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筝还在疑心自己对他不好呢,闻言无可奈何道:“你若是个天真的女孩子,一定早被人骗得什么都不剩了。” 这话说完柳筝就突然伤感起来了,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娘,想到昨天赏花宴上众人那些难听的话。 她梳两下头发就懒得再梳了,宋砚铺好床回来,搬水运水准备自己洗澡了。 柳筝跪坐在椅子上,脸趴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发呆。申时刚过,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过去了,鸟雀的鸣叫声听起来很寂寥。 宋砚很快琢磨出了她伤感的缘由,唤她:“筝筝。” 柳筝趴在椅子上回头看他。 她做什么他都觉得好可爱好漂亮,宋砚也趴到浴桶沿来看她:“你想娘亲了吗?” “嗯。”柳筝闷闷应了,“没有哪天不想。她这么好的人,却被全天下欺负。我连为她正名都做不到。” “会有一天可以的。我帮你做想做的一切。”宋砚垂眸犹豫片刻,“筝筝,我心里有个猜测,不论猜得对不对,你若不想说,不回答就可以。” “什么?” “当初骗了你娘亲的那个穷书生,是章鹤吗?” 柳筝一怔,感到阳光褪去后凉意也从窗外浸透来了。她屏了呼吸:“你是不是太聪明了,我从没跟你透露过一点信息,这都能猜得出来?” 如果不是了解他,她定会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派人查过她了。 宋砚松了口气,笑道:“你的情绪能说明一切,逃不了我的眼睛。” 柳筝脑海里闪回过在顾府见到章鹤那晚的情形,果然当时扯的谎还是没能瞒得过他。 柳筝下了椅子,摸摸他的头:“我也给你洗发吧。” 宋砚明白她是想躲到他身后同他讲话,便依她的退了回去,将脑袋靠在了浴桶外。 柳筝把他的头发浸到水盆里,拿澡豆为他搓洗。从这个角度看他,能看到他时时眨动的长睫,长睫下是剔透干净的眸子。神情瞧着很乖。 她细想他这个人,越想越不忍想。 她甚至怀疑自己这辈子也难找第二个比他更好的人了。 昨晚那般情形,她都主动提出来要帮他了,他还执意不肯碰她。今天她有意留下他,恶劣地挑逗他,他虽说有罚她那个意思,但被她摘了遮眼用的棉帕后,还紧闭着眼。 其实她也知道,他身子虽然敏感,某些地方她碰碰他就要落泪,但力气是只大不小的,只要他想,翻个身就能将她压下来。他不这么做,任她欺负,实如他所言,是她仗着他在意她就可劲欺负了。 他们现在称得上是生死之交了吧。 柳筝也给他揉按头皮,问他力道够不够,宋砚惬意地眯了眼,说她怎样弄他都舒服。 柳筝觉得他这样可爱,甚至有点像天真的小孩子。她一下子理解为何他总是会在她坐着或躺着时弯腰来亲她了。 柳筝给他拨拢几下头发,也弯身亲了亲他眉心。 宋砚正洗身的动作一僵,等她亲完了,仰头看着她笑:“怎么突然亲我?” “觉得好亲就亲了。”柳筝抓了他的头发,把盆里的水倒了换新的为他涤洗,见他还望着自己瞧,两颗水洗葡萄似的瞳仁里映着两个她,就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宋砚的眼睛就跟着去看她的手,欢喜道:“你一定很爱我。被人爱的感觉真好。” 柳筝不言语,抽了手回来继续给他洗,把有关章鹤的事和先前瞒着他时自己心里的想法都说了。 “先生劝我不要告诉你,我左想右想觉得她说得对,你会难办的。” “原本昨日我便想打消你这层疑虑的,我想告诉你你在我心里比谁都重要,章鹤哪里可以和你相提并论?可惜都被那杯酒搅浑了。” 柳筝给他挤挤头发里的水,拿巾子裹住,解了襻膊坐到一边喝茶去了:“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往后都不用再为此忐忑了。” “这个仇,我会替你来报。”宋砚出来擦身穿衣,声音沉了,“你可以提前想想他的死法了。” 柳筝笑起来:“你的反应比我预料的还要意外。旁人若知道他是我父亲,十有八九会劝我与他相认。我想到你不会这样劝我,没想到你连内阁次辅都敢杀。你能耐真有这么大?” “想杀他的人很多。无可否认他才干过人,抱着一颗做实事的心,这也是我从前敬重他的原因。但他有些过于不择手段了。他是能为了利益放弃一切的人,的确能做出成就,但这成就也必然会给他招致杀身之祸。我不介意做那个把刀捅进他胸膛的人。” 柳筝想了一会儿:“我想亲手杀了他,这也行吗?” “有我在,没什么不行的。”宋砚穿完衣服,过来拉她的手。 柳筝起身要他坐下,宋砚依言坐了,柳筝拿了梳子开始给他梳头发:“要是疼了你跟我说。” 宋砚弯弯眼睛笑:“好。” 柳筝尽量放轻手法给他梳弄,宋砚有点犯困,眼睛眨得都慢了。 柳筝下午睡了很久,听了他刚才的话,更没什么睡意了。 “能跟我说说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吗?想杀一个人,还是那样一个人,肯定要筹划很多年吧?你自己是不是也会陷入险境?倘要是这样,那还是算了。我虽恨他、想杀他,但不打算因为他毁了我自己的人生,当然也不希望你受影响。” 宋砚清醒了点,眼皮还耷拉着,声音拖得绵长了:“是没那么简单,主要看他于谁而言有用,于谁而言是阻碍。这三言两语不太容易说得清楚……的确是需要时间的,少则一两年,多则十数年,我资历太浅,尚有家事缠身,即便堂舅有拉拢我的意思,想在将来的朝局里站稳脚跟也不容易。” 柳筝糊了一把他发顶:“所以你刚才跟我说大话呢?” 才梳整齐些的头发被她揉得有点乱了,宋砚轻晃了下头蹭她手心:“没有,我是想说,我只能做借刀来捅的那个。” 柳筝反应了一会儿:“你堂舅,太子?章鹤是他太傅呢,听说他们关系很好啊。” “章鹤嗜权,太子殿下虽性情温和,却并非能对权力那般大方的人。他们此刻是同盟,将来未必是。” 柳筝想了一会儿,勉强想明白了。章鹤如今是内阁次辅,几乎处处受刘炳的掣肘,刘炳和司礼监掌印太监马志才关系非同一般,两人似乎有意扶持宠妃林妃所出的四皇子。太子自不会坐以待毙,章鹤和徐亦就是他如今最好用的两把刀。章鹤心有抱负,也需要太子上位后由他弄权施展。 太子虽年轻,却半点没四皇子好拿捏,待那之后章鹤手中的权柄必会为太子所忌惮,两人将来若走到了刀剑相向的一天,也并不奇怪。古往今来这样的事并不少。 “至于危险,做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只看自己担不担得起。我担得起,你不必怕。”宋砚拉了她越梳越潦草的手,搁下梳子,揽着她的腰将她抱到怀里来。他蹭蹭她颈部,困倦地嗅了嗅她身上的气息:“该去吃饭了。” 他直接让她趴到自己肩膀上,弯膝坐到他臂弯里,另只手扣着她的背,就这么半扛着开了门出去。 柳筝打他一下:“这像什么样子。” “姥姥又不在,只有我们两个,我就想抱着你。”宋砚吻吻她锁骨,“我还想喂你吃饭。” “不要,太恶心了。”柳筝搓了搓手臂,“你怎么说得出口的。” 宋砚笑了笑,穿了过道走到正堂,拉了椅子坐下:“知道你不愿意,自然不是以口唇来渡。我就是想无时无刻不看着你,吃饭的时候也看着你。” “那也不要,吃饭有什么好看的。”柳筝挣了挣,“赶紧放我下来。” 宋砚往她脸上亲了一口才松手,带她站稳了,又慢条斯理地替她理着微皱的衣裙:“你就很爱看我吃饭。” 柳筝咬了唇,按住他落在她衣摆处的手:“那是因为我觉得你吃饭的样子好玩。” “不管什么原因,你就是爱看,我一早便发现了,连我喝茶你也爱看。” 柳筝又揉他头发:“也不用一直强调吧,我承认就是了。” 冯策很识趣,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能出来,就让人把从酒楼买回来的饭菜都放到了锅灶内温着,听动静他们似乎要出来了,才亲自把饭菜一件件拾出来摆好,迅速跑院子里躲着去了。 柳筝有点饿得很了,什么白斩□□宝鸭都吃了不少,末了还添了碗粥嚼咸花卷吃。宋砚吃得比她稍多些,搁下碗筷时脸上的倦色已完全掩不住了。 柳筝完全不困,把他拉到楼上花房继续聊朝堂的那点事。他说故事的能力不怎么样,讲起这些来却条理清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分析得很到位,还会联系现实同她讲朝政弊端,譬如冬日京城用的煤炭,听着是小事,实则到底是要允了人砍伐京郊的林木建厂来炼呢,还是叫盛产煤炭之地年年以实物运京来作捐税呢,都有许多讲究。 伐了京郊林木,年年京城里黄土铺地,一下雨便溅得人衣泥泞,护城河里的水都是浑的,用水要成问题;若指定了东西捐税,难免给那些歇家有了可乘之机,上品能给换成次品,上下皆受其苦。 大到对鞑靼用何策应对,小到如何平抑物价、整理黄册,处处相关,处处难办。有些事上头人商量得好,施行下去就变了味道。从中牟利者总能找到插进去的空隙,一旦叫他们挤进去了,这空隙便越挤越大,良策也能成弊政。 柳筝有点体会,当初她们从吴江县一路来京城,中间光是过这个那个的关卡就要废许多心思,这还是有先生他们帮忙的情况下,要是单靠平民百姓自己,行个远门走一年半载能都到算不错的了。 柳筝感慨地拾了杯盏喝茶,递到嘴边时才发现杯底见了空。茶壶在他那头,柳筝要他帮忙倒,他没应声,回头细瞧才发现他竟窝在摇椅里睡着了。 暮色渐收,天凉起来,柳筝自己倒杯热茶喝了,拾了薄被给他盖上,把花房帘子也松下来了。 屋里暗下来,只剩桌面上亮着的一豆油灯和煨着茶水的煤炉火光。没了叽叽喳喳不是哼歌就是这呀那呀的姥姥在,总缠着她的宋砚也睡着了,这世界便显得太静了。 柳筝横坐在摇椅上,支腮看着宋砚睡着的样子。 这摇椅留着中午的时候躺着暂歇一刻二刻没事,睡一夜却是不成的,翻个身都不好施展,又会有风漏进来,容易吹着凉。把他叫醒,她不太忍心。让冯策把他背下去吧……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0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