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去思考为什么会有一个易容的温夏。 他没有去计较她为什么骗他。 他一点也没有生气。 他高兴她还活着。只要她活着就好。 戚延笑声在这大悲大喜里,终于变作痛苦的,自嘲的哭笑。 原来她宁愿用一个死遁的方式,宁愿抛下太后,也不要他了么? 云匿朝龙床上的人哭笑着拜谢,回头请示戚延:“皇上,此女如何处置?” 戚延紧望片刻,若是从前他会震怒到不留全尸。但此刻他终究只是在稳下心神后道:“葬了。” 她竟然能有这般忠心耿耿的仆婢,即便她骗了他,他也可以厚葬此人。 扶着宫柱站稳,戚延望向窗外夜空。 一望无际的漆夜,他却终于流下眼泪笑了。 他把脸颊湿润全部擦干敛藏,一双长眸终于有被背叛,被丢弃的痛苦与狠戾,夹杂着那满心劫后余生的欢喜,让他此刻周身气场森寒又可怖。 打开宫门,胡顺与陈澜悉数上前来。 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眺着夜色,戚延冷声:“把皇后的贴身婢女带过来。” 他是错了。 是他不对。 可他愿意为她改过。 而她想逃,这天涯海角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不论她在大盛还是燕国,还是草原,他都会让她插翅难逃。 …… 深秋里一场细雨铺开这场离别。 温夏肩披玄色大氅,头戴兜帽,唯有一双湿红的眼楚楚盈泪,凝望送别她的家人,不敢再像方才那般一遍一遍说尽了“我走了”也舍不得上马车。她背过身,任霍止舟搀扶她坐进马车,靠着车壁掩住手帕,不让自己发出哭声。 霍止舟站在车下,朝许映如,温斯立与温斯来再次拜别,一声殷切珍重,他才坐上马车。 巷中众人举目惜别,许映如落下眼泪。 温斯立劝道:“母亲,三弟,回去吧,莫让旁人看出端倪。京都中已有温家军来报,皇上彻夜守着那位娘娘,但她伤势严重,你我皆得随时准备应对皇上的发难。” 许映如点点头,马车已在巷道中消失不见了,她也终才收回目光,强打起精神。 夹道上奔驰的马车中,温夏望着出城的路游神。 霍止舟把案几上一盘盘蜜饯糕点,卤食端给她。 温夏摇头。 他十分耐心地安慰:“回朝后我为你养一队信鸽,让你随时能与母亲通信。” 温夏杏眼清澈,也只是欣喜了这一瞬间又黯淡下去。 她只是想起了许映如前日与她说的那些事。 她心疼爹爹,心疼娘亲,也会心疼太后。 许映如说,父亲没有不忠于她,相反,他是救了她。 原来她的爹爹与太后竟曾是那样的恩爱眷侣,如果没有允王没有邹青那样的恶人,他们也许是一对恩爱夫妻,也许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她了。 许映如说,父亲九死一生归来,见到太后,见着两岁的戚延,给先皇请安,给戚延见礼,已经明白他与太后之间难越的沟壑了。 那天听许映如这样说,温夏便问:“难道我爹爹就没有想到去夺回自己的东西吗?” 许映如说她不知道。 温夏想,也许爹爹是想过的吧,可先皇忠心待温家,他不愿去毁了太后现有的生活。 许映如说,温立璋自请来了北边,攻下了如今这一片幅员辽阔的土地。回京受封时,先皇让他娶妻。 他选了她。 许映如笑着说:“那时是我第二次见你爹爹,他还没有开口,我就说我可以。” 那天是在长公主府的宴会上,许映如作为一个八品掾吏的女儿本没有参加的资格,但外祖父卖女求荣,托了层层关系,想把她送给好色的常王做妾。 许映如撞见太后与温立璋私下的相见,听到太后那句“可我放不下你”。 温立璋很快便发现了她,习武之人矫健的身躯停在她身上,匕首将要抵在她脖颈上时,太后喊了住手。 太后说:“她救过我一命。” 许映如向温夏说起往事,含泪的目中带着苦涩的笑:“你知道娘不得你外祖父疼爱,他续弦后便将我扔去青州老家自生自灭,我遇见狼狈的太后,也不过只是顺手帮了她一把。” 那正是刚刚小产,刚刚失去温立璋,被追杀的太后。 许映如本就没有什么依靠,也不愿惹事,只看太后是与她一样可怜的女子,救她回家门,也不曾问过太后姓谁名谁,为何被人追杀。 太后在她破旧的宅邸养了两日,夜里不告而别,只在桌上留下许映如白日在庭中想摘却够不着的一束腊梅。 “你爹爹就放下了手上的匕首,他的匕首又寒又薄,瞧着就吓人。太后认出我,与我道当年的谢。” 可许映如吓坏了,什么都不敢说,匆匆离去。 她认出了那是太后,那是威风凛凛的温大将军,但她默契地缄口不提他们私下相见,默契地为他们保守了秘密。 也是在那天,温立璋站在许映如面前,他强大冷静的双眼中早已写满他去了解了她身世背景,知道她不得父亲与继母宠爱,只能被送去做妾换取家中仕途。他正想启唇问她愿不愿帮他忙,做将军府正妻时,许映如很聪明地开口说“我可以”。 他们就这样结为夫妻。 “你父亲告诉我,养子还小,什么都不懂,会尊我为嫡母。府中中馈也由我打理,他不会纳妾,不会让我娘家人再找我麻烦,我想要什么只需说一声,他能办到就为我办到。” 这是多好的一桩婚事啊。 许映如十岁丧母,兢兢业业谋划着如何活下去,如何不被送去做好色之徒的妾室。 温立璋说很感谢她救了他。 可她明白,是他救了她才是。 他把她保护得万分周全,正妻的尊贵,在外的脸面,荣华富贵全都给了她。 只是没有感情,没有夫妻该有的生活。 许映如一点也不介意,她遵守他的界限,从不越界。 温夏问:“父亲想通了,才生了我吗?” 许映如笑着抚摸她眉眼,温柔地点了点头。 温夏还想再问,可娘亲已经不愿说了。 她想,爹爹既然没有忘记太后,为何愿意与娘亲再生下她呢?她想,娘亲是不是有不愿意说的苦衷呢? 许映如不说,她便没有再问。 她只是会有一些遗憾,遗憾太后与爹爹,遗憾娘亲与爹爹,这种想法让她很是矛盾。 第二日,马车终于行到了边境之处。 霍止舟道:“夏夏,看看车外是谁来了。” 温夏微愣,挑起车帘,望见香砂可爱熟悉的脸颊 “娘娘!”香砂高兴得落下泪来。 温夏下了车,紧紧抱住她,也高兴得红了眼眶:“你在青州受苦了,伤好了吗?” 香砂白皙的脖颈间留下一道疤痕,温夏瞧着自责极了。 香砂转着圈道:“奴婢不苦,奴婢全都好了!” 她说起当时不仅摔折了腿,还磕到了脑子,天天呕吐,头疼了半个月。但索性那时霍止舟想安插芸娥过去,调换了香砂,找了大夫十二个时辰专为她医治。 主仆二人在车中聊了许久。 温夏身边如今有了个贴心的人,这异国他乡的路才终于觉得不那么孤单了一分。 行入燕国地界,穿过边陲城邦,几日后抵达繁华的云都。 马车外行人如织,鳞次栉比的楼室与大盛建筑没什么不同,只是燕国以玄瓦为尊,一路所见巍峨磅礴。 马车岔开繁华的街道驶入御道时,温夏在拐角处遥遥瞥见一间挂着温家印记的铺面。 大哥说云都中早就遍布温家的暗探,他只是提前换成了死士的暗号。她若有难,云都城中皆会有温家死士护她。 对于大盛皇宫里芸娘的一切,温夏都不知道。 她只是终于落下一颗紧绷的心来,她都跑到燕国来了,戚延再也找不到她了吧。 哒哒的马蹄声踏响在御道上。 温夏望着燕国皇城巍峨的宫门,心间忽然对这同样庄严的皇宫有着抵触。 “四哥哥。” 霍止舟眉眼如旧,凝望她道:“别害怕,我考虑过你会不会介意入宫,也许你并不愿从一座宫门再入另一座宫门,但这只是我生活所需的地方,你也可以只把它当做起居之所。” “夏夏,你想住在宫外随时都可以告诉我,但当前还是皇宫内比较稳妥。” 温夏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有再计较下去,只是很坚定地说:“我的宫殿不能在后宫。” 霍止舟无奈抿唇:“我为你安排的是我父皇曾经最敬重的长姐所住的长公主殿,不在后宫之地,你可以放心。” 迎着霍止舟无奈的笑,温夏才放下心,有些脸红道:“多谢四哥哥。” 她微顿,觉得哥哥二字也过于亲昵,如今不是从前未及笄的姑娘了,应该只唤一声四哥。 马车经过御道,沿途侍立的铠甲禁卫皆跪行恭迎。 霍止舟先将温夏送到已更过名的华玺宫。 宫婢内侍候满庭院,足有三十人之多,完全是她从前作为皇后时的规格。 连日赶路,温夏一身疲惫,只想休息好后再去告诉霍止舟她可以不用这么多人伺候。 香砂吩咐那掌事的宫女:“劳烦这位姐姐为我家主子打点热水沐浴吧。” 宫女恭敬道:“皇上已经交代过,主子随奴婢来。” 寝宫之后的一间宫殿中,有以玉砌的兰汤池。 水面热气袅袅,温夏虽觉这般蹭人家的不好,但这人是她哥哥呀。 浑身的疲惫下,温夏宽衣沐浴,柔白娇嫩的肌肤泡在玉池兰汤中,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舒服了。 她忽然想,她的确很难改掉骄奢的习惯,自小爹爹便把世间宝贵的一切都给了她。 先在宫里头躲一躲也挺好。 戚延今后一定找不到她。
第54章 沐浴罢, 温夏躺到柔软的床榻中,霍止舟连枕头都是准备的松软的蚕丝枕, 知晓她睡不习惯硬枕。 香砂为她理顺乌黑长发,屏退了宫人,低声道:“娘娘,咱们需防着些她们么?” 温夏睁开眼:“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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