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止舟递给温夏他烤的那只腿:“尝尝我的。” 温夏细嚼慢咽,轻轻弯起红唇,嗓音低柔:“好香呀!怎么做到的?” 霍止舟低笑着同温夏说起如何把一些食材融进肉里。 天色黯淡,庭中一地白雪,三人围着柴火而坐,融融火光照亮这冰天雪地,给冷肃天地镀上一层暖意。 温夏忽然许久没有再说话,戚延目光始终都在她身上,见她黯然失神,正要开口时被霍止舟截了先。 “夏夏想母亲了?” 温夏点头:“还想雪团了,没有我在,它会不会睡不好。” “自有宫人会照料好它。” 被这些听不懂的话隔在一旁,戚延皱起眉,好像他才是多余的那个。 温夏到底知不知道太后的诏书不作数,他才是她的丈夫! 但戚延终究不曾恼怒,直到吃过这顿晚饭,将他做好的狐皮地毯送去温夏房外,他扣两声门。 温夏披着一头垂顺的乌黑长发,寝衣外系了狐裘来开门。 戚延微抿薄唇:“这是我给你做的地毯,你起床总喜欢踩在地毯上,这下可以不用冻着脚了。” 她曾侍寝时,的确更喜欢他乾章宫龙床下的那块虎皮地毯,一双纤纤细足踩在上面,白皙幼圆的脚指头可爱地躬着,每次见到他上朝回来,会慌张地放下裙摆遮掩玉足。 戚延高高地举着,温夏没有接,他径直走进了房间,将地毯铺到床下,又拿出另一张小的。 “这是边边角角拼出来的,你垫在脚边摩擦几下,双脚便不会凉了。” 温夏无声望了戚延一眼,这样的他让她很陌生。 眼前的戚延再无那恣意冷戾的模样,他桃花眼里一片静谧的安宁。温夏恍惚想到她是见过这样的他的,在他十二岁的时候。 只可惜年少太过久远了,她如今再去回忆,除了梦里忆起的那些痛苦的事,他的轮廓已经没有那么清晰了。 她始终未再回答他什么,侧过身,无声表示他可以离去了。 而戚延的确未再刻意地纠缠她,走到门口,只问她:“你明日早晨想吃什么?” “我四哥会给我做。”她说完,未再去看戚延的表情,也不关心他如今会是什么表情,关上了房门。 温夏怔怔望着地上那雪白狐毯。 如果这一切在她从青州行宫回去时就能发生,戚延在那时就可以做出改变,她也许是会放下从前受的那些罪,会好好做好一国之母,做好他的妻子吧。 可如今晚了,她心意已决,绝不会再同他回去。 躺到床上,温夏许久都没有睡着。 因为要省着蜡烛,不似以往宫里头可以留一盏灯,这屋子黑漆漆的。 好在脚下的狐毯踩着的确暖和不少。 翻过身,温夏忽听隔壁霍止舟的房间里传来的动静,似重物打翻在地。 她忙起身去霍止舟的屋中。 房门没有上闩,温夏抬手触碰便开了。 “四哥哥,你怎么了?” 屋中点着一盏烛灯,霍止舟坐在椅中,泛白的面庞上,双眉忍痛地紧皱,手按在旧疾处。 温夏蹲到他身前,手心覆住他大掌。这般颀长高挑的人却在病中连张榻也没有,只能蜷在这小小的椅子上。见他如此痛苦,她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无事,你不要哭。” “这点疼……”霍止舟鬓角流下汗,打起笑安慰温夏:“忍忍就过去了。” 温夏起身抱住他,就像上一次陪伴他渡过那疼痛的一夜一样。 霍止舟不再按着旧疾处,展开双臂紧紧拥住温夏。 她身上淡雅的香气萦绕在鼻端,明明是花香,却比药香更抚人心,肋间疼痛一点点缓下来,竟真的不再那么痛。 可霍止舟没有松开手。 温夏低柔的嗓音问:“你还疼吗?” “你抱着我我就好了许多。”霍止舟紧紧环住温夏,下巴埋在她单薄的肩头:“夏夏,我好喜欢你。” 怀中温软的身体微微一颤,她双臂轻拥在他肩头,除了气息微促,只余下一片安静。 “你喜欢我么?”霍止舟在温夏耳鬓问。 滚烫的气息烙在温夏耳鬓,磁性低沉的嗓音蛊惑一般传进温夏耳中。 她心脏不可控地跳快,无法忘掉那一场雪地中七彩缤纷的梦幻,无法再忽视眼前这个芝兰玉树的儿郎。 她应一声,很轻很轻的软糯声。 霍止舟弯起薄唇笑了,他捧着温夏的脸,俯身含住她红唇。 她微翘的唇上有可爱的唇珠,纯媚两生,她自己不知道这张唇有多好看。 霍止舟深深地吻下去,撬开她唇齿,舌尖掠夺一片软糯的甜,搂着温夏坐到他膝上,掌心一点点抚上她纤细软腰。 温夏却无法专心地像第一次那样应对这个吻。 戚延就在隔壁。 可她说服着自己不要再去顾及戚延的想法。 他把她赶回北地时,赶去青州时,也根本没有在意过她啊。 大盛……她是回不去了。 霍止舟的吻比第一次更纯熟,也开始充满了男人的攻击,他虽始终在克制着,却不愿停下。 温夏手臂软哒哒地勾在他后颈,软了腰骨:“四哥哥……” “夏夏,我爱你。”霍止舟轻咬她耳朵,又再次吻住她双唇。 温夏急促地喘息,直觉他已失控,忙推开他。 她一双眼柔似水,睁开时却被余光里挺拔卓立的身影钉在原地。 温夏脸色一白,怔怔望着门口出现的戚延。 阴暗的光影也能照亮他一双发红的眼眸。 他披着碎迹斑斑的玄色长袍,双手紧握成拳,无比冷戾地望着她与霍止舟。那双眼翻涌着杀气,痛苦,也似乎有温夏看不懂的东西。 温夏霍然起身,抬起袖摆想慌张地掩住脸。 可她忽然想明白,她为什么还要怕戚延? 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温夏一点一点垂下手,迎着戚延的视线,不再像从前每一次那样畏惧在他这双深眸下。 霍止舟起身想将温夏拉到背后。 戚延却快一步拽起温夏,握着她手腕大步穿出房间。 他明明还没有恢复内力,竟在这一刻提气将她带到了屋顶上。 温夏踩着瓦片上的雪,险些滑了下去。 戚延紧紧握住她双肩,死死望住她双眼。 “你放开我!” 戚延一言未发,一双眼眶越来越红,他抬起指腹擦拭温夏红唇,一遍一遍,不顾温夏扭头躲避,不顾霍止舟在檐下恼羞成怒喊他名字。 他扭正温夏躲避的脸,用袖摆去擦。 麻布的粗衣只两下便将那双娇嫩的唇瓣擦得红肿了。 温夏流下眼泪,痛苦地喊:“戚延——” “你放过我吧,你看见了,我不会再对你好了,我也不会再回去了。” “你放手吧,我心意已决,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放手? 戚延流下滚烫的泪来。 他在柳曼娘那听到过这两个字。 那日柳曼娘说,想要皇后娘娘对他改观,还有一个容易的办法——就是放手。 柳曼娘竟然说,放手才是一个男子深爱的表现。 戚延觉得无比滑稽。 他做不到,他觉得柳曼娘说的这句无比可笑。 他想,他这么爱温夏,怎么可能放手呢。是傻子才会放手。 他是皇帝,即便他用真心带不回她,那就算是绑也要将她绑回去,他绝不可能放手的。 戚延去擦温夏的眼泪,她一双红红的杏眼却无比坚定与冷漠,偏过头拒绝他的触碰。 戚延死死攥住手掌,掌心的伤还是养不好了,又是杀狐狸又是做狐毯,还为她烤肉,还在此刻被指甲戳破血肉。 他的疼,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我必将踏平燕国。” 霍止舟在底下大喝:“我也不觑你!” “盛皇真的以为踏平我燕国就是你爱夏夏的方式么?你懂夏夏吗,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吗?” 戚延望着温夏,冷漠地喝道:“朕不需要听你讲话。”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九岁的夏夏回到北地是怎么过来的。” “你根本没有见过一个可爱善良的小姑娘怕黑夜,怕桃,怕面具……你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九岁到十一岁那两年,你不知道温家是怎么一点一点把她从死气沉沉里拉回来。” “身为帝王,你可曾见过战场?见过流民?夏夏见过,我见过!” “战场伏尸百万,被踏平的城中满地狼藉,尸体横着竖着,还有母亲弓着身子护身下的稚子。活着的流民四处逃难,他们满脸饥黄,全身上下没一块干净的地方!可他们是穷么?不是,是两国的战争让他们再也没有了家。” “夏夏见过这样的流民,夏夏给这样的流民发过馒头发过谷子,恭德王建过打铁营,给这些流民养家糊口的饭碗。” 霍止舟坚决的嗓音从檐下传来:“你知道夏夏希望天下太平的心愿么?我有无数次要好好勤政,壮强燕国,攻你大盛,砍下你头颅的决心。可我知道夏夏不会。” “她要天下太平。但既然你要打,那我霍止舟奉陪到底。” 冬季晚风冷冽砭骨,雪地里映着一地清冷月光。 戚延一言不发,却把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 温夏迎着他视线,眼底的光似这白雪冷清。 可她还是流下眼泪,却不是为戚延,是为底下的霍止舟这一席话。 戚延终于揽住温夏,将她带回地面。 可他这一招逆行冲破筋脉的提气,让他在落地后便倒在了雪地里,整个人仰躺着,口中喷出一口逆行涌上的鲜血。 温夏望着他许久。 她沉默无声,好像经年的欢喜与疼痛都自她杏眼中划过,最终落入漆黑的潭底,目中只余下风平浪静。 她回到房间,拿出竹筒里他为她灌的热水。 她把竹筒扔到了他身旁,转过身,对关心询问她的霍止舟道一声无事,回到了房间。 戚延紧紧抱住了这竹筒,一颗泪从眼角滑落。 她是在乎他的吧。 她都给了他热水。 可他抬起眼,望见温夏拿着他做的那张狐毯送到霍止舟的房间。 她空手出来,纤长的身影无声立在檐下。 戚延张了张唇,撑着力气从雪地里爬坐起来,发出嘶哑的声音:“那是我为你做的。” “你是送给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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