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昱慢慢踱去,瞥见地上图纸才知他要给宝宝做辆童车。 “你这些木头都没打磨,到时候划着宁宁伤着宁宁。” 裴昱轻飘飘地撂下一句,因黎照野对着图纸看了半晌还没动手,他便知道总算抓到对方不擅长的地方,因此自己只管长身玉立,等对方好声好气请他指点。 可事实并非如此,黎照野头都没抬,淡淡回了句:“关你何事。” “宁宁是我女儿,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裴昱被怼恼了,语气不善:“你并非宁宁生父,与傅筠也没有成亲,便是连后爹都不算。” “我问你,”裴昱将黎照野身子扳过来,逼视对方,神情严肃:“宁宁衣服是你换的?洗澡也是你洗的?” “虽然她还小,不懂事,但男女有别,便是亲生父亲也需避嫌。往后这些事就交给简娘,听到没有?” 黎照野微怔。 其实裴昱也是最近才有的感悟,因自己是男子,从小也没人跟他说这些,但前阵子在县衙还真撞见一案子,稍加了解才知原来猥亵女童往往是熟人作案,甚至有的孩子才几个月大就遭了毒手。 若直接与傅筠讲,多半会被她骂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黎照野并非油盐不进的人,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应该也知道注意分寸罢。 裴昱灼灼的目光下,黎照野神情复杂。 小筠没细讲与裴昱的过往,他便只知道这显国公家的贵公子是个玩弄人心,情感淡漠却又格外偏执之人,至于孩子,更加是宣泄的产物。 然而裴昱这关心宁宁的模样却做不得假。 “知道了。”黎照野没有反驳,仅此一句。 裴昱未置一词,就着蹲下的姿势,拿起图纸看了眼,随手圈划,不自在地说:“你负责这些、这些,还有这几个部件的组装,我负责剩下的。” 此后两人再没有说过话,但童车就在这沉寂的氛围中做成了,高矮合适,打磨光滑,可推着宝宝来去,也可一拉一提改为稳固的凳子。 离开的这天,雨后初晴。 裴昱站在紫藤花架下,远远望着坐在童车上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女儿。唯恐刺激到女儿,他这些天都没有主动现身,只是像这样离几丈远瞧瞧她。 一父一女,中间隔着被夜雨打下的一地残英。 “照野跟我说了,童车有你帮忙。谢谢。” 裴昱回身,恰好见傅筠螺髻上的珠花一晃。紫藤开得正盛,日光覆压在木架上,花影簌簌摇曳,淌下淡紫色的光晕,裴昱目光凝在傅筠面容上,低低嗯了声。 下一瞬,傅筠把话头引到了康复保养上,裴昱难掩失望,但还是一一应下。 “这个麻烦你拿给宁宁。”裴昱从行囊里取出一只布老虎。 丑。 ——这是傅筠对它的第一印象。 歪歪扭扭完全不像能拿出来卖的手艺。 忽然想到什么,傅筠诧异地看向裴昱。 后者颔首承认:“我自己缝的。宁宁属虎,加上傅先生也给你缝过,是一种习俗吧?我就想着给宁宁做一个,但头一回,确实不太好看。” “嗯,丑得能辟邪,宁宁估计会被吓哭。”傅筠毫不客气。 沉默几许,傅筠垂下眼帘,把玩着布老虎说:“你变了很多。” 两人这样平心静气的对话仿佛很久没发生了。裴昱有点不适应,便也一同看着布老虎,低声道:“生下宁宁,照顾宁宁……辛苦你。” 傅筠没作答,只挑了下眉说:“你朋友还等着,走吧,做你的事去。” 话已至此,裴昱只得告辞。 小家伙第一次坐车车,属实玩美了,而照野也尽心尽力推着她,早已出了一身的汗。 “好啦,猪猪宁让爹爹歇歇吧。”傅筠拿出藏在身后的布老虎,举到女儿面前,笑眯眯问:“宁宁看这是什么?” 宁宁眼前一亮,头仰得高高的,“嗷,嗷呜嗷呜——” 小嘴一张一合,笑时嘴角露出甜甜的笑涡,傅筠还惊讶地发现女儿下牙膛竟有一点点乳牙冒头了! “照野你快看!” 小孩子长得快,每每有新的变化,两人都格外兴奋。傅筠还自制了一个小册子,记录女儿的成长过程,最近因为忙碌而暂时搁置了,现在想想真是要赶快捡起来,好好记一下——宁宁今天开始长牙了! 两个大人欣喜万分,宁宁小娘子却抱着布老虎爱不释手,甚至慷慨地亲了一口,然后欢快学起虎啸:“吼~呜呜呜吼~嗷呜嗷呜~” 啸了半天,终于肯将视线从布老虎身上挪开,大眼睛逡巡着。 忽然一顿。 两双极其相似的眼睛就这样对上了,无声在半空中交汇。 宁宁见对方朝她挥手,便也挥了挥手里的布老虎,然后犹豫几息,轻轻“嗷”了声。
第44章 时常有人问傅家父女, 为何不去县里州里开个医馆。 按蔺家先祖的初衷,医者最好扎根乡野,为那些看不起病, 缺少就医渠道的人看诊开方。傅筠也十分认同, 但自从今年开始独当一面, 发现有太多地方需要完善。 正巧爹爹归家, 一吃完饭傅筠就搬小马扎坐在灯烛下, 掏出自己的手札。 爹爹对傅筠来说亦父亦师亦友,几乎无话不谈, 涉及医术方面, 往往会参考爹爹的建议, 但这一回是她个人的宣讲。 例如《肘后备急方》这本医学著作,几乎只有学医者知道,但作者葛洪写此书的初衷便是希望方便人们随身携带, 哪怕不懂医, 遇上紧急情况也可从中寻找办法,节省时间,挽救生命。 还有《备急千金要方》,光是救治溺水者的方法就多种多样, 简单易学。夏天快到了,玩水的孩童多起来又会出事, 若提前学上一两招,也不至于人心惶惶。 这两本书已经传了有百年、千年, 各种勘印版本常有谬误, 傅筠想, 要么请专人校正,要么将急救良方重新收集整合, 撰写出一本全新且完备的急救手册。 说到这里,傅筠把前阵子遇到枣核卡嗓、食用毒蘑菇的事讲了。 “爹爹,有些村民兴许不识字,若全是白纸黑字,等于设了道不低的门槛,说不定就有抵触心理了,但是像异物梗阻气道这种情况,我觉得完全可以把示意的图像画出来……” 傅从初望着滔滔不绝的女儿,为她的情绪所感染,不断颔首表示赞同。 窗棂半开,紫藤花香流淌,如银的月光也悄然漏进窗来,将女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照得熠熠生辉。 傅从初想,自己在小筠这个年纪,没她想得周全,行动力更是不及她五成。 除了急救方,傅筠还提到邻村善治蛇毒的婆婆。 “像杜婆婆这样上了年纪行动不便的老人家其实很多,若家里没有年轻人照应,多半在床榻上度过寥寥半生……” 说来也叫人掬了一把泪,杜婆婆年轻时救了很多人的性命,老来却因双腿不良于行而终日卧床。 “视听不稳、食饮无味、健忘嗔怒,这些都是老人家容易出现的状况,虽不害及性命,但人生也少了很多滋味。爹爹,我想着光您一人义诊还是不够,以后我们每旬都办一次义诊吧?” 傅从初手下弟子众多,而傅筠除了教授简娘,也教一些有心学医的女子学做简单的护理活计,相信往后成立义诊小队并非难事。 再有就是偏方。 蔺家传下来的乃宫廷所用正统医术药方,也很少用虎狼之药,总体偏向保守、稳健,但实际上听起来匪夷所思的偏方别有奇效。 傅从初没料到女儿竟点出这一项,父女俩好好研究了一番,太过投入,竟忘了时间的流逝。 直到照野端来夜宵,傅筠才恍然,很不好意思,爹爹刚回来,拉着他说这么多话,耽误他休息了。 傅从初微笑着摇摇头,欣慰不已。 从小到大,未曾给小筠设立什么目标或理想,但这孩子还真是天生行医的料,最可贵的是这份高涨的热情,他自愧弗如。 为不打扰爹爹,傅筠将夜宵端回自己屋吃,但想了想宁宁这会儿已经在小床上睡着了,免得吵醒她,便转了个弯往照野的房间走。 照野却一反常态将她拦下。 傅筠舀了勺梨汤还没咽下,投去疑惑的眼神。 “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往我屋里跑,不好。” 照野支支吾吾蹦出这么一句话,将傅筠惊得一噎,顿时呛咳起来。 “怎么不好啦。”傅筠惘然不解。 照野却将话题岔开,“在这儿等我一下。”随即回房提了盏圆溜溜的小灯出来。 乍一看跟扁圆形状的灯笼没什么区别,照野笑了下,蹲身将小灯从他那儿滚到了傅筠跟前。 而里面的光亮竟然没有灭,也没有燃到灯纸! 傅筠双眸一亮,顿时起了兴致,将梨汤往边上一搁,把玩起小灯来,欢喜道:“是送给我的吗?好精巧的设计。” 照野嗯了声,“这叫滚灯,随意翻滚也不会熄灭。” 灯纸还未上色,也没有花纹,能借着蜡烛光亮隐约看到里面一根根交错的竹篾。 傅筠端详了一会儿,仰头看他:“我在阿娘宫里见过一个银香囊,好像是差不多的制作手法。” 凭空比划说不清楚,傅筠挽住照野胳膊往他屋里走。 她熟门熟路找到纸笔,画起香囊草图。 因心血来潮,傅筠没有坐下,而是直接单膝跪上椅子,半身趴在桌面,一如小时候她恶作剧,趁他不在,往他桌上胡乱涂画的模样。 照野望着她自在随意的背影,眼中笑意渐浓。 “你看你看,是不是差不多?” 草图画好了,傅筠指着银制香囊里面那层最中间的香盂说:“这个香囊也是无论怎么翻滚,香盂都不会倾斜翻倒的。” 照野随之靠过去。 他很喜欢听小筠说话。 最近时常在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小筠的。 或许是她闯祸后把他推出去,害得他被义父打手心,然后哭着跑来给他呼呼,指天发誓再也不拿他顶缸? 又或许是她一尝到好吃的东西总会给他留一半,甚至有一次饴糖被她焐化了,哭丧着脸把黏糊糊的糖纸举到他面前? “照野,照野?”傅筠踮起脚尖,戳戳他额头,“想啥呢?” 照野猛地回过神,对上她言笑晏晏的面容,盈盈目光清澈如泉,倒映着他木愣愣的样子,心忽然跳得很快,有一句藏在心底很久的话就要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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