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看你和蒋怀州留在窗扇子上的影子。看着过瘾。跑九千多里过来看个够。”傅景桁用手揉着膝盖,方才出去急,撞凳子上了,挺疼。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因为我养在冬园的雀儿飞了。”傅景桁温声说着。 “冬园的雀儿飞了,你后宫里不是还那么多雀儿。” “我圈不住的就一个。一千名侍卫都看不住她。跟人出走的决心,我如今想来,也仍心如刀绞。”傅景桁把她两手都拉在自己的手里,想亲近,又不敢越雷池半步,只把她两只手不住的握紧,“就那么想走。在民间吃苦也不在冬园享福。” 他阴阳怪气他的,文瑾阴阳怪气自己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孟婉煮饭不是挺好吃。小炒黄牛肉。” 记仇十来个月了,皇帝去年中秋前指着她鼻子说她煮饭一点都不好吃,没有孟婉煮饭好吃,一见面就谈这些小事,皇帝和她都挺无聊,但是不吐不快啊。 傅景桁汗颜,过得片刻,轻声道:“我当时说的是气话。你煮饭最好吃。我想吃你煮的虾皮云吞。” 文瑾眼睛一红,抿了抿唇,“去年冬上,你来冬园的路上,胳膊上傅昶行刺的伤,好全了没有?” 傅景桁倒没想到她会问及他的伤口,他点了点头,“好全了。你还记得...” “我看看伤口。”文瑾便将他衣袖拨上去,便见胳膊上有一道颇长的疤痕从肘部横到肩部,看完问他,“伤口还疼么?” 傅景桁摇了摇头,“还...有点疼。” 文瑾就拿指腹摸了摸那疤痕,他将手臂也僵住了。 “你今日就返京了?”文瑾问。 “嗯。现下里就准备起身动身回去了。”傅景桁看了看文瑾的肚子,问着扎自己肺管子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混到这个地步,自己的孩子叫他人陪产,自己还不大敢同孩子母亲理论,“生孩子的事情都和他准备好了?” 两人说话从不需要指名道姓,便都知道他口里的他指谁,她口里的她又指谁。 文瑾说,“还没开始准备。主要也不知道准备什么。” 傅景桁怔了怔,“眼看就生了吧,怎么还没准备。不是早该准备稳婆、丫鬟、乳母这些?” 文瑾垂着眼睛道:“嗯。还没准备。这地方小地方,什么乳母不乳母的。旁人讲你娇气不顾孩子呢。自己照顾自己就是。” 因为一个人生娃,也好似没什么需要准备的了,她缝了一些小衣服,杨阿婆说巷尾有个稳婆,生前去叫来就可以了,然后就是些下奶羹汤,她生了以后还不是自己煲汤喝,外带照顾自己收养的宝贝悦悦和年迈的杨阿婆,没什么可准备的。 傅景桁看她面色有委屈之色,似乎也并非和蒋过的颇为和睦,又看看天色,见是刚刚破晓,便道:“你怎生夜里过来我这里,他不生疑?” 文瑾没有说话。 傅景桁就以为她和蒋感情不好,他很有些被调动起来,“说话。” 文瑾也不知道说什么,总不能说自己以前是诳他的,自己根本不爱蒋怀州,自己爱的是傅景桁,之前那样讲是因为怕自己给傅带来负累,现在出尔反尔说爱傅,会不会被他认为自己是因为儿子被立为储君,她才改口的,她哽着嗓子道:“哦。没事。我说了算。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拿我没主意。我五岁就自立了。” 把傅景桁听的极为怜惜她,轻声问她,“怎么了乖,我听着不是滋味啊。你这话里话外,可给我留了余地的。” “没事。”文瑾没有多说,就也不好意思说她想他了,想回京这些,因为蒋怀州说她不争气来就是给傅宠幸的,她什么都不敢说了,好像和傅景桁在一起自己就是在犯错似的。一次一次,她也不敢回他身边了。 傅景桁叹口气,将文瑾在去年冬上给他留的家书拿出来,递到文瑾手里,“感谢你四月二十这天来同我面别。回去之后,我会带着长林好好生活。你当面读一读这诀别信,叫我彻底死了这条心吧,往后不再叨扰你了。”
第323章 返京前 文瑾把自己写的信接过来,烛火里就看见关键的几句了,写家书时多决绝伟大,这时就有多后悔羞赧。 -你看到这封家书的时候,我已经出冬园和阿州哥哥离开了。 我辜负他多年,不可以继续辜负他了。 我从没有爱过你。往后也不再同情可怜你。- -我和他会很幸福,你和她们也应该幸福- 唉。这是她写的?不是吧。他追一万里叫她读这信,他怨念未免太浓,这怎么好意思读。 文瑾捏着书信却迟迟不念,当时不过是不愿意做皇帝的拖累,以为清流牺牲了,自己一辈子都不能沉冤得雪,心灰意冷之下才写的诀别信,算是善意的谎言吧,现下里不想读,开始无理取闹:“那你和她们幸福吗。” “你和他幸福吗?”傅景桁见她如从前一样好奇他的女人,他不是懵懂少年,成年人都机敏,他心里被挠的不能平静。 “我先问的。”文瑾用手掐着自己写的书信,轻声说着。 互相试探。蹭边界。 傅景桁将牙关紧了紧,“你还是这个性子,和我在一起不能不提她们么。说我们自己行不行。我马上就返京了。你好容易过来我这里,我们好好说说话,或者说长林,长忆,或者说你这半年的见闻,偏提她们扫兴干什么,提她们会叫咱们感情更好?是我辜负了你,我认了几百回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当下里仍需朝臣支持。” 文瑾对皇帝说着不合体统的话,还是不读那封信,“那你有她们啊。又不是叫你难为哪个。我连提也不能提吗。我又不在京中,我又没有凤印不是皇后,我不想假装圣人。大漠里人都坦诚,我想提谁就提谁。她们。她们。” 说完也不知道自己委屈个什么,嗓子也颤了。 傅景桁听着她软软的嗓子有轻颤,他凝了神色,“苏文瑾,吃醋吗你。是不是吃醋啊?我为人很直接,喜欢不喜欢我都照直说的,你不要太绕我。照直来。” “没。”文瑾就红着眼睛把面颊别开了,反正自己流落在外面半年,他还照常同旁人走动,她偶尔想起,心中是颇为伤怀。 傅景桁抿抿唇,用手把她耳边的发丝拢在耳后,解释道:“我和她们不幸福,我既因她们的家族辜负你,又你因辜负她们,错都在我。但我想你回来和我过日子,我的衣柜乱糟糟,我每日回去中宫都空落落的。 我仍想把你明媒正娶,叫吴信和刘迎福给你表演舞剑,迎亲队伍吴信第一,刘迎福排第二。我仍向往寻常生活,和你过柴米油盐的日子。” 文瑾就安静了,失落道:“你说过无数次要娶我。我又不是给你收拾衣柜的佣人。” “我每次说说娶你都是认真的。包含这次也是认真的。你点头我就回去准备婚事,把你风光娶回家去。并非是因为你是宰相嫡女且得百官拥护对我极有裨益。” 傅景桁声音颇为焦急,将她面庞细细端详,写过休妻书的事他见了她倒不愿提了,因为她字里行间对他好像还有点意思, “只是因为你是我青梅竹马的苏文瑾。语言都显得苍白。但希望你可以信我。我仍是我,冷宫廊底被母亲遗弃的我,被你温暖着的我。我们经历了很多,周围的人来来去去,我们万不要散了。” 文瑾摇摇头,“可我怕了。我怕你再次把我丢了。你每次说娶我,我都好欢喜,可你每次都会食言。不娶不嫁就不会难过。我不年轻了,身体也不如小时候健康了。而且我阿娘...” 而且母亲处境不好,玉甄宝银辍学在外受苦,皆是由于皇门,她怎么同他心无芥蒂的谈婚论嫁,她不知他有什么把柄落在傅昶手里了,那个把柄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总归因为那个把柄,她的母亲胞弟胞妹已经吃尽了苦头。 他会因为有把柄受制于人而做什么样的决定,她不得而知,她想靠近又怕靠太近。 “那你何苦问我幸福不幸福呢。我不幸福你又不给我幸福。我这薄情寡义的幸福你又不忿不甘心。” 傅景桁轻声道, “你又不跟我过了,你还好奇我后院做什么。你快些读你的诀别信。自此我决计不再纠缠。你或是在小城生活安于一隅,或是他日回京做主国子监当太傅,我都支持你。只愿你莫再落泪了。女人不要总生气。我真的希望你快乐,屡屡弄巧成拙并非我本意。” “我生气作践我自己的身体。不与你相关。”文瑾想,给我一个完整的家,许我一世不再辜负,我就快乐了。但她没说,不必为难彼此,因为同君上要一世一双不现实,甚至显得幼稚可笑。 傅景桁将修长的手指交叉相扣,紧紧的锁着她的眸子,两人就这么耗着,他看着她的面庞,他看着她的肚子,他似乎看见她肚子被孩子拱的变形了,他心里瞬间有好大的感慨,小确幸,小生命给人带来喜悦和希望。 他的生活自幼充满绝望,她和长林以及长忆带给他希望,他想摸摸她肚子,也想把耳朵贴上去听听动静,又怕一摸肚子打不住了就会亲近怀孕的她,方才单摸手他已经内心里不清净了。 “爷,”清流见皇后被皇帝逼在床边说话,他在门外说道,“咱们该启程回京了,只余十日先皇的祭日斋月就过去了,远九千多里,十天都未必能赶回去呢。您不好离朝太久,若叫傅昶钻了空子,趁您不在宫变的话,非同小可。” 傅景桁闻言肩头一震,知晓自己从四月初一出京,到今日已经在外耽搁十九二十天了,他自己亦很记挂朝廷,朝里有老莫并几个信臣看着,老莫机灵会灵活应对局面,他倒是放心一半。 可到底不如自己在朝里稳当,若是出些什么事,他远在万里外,当真远水不能救近火,他听见清流声音,便道:“知道了。就回了。” 文瑾听闻他要走,心里升起无依之感。她又性子倔强要强,不肯出尔反尔说自己当时所书诀别信是谎言,也是存疑是否他释放了娄氏且欺压她母亲一脉。 傅景桁见文瑾始终是那个把事情放心里的性子,要她说句什么得求半天,她不与他多言,他越发失落,但他不能多逗留了,便立起身来,他早料到自己来是来领属于自己的那份绝望的。 他深吸口气,便拿起椅后的湛清色衣衫往身上套,边接过清流端来的水,洗漱面颊颈项,在铜镜前面随随梳理了发髻,又记起以前文瑾给他梳头的场面来了,在铜镜里看文瑾一眼,她低着头看着她自己写的书信,这时死活不给读了。 “怎么不读?”傅景桁收拾妥当,返京前问她。
第324章 抱 文瑾抬眼看他衣衫穿戴整齐,也看得出他着急赶路,她理解朝里不可一日无君,难为他赶十几日路在他父亲祭日斋月里万里迢迢赶来亲自还她清白,她也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一月里二十几日都在马背度过,会透支了身子,哪里敢说自己想他陪着生孩子,更不敢说不想他离开留她一个人在漠北。她马上生产了,是不能赶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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