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从前患雪盲症时,常日以泪洗面,每次流泪都会加重眼中疼痛。而且身患雪盲症之人的眼睛比寻常人更脆弱,以后的下雪天,他们都不能待太久,看多皑皑雪地,极易再伤了他们的眼睛。” 戚延一动不动,只有衾被中的手掌僵硬地握了拳。 他嘶哑的嗓音道:“这次之后你回宫,继续做皇后的太医吧。” 徐华君落跪朝他道谢。 长夜清寂,戚延再也睡不着了。 天明时,云匿回了行宫,朝戚延禀报着这些时日的进程。 “温家三子府中皆有属下安排的眼目,他们每日除了正常上值,也都如皇上这般在寻找皇后娘娘的下落。朔城将军府那里虽然也有咱们的眼目,但只能在外边守着。” 云匿说道,即便如今温立璋不在了,那将军府的守卫也十分森严。温家军个个忠心,嘴巴跟铁浇的一样,拿什么都撬不开,他的人也只能在外围守着,没蹲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还有,属下与蔺老所查,江湖中会易容者多出于青州与嵊州,蔺老已召集江湖人士在为您查易容能者。” 蔺老便是教授戚延武学的师傅,有卫蔺元帮忙,戚延自然放心。 云匿道:“除此之外,便是燕国的尧城、云州有易容的高手。” 只是燕国不可能与帮助温夏易容的人有关联。 云匿不曾在意,禀完便欲退下。 戚延凝思一瞬却道:“铺笔墨,朕向燕帝写一封文书,托他帮忙。” 云匿与陈澜皆错愕地抬起眼。 “皇上,皇后娘娘不可能在燕国的。而且咱们大盛本就刚拿了燕国两座城池,就算是如今休战了也不算友邦。这燕帝装疯卖傻,听着就不是善类,不可能帮咱们。” 他们都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温立璋的子女,怎么可能愿意避去燕国。 戚延沉默一瞬,仍是道:“铺笔墨。大不了朕把城池还给燕帝。” 他坐到案前,如今看不见,只能凭感觉书写。每写一个字时都会停下,让陈澜看是否工整,他才好继续。 从前的疾书如今倒再也没有了那一份不羁风骨,被拘于方寸,一撇一字的板正。 戚延在文书中友善问好,诚恳地写明若燕国境内有皇后的身影,恳请燕帝先派人保护好皇后,作为诚意,戚延愿奉还嘉州与乾州两座城池。 陈澜面色凝重,如此国家大事,只怕那燕帝狡诈,骗了城池不说还捞不着人。求戚延三思。 药纱束着双眸,挺拔的鼻梁在宫灯下拉出暗影,戚延凌厉的侧脸在这一瞬陷入黯淡的光影中,无人能看见他眸底的情绪,只听到严肃的嗓音。 “加上皇后的画像,黄金、宝石、犀角、白罴熊猫,快马加鞭送入燕国,不容有差。” 戚延不觉得两座城池与温夏相比有多可惜,她比城池重要。 只要能找回她,让燕帝拿去半壁江山又算什么。 …… 燕国。 温夏刚与许映如通完信。 许映如在信中提到京都依旧一切如常,府中也安稳,要她无需牵挂。 窗外树木萧瑟,枝桠在寒风里沙沙摇晃。燕国的初冬来得早,华玺宫也升起炭火来。 寄出了信,温夏却不怎么开心,倚在美人榻上,一下一下抚着雪团毛绒绒的脑袋。 香砂问:“主子在想什么?” “你可想家,想盛国?” “主子是想家了。” 香砂有几分怅然:“奴婢自然是想的,想御膳房的春卷,每次您吃不完了奴婢与白蔻姐姐都吃得干干净净,咱们大盛的菜到底是合自己的肚子。”香砂小心瞧了一眼珠帘外的宫人们,叹道:“青州的胭脂也好用,奴婢就没见过那么细腻的胭脂,扑在鼻子上鼻头一点也不出油了。还有大盛的冬天可不会来得这么早,眼下还能见着满树的银杏叶呢。” 温夏轻轻弯起唇,白皙如玉的纤细五指温柔抚过雪团软乎乎的脑袋。 她是在感叹燕国虽好,可到底还是会想自己的家。 许映如连续三封家书里都提到榆林离宫没有异常,温家也未受牵连,温夏是想早些回国的。 可她还是会彷徨。 不知道易容的芸娥每次都是如何与戚延相处的。那日芸娥说她会缩骨功,身形也能易。温夏惊诧他们这些江湖高人,可戚延也是混过江湖的,不知他几时会看出来,还是永远看不出来? 她在临走时留下了一封信,若是芸娥败露了,她那封信可以保下芸娥的命。 戚延对她这副皮囊的喜爱,她每夜梦回都会痛苦害怕,也会抵触。倒是明白至少他会念在从前她把他服侍得那么好的份上,免除她的宫人死罪。 可若真到败露那日呢? 她何时才能回到北地与一家人团聚? 珠帘清脆作响,锦雁笑着入内:“主子,皇上请您去紫宸宫瞧个宝贝。” “什么宝贝?” “您去了便知道了。” 温夏弯了弯唇,自美人榻上起身,抚弄鬓发间斜去的珠钗,待宫女为她穿好绣鞋,系上狐裘走出殿门。 紫宸宫正殿中,精致的匣盒一排排摆放,里头浮翠流光,全是上好的翡翠。 望见情有独钟的东西,温夏杏眼轻盈明媚,唇角绽着惊喜的笑意。 她欢喜地回头望着霍止舟,迎上他一双噙笑眼眸才缓缓觉思下来。 “四哥,你在何处得到的这些翡翠?” 霍止舟说是派人自瓦底运回的。 温夏很是羞愧。 她借住这么好的地方就算了,怎么还能让一向节俭的四哥哥再劳民伤财。 从前戚延为她这般千里迢迢买山凿山,她就怕背负百姓骂名。 如今四哥哥再如此做,她更觉不妥。 “四哥哥不必为我如此……” “也不是只为你,母后受苦半生,我也是尽孝道。” 温夏这才减轻些惭愧,可却未敢全部收下,只收了几样喜欢的。 霍止舟神采明朗,瞧着已经没有之前旧疾发作时的病容。 温夏问:“这几日降温了,四哥哥还会犯旧疾么?” “已无事,我不是每次天凉都发作。” 温夏点点头。 霍止舟道:“许久未与你下过棋了,夏夏可愿手谈一局?” 温夏浅笑说好。 霍止舟的棋艺曾得过温立璋夸赞,他行子有勇有谋,棋盘中是君子行为,温夏认真劫他的子,他知晓她实力,倒也未曾相让。 两人正为破局凝思时,擎丘匆忙的脚步声传进殿中,嗓音倒很少这般失去稳重。 “皇上——” 霍止舟放下手中黑子,淡淡抬眼。 擎丘凝了眼温夏,欲言又止。 温夏便起身道:“国事为重,四哥哥先忙吧。” 窗外烈风肆掠,霍止舟道:“等等。”他让她先留下,示意擎丘:“郑家的事?” 擎丘摇头。 霍止舟:“国事就直说。” “是盛国……” “盛皇派使臣携带文书,又加几箱黄金、宝石、犀角、白罴熊猫等贵重之物,长长的车马候着,在宫门外等候您召见。” 霍止舟抬起一双深邃眼眸,划过一抹意外与狠戾之色。 温夏闻言却已脸色一白,紧捂起伏的胸脯,意外与恐惧都在她心间跳动,连同粉润唇瓣也霎时没了血色。 她眼睫颤抖,杏眼盈起雾气来。哪怕不知是何事,哪怕不是戚延亲自站在她面前,她也会在听见他的名字时升起浑身的恐惧与抵触。 “别怕。” 霍止舟滚烫手臂将她带到胸膛。 温夏紧紧揪着他手臂衣袍,纤长的指甲几乎将他金丝龙纹都揪出丝线来,她忍不住红了眼眶,脸颊深深缩向他肩颈。
第61章 霍止舟坚定的嗓音安慰着温夏:“别怕, 他既是带着贵重物品来,必是不知你在此, 应是只知易容暴露,在各处寻你。” 温夏恐惧着戚延。 在榆林离宫与他挑清界限时,她本已经觉得她不怕他了。 可温家是她的死穴,她更担忧的是她背后的温家该怎么办。 霍止舟前去宣见使臣。 温夏等在紫宸宫,半个时辰漫长难熬。 直到霍止舟回到殿中,面色冷静,眼底噙着安慰之意。 温夏忙问原因。 霍止舟道:“他发现芸娥的易容, 在四处寻你,燕国也没有放过。” 温夏脸色一白,睫根颤着, 黯然低喃:“还是被他发现了。” 她问着细节,霍止舟让她不必担心。 温夏急切问:“娘亲为何不告诉我, 此事发生多久了,他可有迁怒温家?” 霍止舟安慰道温家没有受到牵连。 温夏问:“那芸娥与白蔻, 与我的宫人都如何了?皇上得知必会迁怒于他们,我临走时给芸娥留下了书信,告诉她若被发现可以拿用书信保下一命。”她问霍止舟他们可有性命之虞。 霍止舟沉默片刻:“夏夏,我必须告诉你,芸娥不死,你不会脱身。” 温夏错目愣住。 霍止舟告诉她榆林离宫之后发生的一切, 告诉她戚延没有处死白蔻等人。 可让芸娥替死, 温夏自责难过, 她被逼无路时都不曾想过要人替死, 若非芸娥答应她好好活着,她断不会走得这么干脆。 温夏责怪自己, 责怪戚延,也责怪霍止舟。 他是她信赖的四哥哥,不应该骗她。 霍止舟抬手要擦她的眼泪,温夏偏过头避开。 他的手僵在身前,沉声道:“芸娥是我的死士,她所尽之职,我皆已以他们需要的方式回报了他们。你不必因为她顶替香砂服侍了你八个月就心生不忍。” 温夏是不愿因为她而连累无辜之人的性命,也不希望四哥哥一开始的计划便存在着隐瞒。 她望着眼前丰姿玉立的青年,他眼眸深邃,龙颜沉稳,一身帝王的贵气。 果真还是如温斯立所言,为帝者果然还是与从前不同了。 霍止舟喉结滚动:“夏夏,我不希望你这般看着我。身居高位,我有无数这样的死士,燕国的安定,民生的安稳,皆有他们一份力,这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 “你若觉得我瞒你不对,哥哥在此给你道歉,救你出火坑是当务之急,我那时别无他法。” 是啊,他的立场是没有错。 温夏怪的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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