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旁边坐下一人。 文瑾没有看向那人,只觉得那人带来些冷冽气息,许是刚从外面冷冬里走进来的原因。 过了会她手里帕子掉在地上了,低身去捡,抬头便看见隔壁座位那棱角分明的清俊面颊。 她心里咯噔一跳。猛地吸了口气。 坐她旁边的,竟是...傅主公。 这一次,她居然遇见了傅景桁,他也一个人来看戏,也坐在了他们当时分手的那个位置。 他穿着玉白色衫子,袖口竟缀着些粉边。 他不是不喜粉色么,那天还说换个颜色,不是粉色就行。 文瑾眼眶酸了,不知道他是只来这一次,还是也如她一般来了多次,只是这一次两人遇见了,其他都错过了。 文瑾几乎想跑,她嗅着他身上的龙涎香,以及颇重的中药香,心狂跳着犹如要从喉咙跳出来了。他在服用中药么…他生病了么?… 但她坐在那里没跑,像个傻瓜一样安静的吃糖人。悸动。还有不愿承认的思念。以及对蒋自责。 傅景桁如没有看见她那般,注视着戏台,专心看戏。 两人不发一言将分手那天没有一起看完的霸王别姬一起看完了,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戏院散场后,走出来,她走前面,傅走后面,她不敢回头与他对视,也不敢出声。 傅景桁在后面冷眸深邃锁着她细腰。 外面下着冬雨,雨下得挺大。 傅景桁靠在廊下等老莫打伞来接他,他自始至终没有与文瑾说一个字,宛如不认识那般。 文瑾也不敢打扰他,远远地抱着单薄的身子站在远处,时不时悄悄地看他一眼,更沉稳成熟了,也清瘦了。 她变得很奇怪,三个月没见,她见到他却不能如他般冷静自持。 哦,可能因为她偷偷给他生了个娃娃,可能她下体因为给他生孩子撕裂了二寸的口子!可能因为她才是那个被她娘像瘟疫一样轰出去的蝼蚁臭虫! 老莫打了伞来,“爷,上马车吧。” “嗯。”傅景桁点了下颌,便步下楼梯,与老莫走,眼尾里看了看文瑾被腰封束紧的不赢一握的腰身,孩子打掉了,她恢复得不错,虽瘦,胸脯却越发鼓了,蒋手法可以。 文瑾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心特别疼,一个人在廊下立着,没有带伞,她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呢。这是她要的各自安好啊。有什么好委屈的!骨气! 她不如他忘记的快,三个月就把她忘干净了,去国子监接玉甄的时候,听几个官家家长议论说圣女有孕三个月了,将为皇帝诞下广黎国的嫡出皇长子。 算算日子,是她在蒋府早产生下长林那晚,或者长林出生第二天,他和端木在一起让端木怀上了龙种。 端木馥马上就会给他生健康的宝宝了。 她偷偷生下那个左膝有疾病的长林,他不再需要了。 -你会把傅夫人弄怀孕吗- -不会- 文瑾想想曾经的对话,苦笑了下,他欠她一次在搓衣板下跪。 老莫朝文瑾看来,小声叫她:“瑾主儿。想你了。” “老莫。好久不见了。你们都怪我吧。不负责任地走了。没有和你们道别。道别了可能走不了,可能闹的更难堪。硬生生和你们绝交了。我也不敢回家…不,回宫看阿嬷了。对不起你们。”如果不走,皇太后会让她奶奶教她学习礼义廉耻的。 老莫险些哭出来,只说:“瑾主儿,你瘦多了。家里人都想你。” 文瑾说:“又瘦回八十多斤了。我胖胖瘦瘦的。老莫你胖了点。” “压力肥。君上近日心情不好。”老莫眼眶一酸,便对傅景桁道:“君上,瑾主儿没带雨伞,咱们是否顺路送她回府?” 傅景桁将步子顿下,睇了眼文瑾,云淡风轻道:“才看见,是你啊。你刚才也在戏院里看戏吗?” 文瑾眼眶一酸,原来坐那么近,他都没有看见她,她出戏院时就走在他前面,他也没看见,“唔...是...我也在戏院里,在前排...” 哪里敢说在他旁边,不然他没看见,她多卑微。 “不用我送吧?”傅景桁将唇抿了抿,她最近过得风生水起,出席各种商会,与各色男人结交,养了一池子“鱼”,比他的十七盏也不逊色,小蒋真大度的厉害,换他就忍不了,他会狠狠收拾她,“有人接?” 文瑾出来谁也没告诉,但听他这样说,她倒不敢蹭他马车了,随口说道:“不用不用。他去取伞了。” 他。傅景桁便不再说话,眼底幽暗。 文瑾温声道:“那天对不起啊,给你下药。我...也是想出宫透气换个活法,没有办法。过了三个月,你还生气吗。” “忘了。”傅景桁眯眸。 “哦。忘了。好。”文瑾的心脏揪在一块了,你不会哭出来吧姑娘,忍住,可别又卑微了。 傅景桁便上了马车,老莫干着急,边驾车走边小声道:“君上,雨这么大,瑾主儿明显是一个人来的吧。这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了。不然就送她一程吧。” 傅景桁没有说话,手指渐渐收拢,作颤。来了戏楼多次,竟遇见她了,九十天又三个时辰…没见了。他好想抱她,占有一夜… 文瑾自己在戏楼门口等雨停,等了半个时辰,反而等到雨越下越大了,她越来越冷,有些涨奶,得回去断桥胡同去喂长林吃奶才行。 这些天都是瞒着奶奶,两边跑的,夜里就告诉奶奶说康蕊黎一次生俩,照顾不过来,她过去帮忙的。 奶奶说,瑾,你又瘦回来了,胖胖瘦瘦的,真离谱。奶奶把酱猪脚炖得更多了,她说还是胖孙女可爱讨喜,还得养回去一百一十斤。 好遗憾,奶奶的看门狗,阿大它走丢了,走失一个多月了。 文瑾粘贴寻狗启示,重金寻狗也杳无音信。希望阿大不会被人烹了吃掉! 戏楼人走差不多了,看门人把门头灯笼也吹灭了,周围暗了下来。 文瑾从衣襟取出来傅景桁送她的夜明珠,在夜里幽幽地发着光,那天傅说,有了这夜明珠,纵然夜里朕不在你身边,你也不会怕黑了。 但是实践证明,有夜明珠虽然不怕黑了,可是会想念送夜明珠的人。 她坐在墙边,手捧着夜明珠,发起呆来,分手以后,他们都还可以各自生活的,她不做情妇,自由了,然后心窝子可真疼的透不过气啊。 这时几名醉汉路过,看见文瑾一个人深夜坐在墙边,便神情猥琐的围了上来,口中说着:“小美人,你相公不要你了么?叔叔带你回家躲雨好不好?” 文瑾闻言连忙把夜明珠收了起来,四下里看看,街上并无其他路人,落单在外,心头惊悸。 文瑾害怕吃亏被占便宜,便顾不得许多,冲进了冬雨里,快速跑开,衣服瞬间便被淋湿了。 醉汉大步追过去,几个人把文瑾挤在墙角,准备霸凌,“叔叔家里很暖和的…脱光了也不冷的…” 说着便要解开腰带在文瑾身边小解。 文瑾一脚踹对方胯下,恫吓道:“我家人马上就来了,别乱来,酒醒了要吃官司的!瞧你人模狗样的。” 醉汉痛到怒极,“你家人胸和你一样大吗?来了一起玩…啊…我的腿!” 左首那人正言语下流的说着,突然便大叫一声,一柄匕首插在了他的腿上,几名醉汉回眸里如看见冥王,满眼惊惧之色,立时连滚带爬逃走。 文瑾惊魂甫定,如被淋湿的小猫一样在雨幕里看向出手救她的男人,便见傅景桁打着伞立在不远处墙下,刚才投暗器的是他属下御林军。傅眼底隐忍的神色令她心也紧了。 老莫说,“爷没走,一直在拐角那边看着你呢,瑾主儿。” 文瑾鼻尖一酸,“哦,我以为早扔下我走了…” “还没将伞取来么,他?”傅景桁将伞倾斜,将她笼在伞底,问她。 “没…”
第121章 怀素 “他...是指小蒋?”傅挑明了问她,“他陪你来戏楼的?” “是。” 文瑾说完将手攥在裙边衣线,离得近了,他身上熏香混着中药香,还有不能忽视的酒酿香,袭入她的鼻息,最近常饮酒么。 月前不是刚有一场选秀,声势浩大,她抱着襁褓中的发高烧的长林见皇门街上官家女子得选的便留在宫中,落选的便得了赏银出来。他袍底又充盈了,为何饮酒呢,皇上他有烦心事么。 她出于思念他,偷偷来戏楼回忆过往多年的点点滴滴,她并没有去打扰他的生活。 如今真见到了,她倒胆怯了,不知怎么是好,过往三个月那犹如流浪般的寂寞,在望见他的一瞬,消散了。 她肚子没了,他会好奇孩子去向么。或者他没发现她已经没了肚子。 她脚步莫名往后踉了二步,害怕泄露自己的慌乱与思念,也怕自己扑进他那熟悉的胸膛,多年来她习惯了的怀抱。 他…有家室了,他未婚妻有孕了,大婚将近,双喜临门。 她也有在暧昧阶段的蒋卿,约了她明日一早陪玉甄、宝银一起赴考的蒋卿,那在她被皇太后驱逐,被傅作为玩物雪藏金丝笼,被义父勒令引产,走投无路时将她收留的蒋卿,蒋卿他说明早...辰时见。 她是该与傅保持距离。 可心底里这叫嚣着的冲动,险些使她破口而出她为他生了长林,左膝有疾的长林,重四斤的长林,皇帝的皇长子长林。 大夫说左膝胎疾不严重,大夫真的说了有机会治好,长林才三个月抬头抬得特别好,近会翻身了,比八斤进展快很多很多,长林也急于证明自己身残志坚不会令他父亲蒙羞的。 文瑾终于将话压在舌根,咽下去了。没说。也没扑他怀里告诉他生孩子可真痛呀,更没吹耳边风说孩子奶奶可真坏呀,去挑拨他们母子不睦。 “与傅景桁未看完的霸王别姬,也可以和蒋怀州一起看?那场没看完的戏,并没有任何不同?”傅语气艰涩。 “嗯...那天只是你没有将戏看完。我是看完了的。你昏迷了,我没有。在我这,戏已经结束了。” “好。在你这戏已经结束了。”傅抿唇。 文瑾低下头,给他下药她还如此没有愧色,属实大逆不道,她从没有如旁人见了他便跪下,她不怕他,她知道他落魄时什么模样。她了解他的脾气不好,她嗯这一声或许会为她招来一巴掌,或者几十棍棒,可她改不掉逆掀龙鳞的习惯。 但她盯着自己的鞋尖颇久,没有等来巴掌,或是皇帝的处罚,她等来了皇帝在她项顶的幽幽一声颇为怜惜的叹息。她讶异,又怕自己在他莫名的怜惜下犯糊涂,臣服在他龙袍底下三度失去自我,她又违心的用并不多的理智逼自己退了二步。 “他把你养瘦了。瘦得可怜。朕一百一十斤的大胖污点瘦没了。”傅景桁自嘲地笑了笑,她惧他厌他,避着他,分两回,退了四步了,他将伞柄往前递去,“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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