他多想告诉温夏他不会再欺负她,也不会再同太后反着来。 只要她醒过来。 戚延依旧彻夜守着温夏,但这一次多了太后与他一起。 连夜奔波回京,太后完全顾不上自己,一直不停抚摸温夏脸颊, 不停流泪,到天亮时因为胃疾发作晕厥,才被戚延下令送回长乐宫。 殿外, 胡顺放轻脚步进来,手中呈着一封信, 目中噙着泪。 “皇上,这是云公公留下的。”胡顺说, 云桂今日早晨突发旧疾,死在云宅了。 戚延却明白哪有什么旧疾。 云桂侍奉先皇一生,最后却没有为先皇保守秘密,说出昨夜那些话时便已经没打算再活。 戚延望着信上召唤先皇死士的内容与手中的符令,烧毁信件,面目冷峻, 只淡声着人安顿好云展。 他往龙床上深深望去一眼:“照顾好皇后, 她醒来立刻通报。” 京都城郊的山脚下, 树木林立, 飞鸟清脆啼鸣。 枝叶繁茂的大树正好遮挡今日骄阳烈焰,戚延一身玄色龙袍, 端坐在树下一张太师椅上,紧抿薄唇逗着膝上一只草丛里刚捕来的蝈蝈,周身一片帝王森冷威压。 他左右立着四名禁卫。 随着一声怪异的哨响,林间疾风劲起,从四面现身出密密麻麻的黑衣死士,足有千人之多。 这是先皇留下的死士。 是为了防止太后与温立璋重圆,也为了防止他不尊先皇,被皇后美貌魅惑,尊温立璋摄政,而留下来针对他们的千人死士。 他的父皇从出生到驾崩都被世人尊崇着一声贤主。 如今却留下这样三道圣旨。 没有要他死,也不曾要他母后死。 但字里行间却都透着比诛还可怕的东西。 黑衣死士进前,为首男子眉骨留着青斑,锋利轮廓加着这独特胎记,倒是让人过目难忘。他环顾一眼四下,朝戚延单膝跪地。 “不知皇上唤我等现身是因何?” 虽然众人也明白他们明明是针对戚延的,见着他都非常意外,但先皇的死士只凭符令任人调遣,即便意外他们也不能违抗。 戚延逗弄着膝上蝈蝈,布满血丝的眼深不可测,他一言未发,周身迸散着强大的杀气。 为首统领已知不妙,回身喊撤时已经晚了。 四面八方袭上利箭,嗖嗖刺破长空。 无数戚延的死士凭空而降,截住去路。 血溅草地,刀光剑影。 有人见今日已无退路,破釜沉舟执剑朝戚延冲来,没有近身便被御前禁卫刺杀。 血溅到戚延龙袍上,染红了金丝龙纹。他仍好整以暇地端坐。 方才那首领喝道:“皇上要我等的命,不如要我等拿命效忠您!” 戚延俊美面庞一片淡漠。 可以为了活命背叛先主的人,谁能保证不会再背叛他。 玄衫上溅到不少血,戚延接过禁卫递来的手帕,却是慢斯条理擦拭着膝上溅到血的蝈蝈青色的鼓腹,翅上的血点。 他动作很轻,松开手指放了蝈蝈,任它跳进草丛顷刻不见,才嫌恶地擦拭衣襟上的血,转身离开了这处猩红的天地。 刚回皇宫,戚延本打算先去沐浴,还没进乾章宫便见胡顺远远跑来。 “皇上!” 胡顺一团死灰的脸,嗫嚅颤抖的嘴唇,噗通朝他跪下的双膝,让戚延一瞬间明白原因。 他整个挺拔的身躯赫然栽下,是被陈澜及时扶住。 心脏里攀延出密密麻麻的恐惧,喉咙似被人扼住,窒息的错觉让他喘不过气。戚延紧眯双眸,忍着这团恐惧,猩红的眼死死眺望着殿门,不敢上前。 胡顺哭着:“皇后娘娘薨了……” 戚延听不见他的哭声,只有这句薨了,只有快刺破耳膜的耳鸣声。 他听到殿中传来太后的恸哭,听到许嬷惊慌的尖叫,是他的母后晕厥了。 戚延扣着陈澜搀扶的手,指甲死死陷进去,猩红的眼紧望那殿门。 短短几丈,却如千里。 是他还未弥补的十三年,是他一辈子的愧。 他终于发了疯地冲上前,被绊倒,站起来再奔跑。 他冲到龙床前,望着杏眼紧闭,樱唇浅抿的人,颤抖地张着唇却说不出话。 他把手指落到她脖颈动脉间,习武之人,下意识会探这里。 可他摸不到她脉息,它们再也不会跳动了。 戚延猩红的眼不知看向的是哪里,他一动不动,忽然暴戾地嘶喊太医。 他命令他们让她醒过来,他命令他们赔她命。 在场的人都在劝他,阮思栋与梁鹤鸣要他振作,他那几个素不亲厚的姐姐妹妹都来假哭着劝他节哀。 戚延揪起太医衣襟:“让她睁开眼,让皇后看我,让她说话!” 太医办不到,跪在他脚边。 戚延起身要拔剑,被梁鹤鸣死死抱住。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去了啊!太后晕厥,只有你能为她操办后事,你节哀,你振作一点!” 他们刺耳的声音说着她已经死了。 他们把他叫醒。 可戚延不愿醒来,他怎么敢面对。 她才十八岁。 她还这么年轻。 十日前,他才在夜里偷偷去看她,还牵过她的手,还受了她一巴掌,明明她的力气那么大。 她怎么可能死。 …… 阒静深冷的寒秋夜,整座皇城萧条死寂。 乾章宫门外蜿蜒跪了无数宫人与百官。 他们全被宫殿里的帝王赶出来了。 皇上不接受皇后的死,他不要任何人进去,也不许任何人操办丧事。 从午时到酉时,他独自把自己与皇后关在殿中 紧闭的殿门中,终于传出帝王的恸哭声。 悲沉压抑,又似稚子的无助。 他们何曾见过一向嚣张肆意的皇帝这样的哭。 半个时辰后,殿门终于打开。 从前挺拔高大的帝王站在门中,此刻身躯颓败地偻着,脚步虚浮,只靠一双手死死撑住门。 他嗓音颤抖:“备冰棺……” 戚延终于嘶哑地吩咐:“准备帝后嫁衣,备热水。”他一应交代,吩咐宫人准备胭脂香粉,金翠珠玉。但礼官上前请示丧葬如何安排时,戚延冰冷眸光倏然罩在礼官身上。 “皇后没有死!” 他说完,疾步回到殿中。 戚延后悔了。 他后悔方才不该守着温夏那么久,他应该马上派人去找他的师父。 他师父卫蔺元是江湖中人,会起死回生之术。 戚延唤来陈澜,交代他马上去找卫蔺元。 陈澜望了眼龙床上早已安息的人,想说已经无用了,可望着双眼发红的戚延,终是敛眉去安排。 宫人鱼贯而入,端着热水,捧着绫罗纱裙与胭脂水粉,金翠花钿,翡翠珠玉……就像皇后还在时那样。 戚延却没有要她们侍奉,让宫人都离开,他亲自为温夏穿戴。 她昏迷不醒的这几日,樱唇发着皱,他每日为她涂抹好多遍唇脂,都像是始终渗透不进去似的,滋润不了这双好看的唇。 往日瓷白如玉的人,如今肌肤也有几分暗黄,疾病已经让她失去了从前的美,唯有轮廓,唯有五官还是她往昔姣美的模样。 戚延俯下身,脸颊贴在她没有烫伤的一侧。 “夏夏,我把你治好,你还会再睁开眼的。” “我师父能起死回生,就算他不能,我是皇帝,是天子,也能用尽道术把你召回来!” “你别怕,太子哥哥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陪着你。” 戚延用浸过热水的长巾擦拭温夏脸颊,又取来胭脂香粉。 他的一双手无比颤抖,从来不会描妆,可在这一刻却把她画得如从前的姣美娇丽。 戚延俯下身,颤抖地亲吻她眉心,脸颊。 一颗泪滴落在她鼻尖。 戚延轻轻擦拭,指腹摩挲在她鼻尖肌肤上,另一只手掌落在她腰际。 他只是这样紧望她,她依旧是安然的模样,但他忽然地轻轻眯了眯眼。 戚延无比认真地凝望眼前人。 落在她腰际的手掌轻轻一握,他总有一种温夏不会死的错觉。 也有一种她不是温夏的错觉。 黯然愧意袭上心头,戚延心脏痛涩。 是他把她害得再不像她。 可他不信生死。 他绝不可能让她这样撒手。 找来裙衫,戚延拿走衾被,横抱起温夏要为她挪出个地方换衣裙。 可横抱着怀中人的他,心间却再次升起一股异样的,陌生的知觉。 是他从前抱着她时的轻重,可却好像没有那样的感觉。 戚延道不明,放下怀中轻轻的身体,俯身紧望她姣美的脸颊,指腹一遍遍抚过。 明明是与温夏一模一样的容颜,他眯紧眼眸,却依旧只觉得不对。 戚延唤出云匿。 “江湖中是否有一种易容术?” 云匿倒是十分吃惊,忙回:“有,普通的易容只是胭脂水粉乔装。最顶级的易容有树胶骨胶做的人皮,能改变五官,若是练过缩骨功,还可改变身形。属下有幸见过,能看出一二端倪。” 戚延深眸熠熠,紧望云匿:“你去看看皇后。” 云匿忍着满腔意外,一面以为戚延悲痛到不敢接受,一面又忍不住怀着希望上前去检查。 这么美的皇后娘娘,他即便只是一个暗卫也有自己的审美。皇后薨了,他这几个时辰也早就哭肿了眼睛。 云匿一番检查,失望极了:“皇上,看不出端倪来……” 戚延通红双眼中全部的光都在这句话里熄灭下去。 他嘶哑地让云匿下去。 云匿忽然狂喜:“易容!”他大叫一声,早已没有一点下属的规矩,瞠圆了眼。 “哈哈哈易容!皇上,她是易容的假娘娘!她是假的!” 戚延冲到龙床前,望着半张完全陌生的脸,大口喘息,目中狂喜。 他俯下身触摸这张脸,看她一半陌生一半熟悉,这一刻她完全不再是温夏。 大悲之后大喜,戚延双腿早已软在踏道上,哈哈大笑出声。 不是她。 不是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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