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凝珑不愿计较,毕竟亲戚间家长里短的事,只会越计较越寒心。她爹娘不在,又是独生女,没兄弟给她撑腰,活得本就艰难。若要较真,那不是白白给自己心里添堵吗? 原本想让步,可凝玥还在那里斤斤计较。 “爹娘把你当作嫡长女供养,让你读最好的私塾,穿最华丽的衣裳,让你有更深刻的见识。你那笔嫁妆,哼,你那笔嫁妆恐怕还不足以支撑你在平京城活二十年呢!再说,当初姑姑姑父既然都把嫁妆送到我家了,难道我家还不能用吗?人都死了,难道我家还得替他们守嫁妆守到死?” “够了!” 凝检气急败坏,恨不得直接冲出去狠狠扇凝玥一巴掌。 可他只能隔着栏杆指点。 凝检把教养不当的罪责扣到岑氏头上,“看看你养的白眼狼女儿!” 岑氏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也是很委屈,抱着凝玥,母女俩哭成一片。 凝珑也被气得够呛。她知道凝家自私,可她竟没想到会自私到这般地步! 云秀赶紧拍着她的背顺气,“姑娘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气坏了自己。” 哪知那句不值得恰好被凝玥听见,一时又是跺脚又是臭骂。 无非是说凝珑是扫把星,从前克死爹娘,现在要克死凝家。 凝珑只是冷眼瞪着她。 她心里也是气恼,又有天大的委屈。娘若不是生了她,恐怕不会走那么早。娘若不走,爹也不会殉情,赵家也不会败落,她就不会来凝家。 可她也委屈。二十年来,她做的所有选择都不是她愿意做的。她一直被裹挟着往前走。她做的每件事都必须给凝家长脸。就连选择夫婿,都要选择对凝家有利的。 但事实证明,关键时候夫婿根本靠不住。 现在她被关在诏狱生死未知,程延又在何处? 别说是程延,就是冠怀生也不见人影。他们程家人都聪明得很,见情况不妙,立马脱身而出。 凝检被这几个女人吵得头疼,“好了!再抱怨有什么用?” 他又把话题引到被举发这事上面。 “我想了想,能够成功潜进府邸,能够接近我并探得消息的,只能是那个人。” 他盯着凝珑,一字一句地说道:“冠、怀、生。” 凝珑随即辩驳:“不可能!他绝对不会做这事!” 岑氏、凝玥:“为何不能?” 凝珑犹豫起来。 冠怀生是程家私生子这事,凝府里只有她与云秀知道。程延不想声张这桩丑闻,冠怀生也不想让旁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当时她为讨程延欢心,承诺会保密。 冠怀生为甚要将金库之事泄露出去?她了解他的秉性,他虽位卑言轻,但绝不是攀炎附势的阴险小人。 他绝不会背叛她。 凝检把眉头狠狠一皱:“那你倒是说说,为甚不能是他?阖府众位下人,偏偏就跑了他一个。禁军与狱卒明明知道他逃走,却不曾派人去追。珑丫头,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想给那个来路不明的外人撑腰吗?” 凝珑坚持自己的想法,不欲开口解释。 僵持间,狱门被一人推开。 众人抬眼望去,原来是凝理。 方才他说要解手,狱卒便放他离去。这时踩着阳光步步走近,颇有种幕后黑手的意味。 凝理不慌不忙地进了牢房。 “大妹妹有难言之隐,那我替她说。当年国公爷与先夫人的婢女有一腿,后来程家就有了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国公爷愧对先夫人与子女,心一狠,就将那私生子扔在了奴隶窝里。那私生子正是冠怀生,潜入府里,就为探得金库这一事。” 凝理故作感伤,“大妹妹眼光高,看人独到。但这次当真看错了人。有人以为冠怀生进府是来寻情缘,有人以为他是来报恩……谁能想到,人家目的明确,来就是为了拿情报呢。” 听完他这话,众人表情各异,各自有各自的揣摩。 凝理倒还笑得出来,一直观察着凝珑,不想错过她的任何神情。 原本可以直接说冠怀生就是程延,但他不愿。要程延亲自承认,这出戏才有意思嘛。
第32章 心冷 ◎她依旧美得高贵。◎ 凝检朝凝珑问:“此事当真?” 原本凝珑还想把这个秘密守下去, 可当听凝理说冠怀生潜进府的目的是窃取消息,她的脸一下就冷了下来。 “当真。” 凝理煽风点火:“大妹妹回头是岸,这时候还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吧,不要再瞒着大家。” 此话一出, 在场几位都觉自己被凝珑背刺了一把, 一齐质疑地看她。 凝珑也是遭背刺的人。她真想把冠怀生逮来, 把他打个半死,好泄她心头怒火。可眼下她只能默默承受旁人递过来的质疑。 她道:“我只知他是程家私生子。瞒着这个消息是怕引起不必要的争端和风波。” 凝玥“哼”了声, “谁还敢信你的话呀。要不是大哥前来告知,你是不是还想瞒我们一辈子?” 凝珑自知理亏,索性把唇瓣一抿, 任凝玥哪般嘲讽, 自己就是不吭气。 她知道, 此刻无论怎么解释, 在他们眼里,她已经成了导致凝家败落的帮凶。 凝理瞪一眼凝玥:“都什么时候了, 还在做这种只动嘴皮子的事。大妹妹好歹帮着家里站了正确的队伍,你呢,你原先跟那情郎黏得不可开交,如今家里出了事, 怎么就不见他来献殷勤了?” 凝玥不知怎么辩驳,只好挽住岑氏的胳膊, 抱怨床板硬吃食差。 岑氏本就不赞成凝检养金库, 如今东窗事发,她把怨气都发到凝检身上。 “老爷, 陛下会定什么罪?” 凝检:“你心里想的那种罪。” 岑氏浑身发颤:“难道是死罪?” 凝检不再说话。 岑氏与凝玥坐到大通铺的另一侧, 绝望地等待被送上断头台。 凝理自然不信凝检这番话。父子俩各自揣摩一番, 半晌后就破出了结果。 俩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凝检拍拍凝理的肩:“坐下歇一歇吧。趁这时判决还没到来,陪你老子说会儿话,吃口茶。” 凝理颔首说是。 凝检心底隐隐升起一种猜测。 他问凝理:“日后,你想在朝里谋得什么官职?” 凝理:“官职非我能左右。陛下若赏识我,就算赏我做个散官,那我也心生欢喜。陛下若不赏识我,就算让我做宰相学士,那我也如坐针毡。” 凝检:“你想说的是陛下赏识你,还是旁的赏识你?” 凝理:“自然是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了陛下,还能有谁?难道爹知道这世间还有比陛下站得更高的人?” 凝检没被他绕进去,把茶盏一掷,“你心里若是也这般想,那就再好不过。记住,无论何时,凝家永远要比李家低一头。低一头不是因为没能力,而是生来注定要低一头。” 凝理知他是在劝诫。但自他决定夺权起,他便再没回头路可走。 为了骑最矫健的骏马,搂最心爱的女人,他只能慢慢抬起头,直到抬得比任何人都高。 于下人而言,诏狱里的日子称不上极其艰苦。但于几位主家而言,这日子真是过得令人绝望。 诏狱是一个能让人抛却所有时间观念的存在。 不知在这里过了多少日,只知那高窗一亮就是新的一日,高窗一暗就是深夜。不知外面情况如何,不知还要继续在这里待多少日。 凝玥抱怨,岑氏啜泣,凝检凝理淡定。 凝珑脸上没个表情,每日都板着脸,警惕地观察四周。 大通铺不仅床板硬,连枕头也只是一个长草枕。起初岑氏很难为情,这草枕顶多只够两个人用,但牢房里有四个人。 她把另两位婢子赶去别的牢房,勉强给凝珑一个面子,把云秀留了下来。 歇息不枕枕头,那就得枕着自己的胳膊。谁枕枕头,谁枕胳膊,岑氏好生为难。 客观来说,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让凝玥凝珑俩姐妹去用枕头,可俩人这几日闹了许多矛盾。让她俩枕同一个枕头,哼,那是比登天还难! 索性自己和凝玥去枕了。 岑氏厚着脸皮:“珑丫头,你是二十岁的大姑娘,妹妹才刚及笄,你比她多享了几年福,现在让让妹妹,好不好?” 凝珑瞥了一眼那草枕。 她清高仍在,就算岑氏不出面来说,她也不稀罕这草枕。 索性点头说好,落母女俩一个人情。 云秀最看不得凝珑受委屈。她把仅有的一身换洗衣裳折成方块,搁在凝珑头底下。 这时候正值深夜,除了凝珑和她,旁的都已睡熟。 到处静悄悄的,云秀也把话声放到最轻:“姑娘,别枕胳膊,再把胳膊枕麻喽。来,你枕我的衣裳。” 凝珑睁着眼看月光,听到云秀这话,羞赧地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虽是在坐牢,可日常盥洗还是能做的,只不过做得不比从前自在。 从前凝珑洗头发可是件郑重事,洗起来极其讲究。今下却只能过两遍水,草草完事。 凝珑小声说:“我头发脏,不能枕你的衣裳。” 云秀被她这话弄得热泪盈眶。抬眼看去,凝珑依旧美得高贵。发丝不油,只不过没梳成髻,用一根木簪挽着,显得有些蓬散。 凝珑也是闺阁千金,可她不像凝玥那样矫情得不合时宜。她未曾抱怨一句,平静地接受富贵,也能平静地接受落魄。 但云秀心里仍不是滋味,“姑娘干净得很呢,枕我的衣裳,那便是这衣裳的福气。” 这时候云秀还愿意打诨,还愿意想尽办法哄自己,凝珑也是眼眶一红。 她离云秀更近了些,扯过一床烂被子盖在身上。 “对不起。”凝珑真诚道,“都怪我没早点铲除冠怀生这个祸害。” 云秀很清醒,“哪里是姑娘的错。” 说罢,云秀指了指对面打鼾的凝检。 “分明都怪老爷。都怪他太贪,把一大家都推进了坑里。”云秀有些困,可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姑娘心地善良,美好得像下凡的仙女。姑娘才不会做错事呢。” 话音刚落,她人就已经睡熟起来。 凝珑越是感谢云秀,便越是恨冠怀生,恨程延。 她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早已把程延迷得魂不守舍,好让程延能完全为她所用,好让她能使唤他做任何事。 她以为她与冠怀生之间是“天赐良缘”,他恰好完美贴合她的泄.\\|欲要求。 原来程延与冠怀生才是猎人,而她才是被肆意玩弄的猎物。 凝珑翻过身,继续盯着月光看。 明明初秋刚至,可她怎么就感到浑身发冷。尤其是那颗心,仿佛用炭火都无法将其烤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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