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会是你亲死我,你连一盏茶的功夫都坚持不下来。” “……这么多人,我们不谈这个了好不好。” “这么多人,你偏盯着别的男人看,我如何不嫉妒吃醋?” 柳筝只能哄他:“我不看了不看了,早看不到了。你手松些,攥得我疼。” “疼些你才能多在乎我点儿。”宋砚嘴上不满,手劲却松了不少,还把她手拿起来仔细地揉,“哪里疼?” 柳筝趁机捏了他的脸:“小心眼。” 他们弄出的动静不大,但席上众人几乎都时时刻刻往这盯着,瞧见柳筝当众捏郎君脸颊的举动,一个个都很瞧不上眼,啧声道:“市井出身的就是如此。” “市井?要真单纯是市井寻常人家出来的,好歹能称得上句干净。她么……”有人话说到一半便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好姐姐,快别卖关子了!你是知道点什么笑料,趁早说出来呀。” “哎呀,我可不知,要问你们问问三夫人去,我也是一知半解嘛。” 几个年轻姑娘得了话,纷纷离席往沈氏身边挪去了。 大长公主与两位公主都不在席上了,秦老太太便与几位贵妇坐在一起闲话,见小辈那桌热闹了起来,状似无意地问:“她们聊什么呢,笑声不断的。倒也说给我们这些老人家听听跟着热闹热闹啊。” “没什么没什么!”沈氏立刻站起来了,眼神略有闪躲道,“都是些道听途说的浑话,别说出来污了众位的耳朵。” 秦老太太笑道:“哪就这么严重了,我们经历过的事比你们走过的路还多,能怕你几句玩笑话?说吧说吧。” 有人跟着应和鼓动起来,后面几位年轻姑娘眼里都流转着别有意味的光芒。 柳筝还在同顾寻真一起掰桌上的核桃吃。刚才众人见她被大长公主拉着手不放,不少人有心巴结,但她身边站着个宋砚,谁敢上前惹眼?便都去巴结罗净秋母女了。顾寻真最烦这种需要时时摆架子的场合,甩半天才把人都甩开。 顾寻真一过来,宋砚又受柳筝冷落了,一个人坐在旁边撬核桃仁,没一会儿就开出了一整盘,每块都剥得完整干净。 “咳,老太太您知道,儿媳是商户人家出身,舅舅家一直走的是南北两直隶间贩绸卖丝的生意。南直隶有个秦淮河,众位应当都知道吧吧?” “哼,这等烟花地,素来是他们老爷小子最爱钻的盘丝洞,哪个不知?”有年轻夫人忿忿道,“脏臭一窝,光想着就叫人犯恶心了。” “咱们女人家当然是不懂那里能有何意趣了,爷们儿毕竟不同些,谁叫这门生意就是为他们做的呢?”一旁年长些的夫人笑叹道,“听说里头的女人也可怜,不大好点儿就被卖进去,千人枕万人尝,熬坏了身子,四五十岁人老珠黄便只能在楼里做些脏活累活讨生活。也就容色非同一般的能有点好运气,被什么爷相中了赎身带回去做妾。” “嘿哟,听您这意思,最最可怜的就是她们了?”年轻夫人直摇头,“合着咱们这些个做当家主母的是活该倒霉了,爷们儿往家里领什么阿猫阿狗都得笑脸相迎安置好。当然不是说咱们没度量不能容人,是不能什么都容啊!跟一群青楼烟花地的玩意儿们同处一个屋檐之下,真真是脏了咱们自己个儿啊!” 不少夫人心有共鸣,一个个点头应和着。 沈氏才起个话头话题就被转过去了,忐忑地看了眼秦老太太。秦老太太不悦地抿了唇,就这么点事儿还要请她的示下吗? 沈氏忙收回视线,笑着同众人道:“谁说不是呢,都说这秦淮河的水再清也照不干净那些窑姐儿的影呢。却说有一桩事,正是个秦淮烟花地的窑姐儿和穷书生的故事,往前头数,该有十好几年了吧?也是我舅舅去岁来京交货,咱一家人聚在一处的时候无意间说起的。” 席间众人都屏了息细听,柳筝坐在角落里,原本并未留意那边的情形,这一静下来沈氏的话音就清晰地传了过来:“……那窑姐儿竟是个痴情的,书生一走,她就病倒了,一病就病了一个多月,那楼里的妈妈怕她死了晦气,要把她丢出去,结果请大夫来看的时候发现她怀了身孕。那窑姐儿又惊又喜,说什么都要留下这孩子。带着个孩子白吃白住算什么事儿?这窑姐儿的胎才刚坐稳,就又开始接待那些个恩客们了。” 柳筝指尖一颤,刚剥出来的坚果仁掐断了,尖利的果壳刺进了她指腹里。 顾寻真惊得去拿她手,还没握上就被宋砚紧张地牵了过去。柳筝没什么反应,他手却抖了,拿了帕子尽量镇定地帮她把果壳碎屑从伤口里拨拢出来。 沈氏的话还在继续:“……要说不容易吧,这窑姐儿是不容易,受了不知多大的罪,才把这孩子顺利生下来。要说她自甘堕落,也是真真堕落!你们说说,好好一个人有手有脚的,做什么不行?非得赖在那楼里过活,不还是贪图那烟花地的繁华光鲜?” “我看也是!还说她痴情呢,我是没看出来,真痴情能一点儿廉耻都不要了?再苦再难,能忍得了有第二个男人近她的身?分明是本性为淫,还拿日子艰难做借口。” 有人小声道:“还有许多姑娘在呢,聊这些不太好吧……” “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多听听这些于她们没坏处。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如咱们后宅里那般干净的。” 柳筝指尖的伤口不深,血却冒个不停,宋砚将她指尖放入口中含了含。感觉到那一片濡湿,柳筝骤然回神:“别弄,你碰不得血。” 宋砚唇色微白,有血润在了他唇线上,看着格外明显。他紧皱着眉头,松了唇拿干净帕子把她手指先裹住,牵着就要起身:“先去上药。” “不妨事,一点小伤就别大惊小怪了。”柳筝坐在原位不动,眼睛却盯向了那边还在叽叽喳喳说笑着的贵妇人们。 “常说沽名钓誉者最讨人嫌,这窑姐儿也是个心机深的,她挺着肚子,恩客们当然更尽兴,给的赏钱就多,她把赏钱掰了两半,一半自己留着,一半攒了叫人寄给那书生去,盼着他考取了功名回来为她赎身娶她做夫人。” 妇人们哄堂大笑:“这不是狭恩图报么!哪个好人家能要她做夫人啊!别说中了举人进士的官老爷了,就是咱们家的小厮,也瞧不上这等脏物!” 罗净秋悄然走来,轻轻按住了柳筝的肩膀。 可柳筝的视线已经模糊了,终于在听到“脏物”二字的时候她再忍不住了,一掌拍在桌上起身:“够了!” 堂上静了片刻,众人纷纷回头看她。 宋砚一直关切着她手上的伤,此时才注意到她情绪已濒临崩溃了。看到桌面上从她指腹里晕开的血和她眼眶里含的泪,宋砚心尖抽痛,面如冰霜地扫向了席间众人。 他方才并未细听闲人话语,只隐约听到什么秦淮河、窑姐儿几个刺耳的字眼,还不知道柳筝具体在为什么气愤,但这些个贵人以赏花为名聚集起来开办雅宴,谈来谈去尽是这些内容,何等讽刺虚伪。 他看向罗净秋,期望能从她口中得到答案,罗净秋摇了摇头。 席上妇人们相视一笑,沈氏看着柳筝笑道:“好端端的,柳姑娘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咱们聊咱们的,还碍着你的事儿了?” 柳筝抑了抑喉间的哽咽,忽而笑了:“你的本意便是要羞辱我娘,羞辱我,何必绕那么一大圈子呢。我是没什么见识,自小在市井里长大,听不明白你们这些权门贵戚口中的弯弯绕绕。” “柳姑娘想的也太多了,”沈氏无奈一笑,“我们在说秦淮河的事儿呢,哪里就扯到你身上了?” “是啊是啊,你激动个什么?”妇人们捂嘴笑起来,“难不成你也是那行院人家出身么!” 坐在上首的秦老太太一脸轻蔑。年轻姑娘就是沉不住气,稍微激个两下就坐不住了。 “你口中的那个窑姐儿,是我娘柳絮。我娘有名有姓,她叫柳絮,不叫窑姐儿。她不是天生下贱,不是本性为淫,不是狭恩图报有意沽名钓誉者,更不是脏物!”柳筝深吸一口气,嗓音清亮,“我娘活得坦荡,既注定要承受骂名,她坦坦荡荡地受着,你们既然要骂何必还假借一个他人的由头?” “沈夫人,”柳筝目光灼灼,“我知道你们一定特地查过我的身世,我娘的过往你们都心知肚明,所以才在这等场合上玩笑似的提起这桩往事。你们怎样看我、想我,我都无所谓,我柳筝一直都过的是我自己的日子,从不是他人眼中的样子。可我不明白你们羞辱一个沦落风尘的母亲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你们应该知道贬损别人、羞辱别人,把别人骂得一文不值,也并不能衬得你们本身有多干净高贵吧?你们的心才是最脏的。” “哎呦呦,是我犯糊涂了,谁想到原来柳姑娘你的母亲竟是,竟是那般出身啊……这,说个故事,怎么这么巧就说到你头上来了呢?”沈氏忙笑着打圆场,端了杯酒到她面前来殷切道,“我给你赔个不是,这按辈分,其实你该叫我一句三婶婶呢,婶婶说错了话,谅婶婶这回好不好?” 顾寻真气得想为柳筝出头,被罗净秋拉住了想自己来。宋砚抬袖挥开了沈氏手里的杯盏,想将柳筝护到身后去。柳筝挡了他的手,也拦住了罗净秋,仍直视着沈氏的眼睛:“为何要吞吞吐吐,我娘那般出身,是哪般出身?你刚刚不是说得很有劲头么,怎么到给我道歉的时候,就说不出来了呢?” “也不要和我扯什么辈分,”柳筝冷笑道,“宋砚只是我情郎而已,我今日来此借的也不是他的身份。你算我哪门子三婶婶?” 沈氏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素日里她们妯娌姊妹相争,斗的都是暗中话锋,哪有她这样直接不管不顾质问的!真真是半点脸面都不顾忌。 沈氏看向了宋砚,指望他能为她那句“只是情郎而已”甩脸子的话而发怒。今日众人都见证了,宋砚都带她见过大长公主了,大长公主还给她送了礼,虽说世子夫人的名头她是想都不用想的,但这般至少也能落一个妾的名分。宋砚百般为她贴金考虑,她竟这么不识好歹,换哪位爷能忍得了? 可自被她挡了手后,宋砚就默默守在了她身后,大有她出剑他便为她收鞘的意思。脸上恼怒是有……但这恼怒是对她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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