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墨丝毫不怒:“此话怎讲?” 老李兀自自己吃鱼,悠悠道:“讲个故事。我小时候,住在一个山村里。 村里有一户人家,夫妻俩带一个两岁的小娃。丈夫白天上山砍柴,一家以此为生。妻子白日独自在家带娃。 村长是个恶人,觊觎妻子年轻美貌,便心怀不轨。两次趁着丈夫不在,□□妻子。一家人对村长恨之入骨,却怕他家族势大,敢怒不敢言。 村里有个好心的阿婆,得知此事后,劝一家人去县城告官。并且还为夫妻二人准备了盘缠干粮,让他们举家前去,以防一人告官,村长继续在村中对他家作恶。 夫妻俩被阿婆说动,连夜出村去县城。 没成想此事并非做的密不透风,夫妻俩收拾行李的时候被邻居周五看到,周五悄悄告诉了村长。 村长派人半夜在半道拦截,那一家人与村长等恶徒发生打斗。夫妻俩活了下来,两岁小娃却被恶徒摔死。 自然,再后来,村长等人坐了牢下了大狱。 但是从此之后,那夫妻俩却由于丧子,伤心欲绝。而且心中最恨那好心的阿婆,认为如果不是她出馊主意,一家人忍气吞声也能活下来,不至于孩儿惨死。 那么,莫先生,您学问大,您觉得那阿婆有错吗?” 莫墨微笑不言。 “阿婆初衷是行善,最后的结果是个悲剧,并不是阿婆行善的结果,而是村长作恶的结果。”王富贵道,“阿婆是为了夫妻二人能扳倒恶霸村长,张二的目的则是为了给这天下武学一点传承。若是莫先生觉得那孩儿的死是阿婆的善因造成,就好比认为仲斐的野心恶行是由张二造成一样。如此学问,的确不足以为人师。” 陈小姐接口道:“善恶总是如此分明,善的死敌永远是恶,而不是另一种善。其实之前出过类似的事儿,之前有个钟二娘,也在我们客栈,全家被一个恶徒所杀,那恶徒就是练就了张二的一本《大玄经》才有如此功夫,我们当初就讨论过这事儿。张二无错,错的是那恶徒。” “这世间道理,我们很多时候只能由果及因。”张二叹道,“若是这本书落在了一个心怀百姓的大侠手里,拿着他行侠仗义,做福百姓,是不是莫先生此刻要特意赶来谢我呢?” 莫墨不言。 “实则我不过是写了本书而已,落在谁的手里就会导致不同的结果。”张二道,“若是落在大侠手里莫先生就来谢我,落在恶徒手里莫先生就来找我算账,那这种道理便不是那恒道,莫先生的学问也不是那恒理。我们也不过是依据结果而反过来判定道理的趋炎附势之徒而已。实则我就是为了武学,写了本书,仅此而已。往后的善,往后的恶,真的与我有多大关系?我此问并不是为自己开脱,而是想听听莫先生的道理。” 莫墨笑了,在如沐春风的莫先生脸上,这种阴险的笑还是第一次出现,开口问道:“周五是否有错?” “谁?”张二一头雾水。 “老李刚刚故事里的周五。”莫墨还在笑,他实则是挖了个大坑,等着客栈四人来跳。 “什么周五?”陈小姐扭头问老李。 老李也懵了:“周五----就是那个向村长告密的邻居----” 莫墨为啥会突然反过来问周五? 四人不解。 莫墨道:“周五知道此事若是告诉村长,村长必定会带人拦截夫妻二人,而且事到关头,很有可能村长会恶向胆边生,杀人灭口,闹出人命。他明知道这些,还是告诉了村长。但他本人却没有参与村长拦截的行动,对吧?那么周五有没有错?” 四人突然被问懵了。 莫墨再问:“当年周五有没有被判罪?” “没有。”老李摇头,“这个人虽然是个告密者,但他确实没有犯法,大行王朝的律法定不了他的罪啊!” 莫墨这一步步对话终于问到了自己想问的问题:“我们假定,那周五与夫妻二人有仇。遂故意透露他们去报官的消息给恶霸村长。周五心知恶霸村长肯定会去闹,肯定会闹出人命。那么,此刻我们来论,周五有没有罪,该不该死?” 四人沉默,良久后陈小姐说:“该死。” 王富贵紧接着说:“但无罪。” 张二道:“无罪但该死。” “不矛盾吗?”莫墨反问。 “不矛盾。”老李说。 “莫公子此问到底引向何处?”王富贵问。 莫墨笑道:“那仲斐当上了武林盟主,不可一世,立刻就娶了号称天下第一美女的烟凝为妻。烟凝此女,无情无义且睚眦必报。她昔日作恶,被我惩戒过。觉得我乃她此生大患,所以----” “所以她鼓动仲斐去杀你?”张二瞪大了眼睛。 “没那么简单----” “我就问你仲斐此刻还活着吗?”陈小姐追问。 “死了,我杀了。”莫墨道。 四人默而不言。 莫墨笑道:“别这么看我。烟凝此女,蛇蝎心肠。心中知道仲斐此人妒心极盛,遂故意杜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无辜人,说这些人是自己曾经的男人,然后把我的名字偷偷夹杂在其中----” “那些人----”陈小姐问。 “都被仲斐杀了,很不幸,我是他的最后一站,不然能少死些人。”莫墨道,“那么,跟刚刚周五的道理一样,我想问问你们,烟凝该死吗?” 众人这才明白,莫墨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什么兴师问罪,什么他妈的《上古神功》,都是幌子,真正的问题是这个! 烟凝跟周五,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问题。那么,也只能是一模一样的答案。 “无罪但该死。”王富贵说。 莫墨笑道:“她最晚明天到,奔着你们客栈而来。这个难题,丢给你们了。” 王富贵低头不语,片刻后抬头似乎苍老了一些:“能进我客栈,不可能死。当初花和尚都没能破规矩,烟凝更不可能。” “我不管咯!”莫墨抱头,“是你们的事儿了!我跟你们说,此女谎话连篇,明日来时,起码要编三个故事来骗你们!” “我不信!”张二道,“最多两个!我们就能逼出她的真话来!” “打个赌?”莫墨问。 “赌什么?”老李问。 “一桌好菜!”莫墨说,“不能是这破鱼!这玩意儿要吃死人的!” 陈小姐嘻嘻笑道:“我们客栈,曾经来过一个厨娘,跟我们关系很好----那个厨娘姓叶,是叶家的传人----” 莫墨瞪眼张嘴:“赌赌赌!就赌这个!”
第57章 烟凝的选择 ◎关于逍遥游的争论◎ 入了夜, 莫先生还赖在客栈没走。 老李的厨艺实在不堪,所以客栈也就没啥好菜可以招待莫先生,于是索性炒了一大盆黄豆, 五个人端坐在客栈的楼顶,喝着昆仑玉酿,吃着炒焦的黄豆,数着星星。 莫墨没走是因为要等王富贵的答案;王富贵没让莫墨走是因为要等烟凝的答案。 烟凝正在楼下客房里思索这个答案。 选择很简单:在客栈留下, 保你太平无事;走出客栈, 红尘纷扰, 麻烦缠身。 这看上去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 然而自打王富贵等人把穷途客栈开起来, 先后来过的童老七、钟二娘、顾茹、花和尚、叶厨娘、张老山,却没有一个最后决定留下。 虽是乱世,但极少有人在太平之后只求苟安;人似乎总是在满足了口腹之后,会有更多的念想。 这便是人。 可是回头想想,又觉得烟凝与以往这些人又有不同:想那童老七、顾茹、叶厨娘, 是世间烦恼劫数已然渡过,理应走出客栈,去过那幸福日子了;钟二娘则是丈夫孩子皆死于非命,内心已然确定了求死之心, 最终只求跟董岩拼个同归于尽,万不可能在客栈苟活的;花和尚内心本恶, 留在客栈只是为了一时保命, 欲念从未消散,所以一有机会就偷溜出去;张老山实则从来没想过留在客栈, 拿到了可以了却平生夙愿梦想的东西, 更是马不停蹄片刻不留。 各自都有各自的路。 可是这烟凝有什么好想的? 且不谈莫墨此刻还要不要杀她, 想那入云山武林盟主和盟主夫人失踪,若是被入云山知道真相,怕是第一个不放过烟凝!她此次前来本就是图个保命,如今人也到了,也确信了客栈确有保她周全之力,为何还要在去留的问题上思索良久? 王富贵等人不知道,莫墨也不知道,但他们都很有耐心,由她去慢慢想,做决定。 “莫公子此次在这里住几天?”陈小姐吃着黄豆询问,看似漫不经心,却话里话外都是赶他走的意思。 “烟凝做了决定,我立刻就走。”莫墨说。 “这么急?”王富贵问。 “学生们还等着我回去教课呢!”莫墨笑道,“圣人的《逍遥游》,大学问,你们不懂。” 张二冷笑:“敢问莫先生,圣人云,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怎么解?” 面对张二的挑衅,莫先生自然不能输了,淡淡道:“眼界太低的人,自然不知道何为真逍遥。鲲鹏飞得远,自然看得多;蜩与学鸠飞得矮,自然看的少。看的少的人,便不懂那些看得多、层次高的人,所谓夏虫不可语冰,即是此理。” 老李问道:“那圣人是否有看不起蜩与学鸠的意思?” “没有。”莫墨否认,“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若说有,你便会说,按你所说,逍遥快乐便只能是那帝王将相?老百姓吃一顿饱饭便觉得快乐逍遥,此逍遥层次太低,夏虫不可语冰。但圣人并没有看不起的意思。” “如果真没有,何来后面的小大之辩?何来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张二嗤笑,“莫先生自欺欺人罢了!要我说,百姓有百姓的逍遥,帝王有帝王的逍遥。鲲鹏有鲲鹏的逍遥,蜩与学鸠有蜩与学鸠的逍遥。何谓逍遥?实乃心意之满足后的愉悦而已。这种愉悦,不分高低贵贱。状元郎游街的愉悦和贫苦百姓粮食丰收的愉悦,哪个高哪个低,哪个贵哪个贱?” “说得好!”王富贵赞叹道。 莫墨皱眉:“那按你们这么说,圣人错了?” “圣人没错,错的是莫先生。”老李摇头道,“莫先生误会圣人了。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按莫先生的理解,一个人积累的不够,实力不够,那么他就不是真正的自由快乐,遇到重负,他便承受不了了,是吧?” “难道不是吗?”莫墨奇了,他不信这句话还有其他解法。 “当然不是。”老李说,“鲲鹏一飞九万里,蜩与学鸠笑鲲鹏,我也能飞,飞在草丛树枝之间,就很快乐了,为什么要飞九万里那么远。莫先生认为这是夏虫不可语冰,蜩与学鸠没见过九万里那么远,所以敢笑话鲲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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