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撇嘴作甚?”皇帝突然冲云曦开口质问。 第一次直面当今圣上怒火,云曦怔了一下,这才眨眨眼明知故问:“皇上是说民女吗?” 云曦不是怕事之人,若皇上执意追问,她便要忍不住说上一说了。 “这屋中还有谁方才撇嘴了?”皇帝没好气地道。 他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此刻是看谁都不顺眼。 云曦无辜地眨眨眼,随即说道:“民女撇嘴,是觉得皇上不负责任。” 此言一出,殿内皆是一惊。 就连守在一旁的邬全都不禁瞪大眼睛。合着刑部之人并非只有陆侍郎刚直敢言啊……大家都是这个德行嘛!!! 皇帝怒极反笑,“朕不负责任?” “是。”既然被点名了,云曦脆声应道。 “狂悖之论!还不退下?”太子殿下气得够呛。 这小仵作怎么回事,还嫌不够乱套、非要火上浇油? “啪!”皇上一记冷掌怒拍在桌上:“朕还没死呢!轮得着太子越俎代庖?!” 他话还没问完呢! 太子赶紧恭敬地低下头道:“儿臣不敢,儿臣只祈愿皇上长命百岁、福禄绵长!” 贵妃许是没见过云曦这般上杆子找死的,反而有些好奇小丫头到底要说些什么。 古往今来,敢指着圣上鼻子说“不负责任”的,云曦当属第一人。 “你且说说,朕如何不负责任了?” 云曦梗着脖子倔强地道:“太子殿下不仅是贵妃娘娘的儿子,也是皇上的儿子啊!‘子不教、父之过’,总不能太子表现得出众精干,皇上就说是自己教得好;太子殿下若是犯了错,皇上就问责贵妃娘娘,嫌她教得不妥。” 云曦说到最后,一双清眸瞪得老大,一派觉得自个儿颇为有理的样子:“莫说今日太子殿下宁肯冒着窃舍国宝的罪责救贵妃娘娘是为大仁孝,便是以后殿下真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皇上也是有一半责任的。” 说完之后,云曦还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模样又娇憨又气人,直怼得当今圣上半晌无言。 这番话不仅狂悖、且大胆得很。 莫说贵妃娘娘了,就是今日准备豁出去的太子都被云曦的惊世之言说得微张下颌、半晌忘了合上。 皇帝的脸色变了又变、贵妃的心七上八下,太子心下暗道今日合就不该操之过急。 陆青帆是刺头儿,他的小仵作也是个闯祸精! 太子殿下抱拳,正欲硬着头皮保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便听父皇蓦然道:“你说得是。” 高居九五至尊之位的当今圣上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颓然之态。 “若太子有失,朕也有一半责任。”皇帝眉眼重新舒展开来:“‘重楼’不过死物,比不得身边人的陪伴来得紧要。” 他握住身畔贵妃的手,温声道:“救爱妃一命,当属值得。” 贵妃没想到峰回路转、云曦一番不按常理出牌的惊世言论意外地扭转了局面。 她红了眼眶,倚靠在皇帝怀中,哀叹着道:“多谢皇上仁心!” 太子亦是大喜,恭敬地叩首扬声道:“多谢父皇成全!” 说罢,太子和贵妃母子不住地朝云曦使眼色,示意她赶紧退下。 云曦悄然朝后挪了一步,就听到圣上冷声唤道:“云曦。” 这下可好,走不了了。 “民女在。”云曦恭敬地上前道。 皇帝见小姑娘重新变成乖巧模样,仿佛此前张牙舞爪之人不是她似得,忍不住低笑一声:“朕听说你医毒双绝,贵妃体内的‘白骨香’也是你发现的。” “皇上过誉,民女只是略通一二。” “贵妃的病,朕就交给你了。” 皇上突然将贵妃的安危系于她身,眼底不自觉涌出一股狡黠笑意,沉声胁迫道:“治好她,否则朕摘了你的脑袋!” “必不辱命。”云曦不卑不亢地接下了为贵妃娘娘解毒的差事。 说实话,真若是交给旁人,她自个儿也有些不放心。 这倒是省去了承乾宫和太子的不少麻烦。 太子见状大喜,忙不迭叩首谢恩:“多谢父皇救母妃,儿臣必定肝脑涂地,报答父皇隆恩!” “嗯,你救治爱妃都这般尽心大胆,朕……信你。” 贵妃和太子于内殿之上再度郑重行礼,“多谢皇上(父皇)隆恩!” 云曦亦感念圣上仁厚,“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哼,讨着东西了,便说‘万岁’;没讨着的时候,就说朕‘不负责任’。你倒是前倨后恭、两副面孔!” 皇帝没好气地瞪了云曦一眼,“若治不好贵妃,朕再找你算账。” 云曦吐了吐舌头,她方才只是有当无地刺激一下圣意罢了。 皇上允了“重楼花”,并未多留,直言让贵妃娘娘多歇多养,便快步离开了。 出了承乾宫,皇帝脸上的仁厚慈祥悉数不见,一股阴霾戾气浮上眉间。 内监总管眼看着主子爷的脸色那般难看,行事越发小心谨慎。 “锦衣卫都指挥使呢?”皇帝问。 “奴才去宣。” “不必,传朕口谕。”皇帝脚步不乱,略一闭眼、再睁开皆是冷酷寒芒:“盯住太子,若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内监总管心头一颤,忙不迭道:“是。” …… 自此,贵妃中毒、邰原暴毙一案随着贵妃娘娘得了“重楼花”解毒而告一段落。 柴杭判处流放、家产皆被抄获;柳晓刚身为主谋、又提供毒药,引诱姿柔下毒,判处绞刑。 至于姿柔,在云曦为贵妃娘娘解毒的当夜,便在屋中用剪刀自尽了。 她的枕边留着一封认罪血书交代了一切,坦言自个受人蒙蔽,不堪为人、只有来世再报答贵妃娘娘知遇之恩。 承乾宫内几个与姿柔交好的宫女在尸首旁流下了黯然的泪水。 云曦赶过去的时候,姿柔的身子都硬了,救不回来了。 她叹了口气,回到贵妃娘娘身边禀告了姿柔的死讯。 “这丫头……倒是个灵透的。”贵妃娘娘合上美目:“干脆死了总好过活受罪。” 云曦叹了口气:“姿柔姑娘虽有杀主之心、却无果断之能,心慈手软之下,这毒断断续续下了两三年都没能要了娘娘性命。若民女所料不差,只怕上一次柳晓刚入宫来,就是狗急跳墙想让姿柔姑娘给娘娘下一记猛药的。” 届时贵妃娘娘即刻毒发、姿柔当众被抓,就算有重楼花都未必来得及解毒救人…… 临了,凭借着那两分所谓的“深情”,姿柔未必会供出柳晓刚是幕后主使。 这一场“借刀杀人”的谋局里,最可笑的便是那用情最深的人了。 服侍贵妃娘娘服下药,云曦今儿的任务完成,待明日再来。 “你救本宫性命,本宫记下了。”贵妃躺在软榻上,字句不言谢。 “医者之心,当不得娘娘厚爱。”云曦弯了弯眉眼,随即退了出去。 她跟守在门边的太子殿下四目相对,颔首给了准信儿:“毒已解。” 后续调养月余便能清肃余毒了。 太子眉眼一松,“有劳。”他扬手示意云曦自去。 云曦福身,干脆离去。 “皇儿,进来。” 贵妃发话,太子殿下加快脚步走进内间,停在了帷帐外,恭敬地道:“母妃可大好了?” “嗯,舒坦许多。”贵妃望着早已不见身影的云曦,喃喃地道:“这丫头……一个字不提‘恩赏’啊!” 这世上,当真有人什么都不求么? 第217章 宫中命案! 这世上从没什么无欲无求之人,云曦也不例外。 只是她所求之事寻不着旁人,那一途荆棘之路唯有自己踏行才有意义。 皇宫下匙、后半夜本不该再开宫门,但云曦乃圣上钦点为贵妃调养身子的医者、又有贵妃娘娘谕旨,宫门特例放行。 云曦回到家中后,只觉整日斗智斗勇的疲惫瞬间涌上四肢,瘫在床上便不想动了。 青果打水回来的功夫,就看到自家小姐已经在床上睡着。 她像小大人儿一般叹了口气,为小姐擦拭手脚之后又体贴地盖上被褥,这才守在一旁睡了。 刑部衙门内灯火通明。 陆青帆等人得了圣上旨意连夜结案,如墨的眸子专注地盯着手中的卷宗和线索,心下暗叹皇上处斩凶犯的命令来得太快。 “皇上也真是,咱的口供还没悉数验析分明、大人都没来得及用刑呢,就提前斩首柳晓刚和柴杭了。” 万一还挖出点什么内幕来,不是赚到了嘛! 冉杓小声吐槽被任丹青听到,任丹青瞪大眼反问:“老小子现在胆子颇大,都敢编排皇上了?” “嘿,跟侍郎大人混久了,到底不是初时胆小如鼠之态了。”冉杓讪然一笑。 “兴许并无内幕。” 陆青帆将卷宗合上,神色淡然地道:“我们前番被易铎折腾得够呛,总觉各桩案子之间有内幕。” 说及何玉平的时候,柳晓刚面上的鄙夷之色当真令人难忘。他与易铎之间并无牵连。但其同柴杭和逸王之间的干系,多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可惜了,陆青帆已然没有了审讯的机会。 “对对,大人所言甚是!是下官草木皆兵了。”冉杓立刻借坡下驴,再不提了。 “说来也怪,这柴杭从被捕到问斩、文书早就送去逸王府了。嘿,逸王殿下连个信儿都没给!你们说怪不?” 才说完冉杓的任丹青也忍不住心里犯嘀咕:“那柴杭所为,他究竟知不知晓?” “许是柴杭在府邸根本不值一提;也许是逸王殿下早就知晓……”冉杓的毛笔在空中一划,小声道:“不问即是问了。” 伴随着同僚窃窃私语之声,陆青帆心神一动,似有所感,眼神顺着皎洁的月光延伸向逸王府的方向。 他不信逸王一概不知。 …… 逸王府外绵延着京城最大的一处竹林,听闻乃是逸王殿下颇喜棋艺、当今圣上特批此处与逸王管辖。 逸王殿下还为这片竹林起了个雅致的名字,叫青风斋。 此刻,青风斋内一派寂静,曲径通幽的深处,唯独一小亭有亮光。 一身斗笠蒙面的俊逸男子手执白玉棋子,缓缓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落子声。 “柴杭啊,可惜了。” 男子漂亮的薄唇微扬,冲身畔矗立着的黑衣劲装男子淡淡地道:“送他老母亲一程吧。好歹让柴家人在地下团聚。” “是。”温润清冽的嗓音不含丝毫情感,说完之后便飞身离去。 男子继续对着月色自己同自己对弈,轻声说道:“柳晓刚,念在你一力扛下所有罪责……家族之仇、多年积怨,都交予本王替你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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