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容挨着她催促道:“你昨天是去胡府吃席了吧,快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形。” 云珠无奈地摇摇头,让连翘讲给她听。 连翘先是咬牙切齿地骂了杜少夫人一顿,又神清气爽地描绘了杜少夫人的狼狈样。 孙玉容一脸惊讶:“原来还有这回事,那,那你提前离席,岂不是没看见有人去胡家的喜宴上闹事?” 这次,换成云珠愣住了。 孙玉容立即把她知道的部分都说了出来,颇有些幸灾乐祸:“如果刘氏说的都是真的,胡尚书的乌纱帽可能会保不住,状元郎也要从刚刚攀到的高枝上摔下来喽。” 云珠先是震惊于这场官司,跟着想到了曹勋,他肯定亲眼瞧见了那一幕,为何没告诉她? 刘氏进京伸冤的时机这么巧,要说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基本是不可能。 胡伯昌做了多年的兵部尚书,官员里有他的党羽,也有他的政敌,并非曹勋一个跟他不对付。 可能是不久前曹勋才跟她暗示过,一旦他在京城的根基稳了,便可以制约小皇帝重新提拔她的父亲兄弟,云珠就有种感觉,这次胡家出事,背后多半有曹勋的影子。 他不说,是他足够沉稳,不是曹绍谢琅那样的年轻儿郎,办成什么事就跑到她面前显摆,反正她很快就可以从旁人口中听说,一样能达到让妻子佩服他的目的。 不过,堂堂兵部尚书,真的会这么简单的就被曹勋除掉吗? . 此案自然惊动了曹太后与乾兴帝。 乾兴帝其实有点舍不得动胡伯昌,因为这批老臣里面,胡伯昌是最会奉承他的。 可五位阁老里面,有三位阁老都觉得该彻查此案,其中就包括顾首辅。 乾兴帝心烦意乱,叫来两位舅舅商量。 曹勋道:“不瞒皇上,胡大人对我颇有些微词,此案我不适合参与。” 乾兴帝确实听胡伯昌拐弯抹角地诟病大舅舅手中兵权太大,不利于江山社稷,乾兴帝一方面觉得胡伯昌的担心有道理,一方面又觉得曹勋是自己的亲舅舅,边关九州虽然收复回来了,但时间尚短,如果胡人突然来袭,极有可能再抢夺回去,让大舅舅继续统兵一段时间才稳妥。 此时舅舅说开此事,乾兴帝当然要表达一下自己的立场:“胡伯昌就是嫉妒舅舅的战功,您还比他年轻,他才处处找您的麻烦,舅舅放心,我知道您是什么人,不会听信他的谗言。” 曹勋笑道:“多谢皇上信任,不过皇上的肩上担着天下之事,理应集思广益,不可因为臣是您的舅舅便偏听臣的一家之言。” 乾兴帝点点头,看向曹绍:“小舅觉得此案该如何审理?是交给刑部,还是移交给锦衣卫?” 交给锦衣卫的话,只要乾兴帝想保胡伯昌,大可暗示锦衣卫查案时不必太仔细,而刑部尚书郭弘铁面无私,乾兴帝既不好意思叫郭弘放水,也没有信心能强迫郭弘放水,甚至可能被郭弘反过来教训一顿。 文臣里面多傲骨,只要他们觉得皇帝有错,便真的敢上书直谏,甚至以此为荣。 曹绍思索片刻道:“刘氏去胡府伸冤时,郭尚书当时在场,也承揽了此事,依臣看,不如就让刑部继续审理此案,而且郭尚书的刚正不阿早已闻名天下,无论胡尚书是否有罪,由郭尚书宣布结果,都能让官民信服。” 乾兴帝迟疑道:“倘若胡伯昌有罪?” 曹绍:“胡尚书果真与地方指挥使勾结鱼肉百姓的话,皇上初登基便惩治了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奸臣,更有助于您在民间树立威信。” 乾兴帝最近经常被母后唠叨,说什么不好好读书容易走上昏君之路,乾兴帝顽劣不假,但他也想要个好名声,这会儿就被小舅舅的话打动了。皇帝嘛,只要能保证百姓安居乐业江山稳固,私德上有点小瑕疵完全无伤大雅。 “行,那就让刑部去查吧。” 为了尽快查清此案,刑部尚书郭弘直接带着人去了宁波府。 宁波府的百姓深受指挥使褚啸的迫害,得知京城把青天大老爷郭弘派了过来,纷纷来郭弘暂住的知府衙门告状。郭弘将褚啸及其身边党羽捉拿入狱一一审问,褚啸是个硬骨头,坚称自己无罪,但他的属下妻妾或是自己胆小,或是被郭弘拿住话中的漏洞,追查起来,不但坐实了褚啸鱼肉百姓的证据,还拿到了褚啸这些年给胡伯昌行贿的铁证。 证据越多,褚啸身边反水的人就越多,最终,褚啸的一个心腹交待了当年褚啸与胡伯昌联手加害抗倭良将唐长河一事。 郭弘第一时间将这些证词证据送到了京城。 乾兴帝或许还有些舍不得胡伯昌,但一想到惩治了胡伯昌能给自己赚个明君的美名,证据到手后,乾兴帝也不再手下留情,直接派锦衣卫去查抄胡伯昌的府邸。 这一抄可不得了,从胡伯昌京城的府邸与老家一共搜出七十万两白银,再加上各种古玩字画奇珍异宝,合计能有百万两,并由此又查出一批给胡伯昌行贿的官员。 胡伯昌罪无可恕,七月底的时候,被判斩立决。 而早在他斩首之前,乾兴帝已经在内阁的举荐下,重新提拔了一位兵部尚书。 . 孙玉容除了没去午门观看斩首的热闹,此案有什么进展她几乎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再来云珠这里分享。 云珠笑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胡家有多大仇,这么关注那边。” 孙玉容:“我跟他们家没仇,我就是觉得陈定之太倒霉了,好不容易考上状元,好不容易攀上一位尚书,结果新娘子都没认熟呢,胡家就出事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云珠看着她掩饰不住的笑容,可没有一点同情的样子。 怎么说呢,一个是孙玉容看上了却没有胜算能抢过来的状元郎,一个是成功抢了她心仪夫婿的胡家,现在两边一起倒霉,孙玉容确实有幸灾乐祸的立场。 更甚者,陈定之这个状元郎倒霉了,当初排第二的榜眼徐观将更容易出头。 聊完这桩大热闹,孙玉容朝云珠眨眨眼睛:“杜萱她丈夫被贬官外放了,国舅爷跟你说了没?” 杜萱就是杜少夫人的芳名。 云珠挑眉:“她丈夫也牵涉胡家一案了?” 孙玉容:“没有,完全不相干的,只是时间赶上了,说是被御史抓住把柄告了一状,问题是,她丈夫两三年前的旧事,御史早不告晚不告,偏偏在你被杜萱泼了茶后告,你说有多巧?” 云珠垂眸。 孙玉容笑着推她的胳膊:“你还真是厉害,国舅爷那么正派的人都被你迷成这样,不惜为你公报私仇,如今全京城的女眷都要知道国舅爷有多护着你了。对比起来,杜萱真叫一个惨啊,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谁让她先得罪你呢,自找的。” 云珠神色淡淡。 孙玉容疑惑道:“不对啊,以你的性子,国舅爷这么讨好你,你尾巴早该翘起来了,不会在跟我装矜持吧?” 云珠看看她,笑道:“别人也卖力讨好过我,最后又如何了?” 孙玉容第一个想到了曹绍,曹绍在云珠面前,跟孝子贤孙都差不多了,最后还不是说悔婚就悔婚。 考虑到孙玉容也快出嫁了,云珠给她说了自己成婚一年的心得:“男人肯讨好女人,只说明这女人有吸引他们的地方,未必真就是多把这个女人当回事。譬如国舅爷,他的官职身份摆在那,甚至不用他亲自动手,只把自己的意思传达下去,马上就有人抢着替他去对付杜萱的丈夫,确实是为了哄我开心,可他自己又真的付出了多少心力呢?” “除非他愿意承受伤筋动骨的代价也要讨好我,或是类似的,我才相信他心里真的有我,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出来的讨好,笑笑就行了,不必当真。” 孙玉容:“……” 惊呆片刻,她没好气地戳了下云珠的脑门:“你就是长得太美,被男人们捧习惯了,你可知道,大多数女人连男人的一句甜言蜜语都难听到,更别说让他们利用权势替自己出气了,只有你,国舅爷如此待你,你还不知足。” 别说俊美伟岸的国舅爷了,就是五官平平无奇的徐观婚后肯如此待她,她都超级满足。 云珠叹气:“没办法,谁让我长这样呢,我又没求着他来讨好,都是他自己愿意的。” 正因为她已经出过气了不需要曹勋多此一举,那么曹勋再这般讨好她,她也没什么好稀罕。
第67章 “我愿意被你使唤。” 曹勋离开官署,正是夕阳洒落的时候,官署外的青石板路都染上了一层金色。 远处,有些人家的院子里升起缕缕青烟,被秋风卷走,又在秋风里消散。 曹勋目光追随那道青烟,直到看不见了,这才握住缰绳,翻身上马。 阿九落后半个马身,正好能看见主子俊朗的侧脸。 三十出头的国舅爷,虽然脸上没有一丝皱纹,驻守边关十几年的阅历还是让“成熟”二字融进了他的骨血,使得外露的气质从容内敛,笑起来宽和包容,不笑的时候自然流露出几分威严,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儿郎比不了的。 阿九一直都以为,主子已经修炼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然而他最近又隐隐觉得,主子似乎有些不开心。 为何不开心? 阿九琢磨不透,总是跟主子对着干的胡伯昌已经死了,新提拔上来的兵部尚书夏进表面跟主子没什么交情,其实命脉早被主子扣住了,不想身败名裂的话只能为主子所用。 官场上一切顺利,家里小夫人每次见到主子都是笑意盈盈,主子又有什么要愁的? 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十字路口。 走西边是去定国公府的路,曹勋却骑马拐去了东边。 阿九忽然明白了,主子是要去探望淮安侯。 “你先回去吧,跟夫人说我有应酬,晚饭不必等我。” . 淮安侯府,张行简、柳静夫妻并不知道曹勋会来,正要用饭了。 儿子张护还在宫里给乾兴帝当伴读,陪伴夫妻俩的只有他们快满八个月大的女儿团团。 曹勋停在了巷子拐角。 根据炊烟就能判断哪家还没有吃,哪家已经吃上了。 入秋之后天越来越短,他只是等了一顿饭的功夫,夕阳便彻底消失,夜色如雾笼罩过来。 当他现身淮安侯府门外,张行简夫妻恰好吃完。 柳静抱着女儿出来迎接。 这个月龄的团团五官早已长开,眉眼酷似柳静,笑起来却有张行简的影子。 或许跟淮安侯府应酬不多有关,团团有些认生,好在曹勋来得勤,又是爱笑的,团团跟他很熟了,主动要叔叔抱。 曹勋接过小侄女,跟在柳静身后,一边把手指给团团玩,一边问柳静:“嫂子,行简这几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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