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筝陪她坐在身边烹茶,弯眸笑道:“父慈母爱,兄友弟恭,其实在寻常百姓家里,这也很难得。” 大长公主看看她,点了点头:“也是。我是久居深庭,想当然了。我听阿墨说,筝筝不愿成亲,连收婿都不肯?是因为你母亲吗?你这样的想法太大胆了些,不是不行,是往后恐怕会走得艰难。” “我不怕艰难,只怕不自在。说句实在的,难道成亲生子,这日子就不艰难了吗?我宁肯独身来独身去,干干净净,快快活活,有一日算一日。”柳筝摆弄着手里的瓷盏,低着头道,“不全是因为娘,是我自己看够这种事了。成亲不就是自找苦吃,生孩子更是拿自己的命赌一团肉的命,我赌不起,更不愿赌。” 大长公主久久无言,摇头叹息:“我年轻时若能像你这般看得清,也许真能少受不少苦。可惜啊那时以为自己是天生贵命所在,什么都想要。其实阿墨跟他母亲的性子很像……” 柳筝抬眸看她,大长公主看着院子里滴着水的衣衫,眼神虚散:“她是从小便有些痴性,爱读诗写诗,一读一写便整日整日不出来,那时她父亲母亲还很疼爱她,虽还总逼她学些女工、主中馈的事,倒也没拦着她念诗。她小时候真真是个玉雪可爱的孩子,人人见了都喜欢,就算偶尔说出些傻话来,也招人疼得很。” “后来她上十多岁的年纪,家里买进来一批小厮,里头有个格外聪明灵慧,还会变戏法,好像是哪个清贫读书人家出身,家道中落,沦落至此。这两个孩子,不知怎么就弄到了一起……她母亲昭临,一向要强得很,断不允许家中有这种丑闻,要快快给她定亲事,谁知这孩子瞧着乖巧,骨子里的叛逆,与那少年生米煮了熟饭,相约要一起逃走。哪里逃得掉……她父亲是威震四海的云将军云宜啊。” “我都是后来听说的了。那少年死在她怀里,韫素一定要把两人的发缠在一起,和他约定做生生世世的夫妻,他到死撑着一口气也要把自己的发扯断,说下辈子只愿托生做她的脚下泥,永生永世仰望着她便够了,要做夫妻,实是害苦了她。” “也的的确确是害苦了她。千防万防,这事儿还是走漏了消息,差点闹得满城皆知。昭临气急,拿着十多万两的嫁妆,把韫素送进了国公府。起先的时候,她虽整日不是大吵就是一个人躲着哭,但还与常人无异。可后来啊,后来……” 大长公主有些说不下去了,略有些哽咽道:“后来她称病久居不出,怀了孩子,我要去见她,都要被挡在院外,连面都瞧不见。从那之后她就疯了。” “阿墨直到三岁才见到他娘第一面。他也是有几分痴性的孩子,你不知道他有多聪明,又有多傻。三岁不大点,怀里还抱着玩具呢,他祖母父亲整日说他娘亲是疯子,不好,坏,是要吃他的怪物,他竟能明白到底谁对谁错……他一个人闯进了那里外几层守卫的院子,见到了他娘。他娘没认出他……她早忘了自己还有个孩子。他娘亲娘亲地唤,她想起来了,扑过去要吃他,他竟不躲,含着两汪眼泪,把自己胳膊送到她嘴边,说阿墨给娘亲吃,吃了娘亲就不饿了。”
第52章 柳筝默默听着, 大长公主揩了揩眼泪,无奈道:“他一个小孩子,哪救得了她。秦氏那个老不死的,在那之后就把韫素转到了庄子关着。一直到如今……阿墨跟他娘亲见过的面、说过的话, 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阿墨呢, 从那之后甚至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得荤腥, 小脸痩一圈,请多少大夫来看都不管用。再后来好些了, 吃饭没什么, 就是见不得血肉。” 宋砚的痴性,柳筝是知道的。情绪极端时就说想死,她若态度太冷让他以为自己真要被她丢下了,他真会有去死的打算。 大长公主收拾了情绪,喝口茶温和道:“好在如果顺利的话,过了今天,韫素就不能再受囚禁之苦了,阿墨心里的愧疚也能稍淡一些。不过筝筝啊,我还是想多嘴问一句,你真不打算长久地跟阿墨在一起吗?” 柳筝回神:“我一向不去想太长远的事。” “嗯, 这没什么不好,可是, 阿墨恐怕会受不了。”大长公主斟酌片刻,“我不是有意要插手管你们的事, 是我了解他娘, 也了解他。他那么顾念着你, 肯定没说过什么你若不要他他便去死的话吧?” 柳筝摇头:“没有,那也太可怕了, 和威胁我有什么区别?” “是啊。可他心里必然有这念头,且根深蒂固,一辈子更改不得。你若哪天不要他了,他定会连第二日的早晨都活不到。” 柳筝手抖了一下,茶水溅出来浇湿了她指尖。 “可有烫着?”大长公主忙拿帕子要给她擦,柳筝自己擦了,“不烫不烫,早凉了。” 见她手上确实没事,大长公主松口气笑道:“若烫着了,他回来瞧见指不定会心里埋怨我呢。” “阿墨不会这样的……” 大长公主笑笑:“是不会,但他一定会埋怨自己,怎么就不能时时守着你了。” 柳筝擦净手,绞着帕子,轻声道:“他这样不好。” 院子里突然飘起雨了,滴答滴答落下来。王初翠慌忙从正堂过来收衣服,瞧见大长公主又低着头不敢乱动了。柳筝起身把椅子搬到廊下,大长公主身边的张公公指了两个人来帮忙,等人都转到廊下或正堂站着去了,雨哗哗下大了,雨丝沁凉。 张公公往大长公主膝上放置了软垫,柳筝提出是否要到屋内避雨躲冷,大长公主拒绝了,说要赏着雨和她叙话。 “我说这些,当然没有威胁你的意思,你们都是叫我心疼的好孩子。”大长公主叹气,“阿墨的确更让我放心不下些,从前记挂着韫素没给救出来,他说什么都会强撑一口气活下去。今日之后呢,他唯一的生志恐怕就在你身上了。你瞧他表面是瞧不出来这点的,他也必不会让你知道,肯定还是温温和和地跟你吃饭说话,该怎样怎样。可他是极敏感的孩子,你不给他十成十的肯定,他死志不消。他的痴性是骨子里的。” “我一直教他的,人得先爱自己。” “他学不会的。有的人生来就是被人爱的,一辈子缺不了。有的人是天生会爱人,唯有爱人才能让他们自己活下去。韫素和阿墨都是这样的人。筝筝,你对他的爱有几分呢?” 柳筝沉默,她心里想,这东西哪里计量得清。 “你答不上来,恐怕能给他的,的确不可能是长久的爱。”大长公主继续看着院外雨帘,愁容满面。 柳筝嗅嗅雨气,想到晨起时宋砚站在花房前的身影,心口越来越闷,好像这雨不是砸在了地上,而是全压在了她心头。 人怎么可能保证得了自己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呢? 人生那么长,要遇见的人那么多,人的心思更是一天几变,跟这天似的,一会儿晴一会儿雨,不讲道理。 没办法呀。 可是她不想宋砚去死。 其实想想,他是个很难不令人喜欢的人,柳筝好像也找不到将来不喜欢他的理由。除非她移情别恋。她移到谁身上去?又或者是腻了。她如何腻了他? 这都说不准啊。 柳筝不愿再想这些了,为什么要为不确定的未来浪费今天的好心情?反正她今日会等他回来吃饭,屋里会给他留一盏灯,床榻也会给他留有一方位置的。 她保证他今日不死,今日便足够了。 风雨卷尘,马蹄溅泥,京郊一处竹林内鲜血浸透土壤,不过瞬息又被大雨冲刷殆尽了。 血迹浑着雨水沿着太合剑剑身淌下去,宋砚遮眼用的黑布已湿透了。杀声渐止,无数黑衣暗卫护着身后那辆马车快速往城外的方向去了。 “各处关卡都打通了,只要能在三刻之内赶出城门,驻扎在通县的弟兄们就能来接应我们了。”冯策语气中暗含兴奋,“没人挡得了我们。” “话别说太早,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跟上。”宋砚扯下黑布,一夹马腹领着身后的人朝前疾驰而去。 一路上又几次遇上了国公府府卫的围袭,但人数至多不过一二百人,他们的人虽受损伤,但基本不妨碍护送马车进城的行程。 这般应对了几回,冯策也察觉出不妙了:“怎么感觉埋伏都在后面呢,这比预想里的可顺利太多了。” “别掉以轻心,我们的人里本就被他们策反了一部分,消息瞒不过他们的。我们知道的并不比他们多。” 冯策卯住一口气,朝后挥手指挥断后的人都快点跟上,更警惕地关注起了四周。 到城门下了,城门各处张贴了告示,说昨夜城内遇盗,五城兵马司与五军都督府都在搜查中,今日城门只许进不许出。冯策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丢给一护卫,护卫手捧上前,城门守卫见着令牌,立刻开了侧门放行。 “慢着。”宋砚伸手挡了急着领人出去的冯策,在静沉沉只余雨声的城门下抬了头。 高耸巍峨的城门上只站着一位手握腰间重剑,身披玄色铠甲的老将军。 大雨砸在宋砚脸上,他看他许久:“外祖父。” 虽然隔着雨幕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宋砚还是能从他冰冷的话语里想象得出他此时面色有多冷多沉:“宋知墨,你不孝!杀了为你娘驱邪的道士,斩了你父亲派来保护你娘的护卫,现在还要掳带你娘去哪?!她的病,你知道,一刻离不了人,你这是要她死!” “这些话,骗骗旁人就够了,将军何必拿来骗你自己?她是我娘,也是你的女儿。”宋砚对他笑了笑,“你有多少年没见过她了,你自己还记得吗?” 云宜冷喝一声:“她见不得人!并非是我不愿见她。” “是不愿还是不敢!” 少年的声音重重打在城墙上,回荡了一二。云宜喝了回去:“谁教你用这般口气与长辈说话的!白费了你父亲叔伯对你的一片苦心。” “你敢见见她吗?外祖父,阿墨把她带出来了,她就在后头的马车里睡着,不吵不闹,乖得很。她小时候在你怀里睡着时,也这般乖吧?”宋砚一遍遍地问,“你敢见见她吗?见见你的女儿,你从巴掌大点养到那么大的女儿。我今天都已十七了,你算一算,她今年多大了?” 云宜打断他:“你决心要带她走?你能带她去哪,这天涯海角,没有我们云宋两家找不到的地方。你父亲将她照料得很好,这些年,她身体从未出过什么状况,就是偶有风寒,也有百十号人跟着伺候,比在家中时还好。我与你外祖母,只她这一个孩子,不可能不疼她。怎样对她才是好,我们比你这个做儿子的清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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