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筝说要吃玫瑰饼,宋砚想起有一回在她们这吃的木樨糖心糕,也报了名字。柳筝拿起王初翠放下的篓子继续筛豆子,宋砚观察了一会儿,也拿了一个篓子跟她一块筛。 柳筝看了直笑:“你手好笨,不能这么抖,这样。” 她搁下自己的篓子,拿了他的手教他。宋砚只是被她碰碰手,心里就雀跃起来。她的手很软,力道却很足,控着他朝一个方向小幅度地抖。教了几遍他总算学会了,一桶豆子也筛得差不多了。柳筝把筛完的豆子倾在了大木盆内,从缸里舀水往里倒。井水太硬,这些都是早上煮开后晾凉的净水。 宋砚帮她舀,舀了没两下柳筝说够了,她拿瓢把木盆里漂浮起的霉豆虫豆都捞出来扔了,又伸手把木盆里的豆子都铺平。宋砚也伸手去铺,跟着她细细抚过温凉的水下每一粒饱满圆润的豆子。 泡上了豆子,柳筝开始准备明早起来磨浆煮浆点浆要用的兜布、刮板和盐卤一类的东西,宋砚跟着她忙,总问她这个怎么弄,那个怎么做,柳筝竟一点也不嫌烦,什么都耐心地教了他。忙完之后,宋砚和她一起靠着豆腐板坐着喝茶休息,临街的那扇窗照进来夕阳,商贩的吆喝声渐渐远了,角落草丛里蟋蟀螽斯络纱婆的叫声越来越响。这世间显得愈发静谧了,好似只有他们两个。 宋砚觉得自己好像从没这么放松安心过,没有必须要做的事,只有他自己需要做的、想做的事。筝筝每天都过得如此充实满足吗?那他突然出现在她眼前说什么情情爱爱,的确像是个莫名其妙的意外。 喝完了茶,柳筝带他去看姥姥的点心做得怎么样了。王初翠正在厨房里擀酥皮,听到他们进来的动静,指了桌上的两只甜瓜道:“都洗干净了,今天中午小虎送来的,他们家今年种的甜瓜真是又脆又甜。瓤别扔啊,找个碗掏出来,我留着明年种。” “那我一会儿和了灰铺木板上晾起来吧。”柳筝说着洗了手拿刀把两只甜瓜各破为两瓣,掏出里面的瓤倒进一个瓷盆里,又洗了手分别递一块给王初翠和宋砚。王初翠摆手说正忙着呢不想吃,柳筝先给她放一边了。宋砚斯斯文文地吃着,好奇地看王初翠擀皮拌馅,又看柳筝眯着眼睛吃甜瓜的样子。 吃完瓜,柳筝拿上盆往外走,宋砚跟上她,看她在灶洞前蹲下了,拿着铁夹把里面的木屑灰拨进瓷盆里,然后掰根树枝搅拌。宋砚虽对养植花草了解得不算少,却没种过瓜果,更没考虑过什么留种不留种的事,甚为不解地看了半天。柳筝又去杂物房找了块之前打井用剩下的木板,哼着歌把混着籽瓤的黏灰倒上去铺展开了。 宋砚见她弄脏了手,也探出手指碰了碰,黏哒哒,脏兮兮的,但莫名还挺好玩。他帮她铺起来,柳筝盯着他那双越来越脏的手看了好半天。她抬头看他,他还在认真地铺泥,眉眼干净乖巧。她心里起了恶劣的念头,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宋砚一僵,抬起一张沾了黑泥的脸庞不解地看着她。柳筝看笑了,又摸了下他的额心。 “一会儿筝筝得亲手帮我洗。”宋砚埋怨地看着她,“你好坏。” “这有什么。”柳筝不以为然,伸着两只黑糊糊的爪子朝他脸上乱抹。 “……也没关系,我喜欢你对我坏。” 柳筝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起身将铺好的木板抬到窗台上晾着去了。 两人一起去打水洗手,柳筝洗两遍就洗得差不多了,抬眼一看宋砚,他竟真洗不干净脸,好不容易洗完手捧了水洗脸,又把手弄脏了,来回糊着洗,好好的一张脸洗得乱七八糟。 柳筝毫不客气地笑话他,还想喊姥姥过来看,宋砚忍不住抓了她的手,没脾气地道:“你弄的,你总要负责的。” 王初翠还以为怎么了呢,匆匆放下制糕点的模具跑过来,就看到宋砚被柳筝逮着欺负,摇头无奈地笑。筝筝骨子里就是个皮孩子,长多大都改不了性子。 柳筝嘲笑够了就不管他了,宋砚见她要跑,也拿手摸了她的脸。他手大,一抹下去柳筝大半张脸都沾了灰水,她抬手臂去擦,还没擦好他另一只手又伸过来,她招架不住,便想掬水泼他。 王初翠赶紧出声制止:“筝筝!别欺负一个病人。他本就受了伤内里虚弱,你再带他玩水玩着凉了怎么办?” 柳筝“哦”了声,散了手里捧着的水,蹲下身重新洗手洗脸。洗到一半,脸上落下来个绵软的帕子,宋砚正认真地给她擦着脸,力道轻柔,轻到了惹痒的地步。柳筝往他胸膛看了一眼,撇开他的手:“擦你自己吧。” “我手笨,擦不好。”宋砚将帕子递到她手里,“筝筝,帮帮我。” 柳筝看了眼王初翠,王初翠扬下巴示意她赶紧的,哪能总欺负人家。柳筝接了帕子,却没他那么温柔,起身直接展开铺他脸上,从上到下从左往右一通乱揉。 宋砚没想到她会这么擦,被迫仰着头任她扶着自己的耳朵和侧颊来回揉。擦完了柳筝拿开帕子一看,宋砚的脸被她硬生生搓红了,湿漉漉的眉毛睫毛略有凌乱,眼睛里也含了水色。他还笑:“擦干净了吗?” 柳筝被他的美色蛊惑到了一瞬。 宋砚晃晃她的手臂:“干净了吗?” “没有。”柳筝避开眼,把帕子放盆里涤两遍捞出来拧干,又揪了他的耳朵扶住他的侧脸,把帕子往他脸上一盖,没半点怜惜之意地来回糊着。 掀开看,他眉眼更湿了,鬓角处先前抿得一丝不乱的碎发也沾了点点水珠。他见她端详着自己的脸,又问:“还没干净?” 柳筝发觉自己是有点儿坏,他越无辜越可怜她就越想欺负欺负。她面不改色地洗着帕子:“你弄得太脏了,很难洗。” “明明是你的弄的。”宋砚闭了眼,等她再用那只柔软的手在自己脸上兴风作浪。 柳筝细看他闭眼等搓的样子,摩挲着手里湿凉的帕子,心里有种异样的冲动。她不揉他脸了,给他沾了几处水珠,放过了他快要烫熟的耳朵。 宋砚颤颤眼睫睁开眼,柳筝把帕子丢给他,把木盆涮了涮放到墙边立着控水,回身往厨房走。她回头找寻宋砚的身影,刚一侧脸就看见了他,便不甚自然地道:“走吧,帮姥姥做晚饭。” 王初翠已经把木樨糖心糕蒸好了,玫瑰饼还在油锅里低温慢炸着。柳筝拾了两块热腾腾的糖心糕,一块分给宋砚,一块自己一口一个地吃了。宋砚细品着里面的木樨花蜜糖心,眼睛都弯起来了。柳筝倚着灶台问:“你喜欢桂花蜜?” “喜欢,好喜欢。”宋砚问她,“我能不能再吃一个?” 王初翠笑道:“跟我们客气什么呀,喜欢就多吃点!但也别吃太多,一会儿还要吃晚饭的。” 柳筝则道:“你付过钱的,安心吃安心住就是了。” 柳筝吃两个就嫌腻了,宋砚一连四五个下肚,王初翠不得不把盘子移远些:“我看老夫人对你严格些也是应该的。” 宋砚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柳筝把篮子的黄皮鸡拎出来剁了,因为知道宋砚见不得血腥,鸡是王初翠买的时候直接在摊上让人帮她杀好了带回来的,一直用荷叶盖着。柳筝边剁边道:“我先前听卖花的说他家院子里种了五六棵桂花树,一到秋天满院子里飘香。姥姥,等过个把月花开了,我们去他那摘点回来做花蜜吧。咱们去年做的来的时候只带了两坛子,早要见底了。这鸡是炒了吃还是炖汤?” “炖汤吧,给官爷补补身子。得问问他是什么价啊,也不知道他懂不懂怎么摘,有的人不讲究,直接把花一把捋下来,可糟蹋了。” “我意思是我们亲自去摘。” “我也想去。”宋砚跟着柳筝忙前忙后,给她递勺递铲子,“带上我吧,我功夫好,我可以在树顶上摘。” 柳筝沉默了一会儿,现在才六月末,谁知道到八月份他们会是什么光景? 王初翠就没想那么多:“好呀,官爷的武功可比筝筝的三脚猫功夫好多了,肯定能让我们省力不少!” 柳筝把鸡肉洗净放进陶罐里,搁了葱姜炖煮,又挑了块沾肥带痩的肉给剁碎了,拿出昨天没用完的面筋球出来,用筷子戳出一个小洞,把拌好的肉馅一点一点塞进去。宋砚在她剁肉的时候插不上手也插不上话,想帮王初翠添柴烧火却无法精准控制火候,现在终于等到一个自己能做的活儿了,也洗了手学柳筝给面筋塞肉。 柳筝瞥他:“看生肉你不怕吗?” “在你们身边这些有什么好怕的。” 柳筝看向他的手。宋砚一手持球一手持筷,戳出来的孔小,塞进去的肉却满满当当,最后塞好了放到盘子里,整个球圆圆滚滚的。 柳筝笑他:“原来你更适合做这种细致活儿。” 经她一夸,宋砚唇角忍不住上扬:“我什么都可以干的,只是暂时需要学而已。” “厨房里要学的东西可多了,你连盐和糖都分不太清呢。” “……我已经能分清了。” “那下顿饭就让你来做做看。” “筝筝,你这孩子,”王初翠瞪她一眼,“说了别欺负客人。” 柳筝不以为然,塞完最后一只又差使宋砚把篮子里的豆芽洗了。宋砚什么都听她的,洗了足足三遍。 柳筝起锅烧油,先将面筋塞肉做了,又炒了个芹菜肉丝和两道小菜,递给宋砚让他端上桌去。鸡汤还得炖好一会儿。 王初翠炸完玫瑰饼帮他们把灶台收拾干净,拿碗筷的时候才想起来问冯策怎么还没回来。 “不用等他,他应该还有的忙。”宋砚拿帕子擦着手,语气虽轻松,心里却有几分沉重。朝堂上的事远未结束,国公府的麻烦也没能解决。 吃完饭柳筝先洗漱上了楼,宋砚回到客房,没多久冯策带着几个拎了大包小包东西的暗卫从院外偷偷跃进来了。几人放下东西就继续回各处守着了,冯策关上门,喜滋滋地把两个大冰鉴搬上来道:“刚让人从冰窖里挖出来的,以后每天都让人送来几份。这天可太热了,这屋里还闷。” “你出去这半天,就为了这个?” “那哪能啊!”冯策又掏出一只大篮子,里头放了不少新鲜瓜果,樱桃葡萄荔枝应有尽有,他一一倒进了两个冰鉴里,“嘿嘿,还有这些呢。” 宋砚都懒得看他了:“府里和庄子里怎么样了?” “哦,没什么大事,侯爷想换了庄子里的人,我照您先前交代的把那几个都安插进去了。章阁老让我跟您说声,湖广那的事他跟徐亦已有了把握,圣上还算听劝,让锦衣卫和东厂的人绕开马志才亲去探查,随时准备剿了楚王,不日应该就会有消息传回来。不过,北边儿那又有点动静了,鞑靼又请求通贡,圣上直接命人在边境就把人斩了,阿古拉气得鼻子都歪了。对了,府里要办赏花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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