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还真有闲情逸致,游山玩水玩到小禾村山头上来。”她不惮以恶揣测,眼神轻蔑,“兴许是他爹娘想法子把他捞出来了吧。” 简娘不懂这些,但权贵么,做什么都不意外。 “哎你这女娃娃怎么说话的!” 有个男子欲打探裴昱何时清醒,结果好巧不巧听见了只言片语,顿时恼怒,啐了一声:“我等敬重你是大夫,又见你医术好才称一声傅小大夫,怎的你背后讲人坏话!” “小裴年纪虽轻,却不是那些个轻浮子弟的做派。”男子为裴昱打抱不平,音量高了些,引得众人纷纷拥来声援,霎时间七嘴八舌说开了。 “是啊是啊,小裴可是探花郎出身,一回科考只出一位探花呢!” “他虽犯了错被流放,但也靠自己写出两卷水利专著,不然怎会得到圣上赏识,允他随我们跋涉野外,考察农田水利?” “就是说啊,戴罪修书,上山下河,夜里还点灯熬油地整理记录,编入书册,还,还研究出新的河段地势高效测量法呢!这等心性何其难得……” 傅筠一时无言,缄默地环视一周,眼前这一张张激动的面容竟都是在为裴昱义愤填膺。 他们或是青年,或是中年,在这一刻却仿佛不仅仅是裴昱的同僚,而是他的朋友,懂得赏识他,赞美他,为他抱不平。 可他们口中的裴昱听起来太陌生了,完全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怪物。 “抱歉,是我失言。” 傅筠垂下眼帘,睫羽轻眨,发间珠花轻晃,灼了众人的目。 “哎算了算了,跟小娘子计较什么。”有人主动劝说。 “咋,女子就能胡说八道啦?好好的公务到她嘴里就成了游山玩水,我可咽不下这口气!”那人不肯轻轻揭过,朝傅筠道:“这位小大夫,你要道歉的对象可不是我们,而是躺在病坊里的小裴呐!” 傅筠自知理亏,但也有点不忿,这些人又没把公差写在脸上,更没穿官服,她怎知他们来此地是做什么的。 她承认自己对裴昱存在偏见,可这偏见又不平白无故。 双方僵持之际,里间传来一道微弱声音:“高兄,别为难她……”
第42章 “哎哟小裴醒啦,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男子发出惊呼,直扑病榻,一迭声嘘寒问暖。 傅筠也快步过来, 俯身对裴昱进行体格检查。 她手指微微有点凉, 却是很熟悉的触感, 裴昱眼睛一移不移地盯着, 可对方只是按部就班检查他的瞳孔、眼睑、脉搏, 就好像……就好像他与她手下任何一个病患没有什么区别。 “叫什么名字。”傅筠神情淡漠,嗓音也如出一辙, 如山间溪流般冷冷清清。 裴昱怔了怔, 照实答。 傅筠又问年龄, 籍贯,是否记得自己受伤。 高姓男子在一旁很是不满,眼看着又要嚷起来, 但犹记得裴昱方才的话, 便只是小声嘟囔:“问这些干嘛,多此一举。” 傅筠并未理会,只等裴昱一一作答后站起身,道:“病人神志清楚, 但眼睛对光线刺激还有些不适应,不排除毒素游走的可能性, 加之腿伤难愈,暂时先留在这儿观察两天。” 尔后将目光投向门口挤着的一堆人, 语气波澜不兴:“诸位不是还有公务在身?且去忙吧, 裴公子没有生命危险, 若不放心,可留一人陪护。” 裴昱仍是一副怔然神情。 她, 她没认出他吗? 为何好像与他素不相识,如此疏离? 可是方才自己明明说过名字了…… 高姓男子留了下来,两面都是空着的通铺,他索性往边上随意一坐,问裴昱还晕不晕,渴不渴,要不要吃点东西。 裴昱无心搭理,只一味盯着门口看,虽然傅筠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 少时,外面送来一个被枣核卡住嗓子眼的小孩。 孩子的爹娘、祖父母齐齐来了,一个个哭天喊地,仿佛下一瞬孩子就要丧命似的,吵闹不堪。 裴昱无意识皱了眉,就连老高都受不了,直说比赶集还热闹,遂起身关门,却被裴昱阻了。 只因他听见哭喊中夹杂着傅筠清泠泠的声音。 她似乎很轻易就解决了枣核卡嗓的问题,孩子父母千恩万谢,她却柔下声线,让他们平静下来,跟着她学怎么操作,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自己在家就可以急救,免得耽搁时间。 老高两手抱臂倚在门框边,看热闹似的瞅了全过程,朝裴昱道:“还真别说,这傅小大夫有两下子啊。” “她是很好。”裴昱轻声说。 门一直开着,外面的动静裴昱听得很清楚,傅筠几乎没歇过,不是有紧急的情况要处理,就是在教学徒挑拣药材。 快傍晚时听得出她嗓音有点沙哑,可就算如此也没有停,直到简娘端了杯润喉的饮子催她喝下,才稍好了些。 至于这间病坊,像被所有人遗忘了一样,只在晚间有学徒过来换药,又送了两份简单吃食。 “傅大夫呢?”裴昱终于忍不住,叫住学徒。 学徒愣了下,挠挠头,很不解的样子:“换药这种小事我来就可以了,您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是了,她只将他当寻常病人看待,除非他病得快死了,不然她不会亲自前来。 裴昱垂了垂眼,一颗心好似在苦水里泡过一样,又涩又苦。 这厢,烛光朦胧。 傅筠一手抱宁宁,一手搦笔,她素来有做随笔、札记的习惯,有些想法是灵光一闪得来的,若不赶紧写下来生怕忘了。 照野听宁宁哭声一噎,急忙从隔间过来,看见眼前这一幕不由失笑,调侃道:“小筠臂力真好。” 光线实在晦暗不明,照野帮忙挑亮了些,宁宁则眼尖得很,一早就瞅见他了,双手挥着要抱抱,口中还亲昵地喊爹爹。 虽然小家伙现在只会叫爹娘,旁的话不怎么会说,但也够了,每每听她甜甜地叫一声爹爹,照野心下熨贴得紧,这会儿也早已露出旭日般的暖笑,一把抱起她。 玩了会儿举高高,宁宁便不哭了,只是泪痕还挂在脸蛋上,看着有点滑稽。照野拧了热巾子给她敷面,随口问傅筠:“宁宁怎的哭了?” 傅筠头也没抬:“这小丫头好动,在我怀里也不老实,要去拨弄蜡烛芯!” 这正是对世间万物好奇的年龄段,有些孩子甚至一拿到东西就往嘴里塞呢,宁宁已经算好的了,但照野还是极富耐心地抱她到烛台边坐下,跟她讲什么可以动,什么不可以动。 傅筠眸光微闪,笔势也因此顿住,落下一滴浓墨。 “照野。” 半晌,她终是撂下笔,将身子转向照野,“他来这里是个意外,因是毒蛇咬伤,须得观察两天,两天后就让他走。” 照野心知肚明这个“他”是谁。 “蛇咬不是小事,你是大夫,治病救人天经地义,我知道的。”照野眼神澄净。 随后,不知怎么想的,大手忽然捂上宁宁的小耳朵,低声问:“他毕竟是宁宁生父,要让他跟宁宁相认吗?” 傅筠微怔,下意识摇头。 照野立马接上说:“你不用顾虑我,小筠,我只是想起小时候奚皇后刚走的那段时间,你每晚都睡不着,一直哭一直哭……” 这对小筠来说不算一段好回忆,照野点到为止。 他固然喜爱宁宁,但就是出于喜爱,才会担心宁宁会不会有一天知道自己有个亲爹,尔后思念亲爹,责怪他们隐瞒呢? 傅筠这回愈加坚定摇头,垂首与女儿充满疑惑的大眼睛对视了下,轻叹道:“反正裴昱过两天就走了,相认也没有必要。” 她抿了抿唇,把照野覆在女儿耳上的手挪开,点着女儿额头道:“现在抱着你的就是爹爹,知道吗?” 宁宁小脑袋动了下,看看爹爹,又看看阿娘,出人意料打了个哈欠。 傅筠失笑,“猪猪宁是该睡了,让爹爹带你睡觉觉好不好?” 宁宁仿佛知道阿娘给她起了个不好听的外号,小嘴一撅,揪着阿爹衣袍不放,似要告状,但所学词汇实在有限,张着口好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反将傅筠逗得莞尔不已。 这再温馨不过的一幕在烛光下愈显柔情,简娘因此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重重敲门。 “小筠快去看看吧,裴昱伤腿动不了了!” 不仅腿失去知觉,人也昏迷了。 老高气得脸都青了,暗搓搓嘀咕半天,只差没明说这里是黑店,傅筠是庸医。 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学徒听不下去,沉着脸喊:“傅家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医家,便是岳州之外也有慕名而来的,你若不想治就直说,看看整个荆湖北路有没有能救你家公子的!” “住嘴!”傅筠低喝。 学徒们顿时噤若寒蝉。 事关紧急,傅筠顾不上教训学徒,只挥手让他们散开,直接去了病坊。 一见到裴昱唇瓣那骇人的青紫色,傅筠的眼瞳骤然收缩了下。 此前数次见他气若游丝,但顶多是外伤、体弱,可这一次,隐隐觉得他已经走在死亡边缘了。 傅筠深呼吸了几下,爹爹去县里出义诊了,眼下只有她能救他,于是很快镇定下来。 经过一番检查,又翻阅医典反复核对,初步怀疑咬伤裴昱的毒蛇并非原先他们认为的那种,而是一种名为素攀的蛇。 两种蛇长得极为相似,只是素攀常在夜间活动,加上岳州境内从未发现过此种毒物,因此白天听人口述时,没往素攀身上想。 确定了蛇种,就要更换治疗方案,可是此蛇少见,对应的解毒药材也极其罕见,凑来凑去还差一种。 对待病人傅筠一向负责,早已放下成见,心里也盼望着裴昱赶快治好赶快走人,可学徒跑去县里都没买到这味药,事情眼看着就要陷入僵局。 忽闻隔壁县有一老妇人擅治蛇毒,傅筠便叫人驾车把婆婆请过来。 然而婆婆年事已高,前几年地震时不幸被砸伤腿,如今已半身瘫痪,整日卧床在家,无法远行,甚至记忆也开始模糊不清。 这着实是个让人高兴不起来的消息。 傅筠只能怀揣试试看的心态,亲自前往,算上路途一共耗费三日功夫总算问得偏方。 一回去,简娘便拉住她悄声说:“裴昱醒过两次,都出现谵妄了,口中反反复复唤着——” 简娘望着好友风尘仆仆的模样,咽了口唾沫才把话说全,“唤着你的名字,还叫你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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