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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成觉得自己一家跟刘丰老头儿可不一样，老头儿到了这个岁数，孤身一人，据他说一辈子没成家，无儿无女，眼看着就是等死的光景了，能活一天是一天而已。 周大成却对将来有盼头，那古书上不是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吗？乱世总会过去，自己一家人总有出头之日。 所以他虽然住在深山，却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山下云峰城的消息。 这两天他们一家都有些惴惴不安，因为就快出结果了！ ............ 山下云峰城里，张大帅在打李大帅，谁打赢了谁就是云峰城的城主！ 张大帅大号张名堂，是云峰城本地人，大行王朝的时候，是云峰城的捕头，也是当时城主夏大人的小舅子。 张家原是云峰城的望族，夏大人走马上任，张家为了巴结，请夏大人来家里喝酒。喝醉了，找了个美貌女子服侍，夏大人在酒劲上，把持不住，跟那美貌女子成就了好事。 结果夏大人第二天一醒来，身边的美貌女子变了，变成了一个丑女，说是张家的三丫头。张家人里里外外把卧房给围了，张名堂一马当先，破口就骂，说自家好端端请夏大人喝酒，谁成想夏大人是个沽名钓誉的好色之徒，趁着酒劲把他清白妹妹给糟蹋了；自家在朝中也有人，只需要一封家书，就让夏大人不仅官做不成，还要问罪！ 夏大人心里很清楚这是张家搞的鬼，但泥巴掉在□□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最后为了息事宁人，为了自家的前程，只能娶了张家的三丫头当自己的正房太太，还让张名堂当了捕头。 张名堂一当上捕头，什么自家妹妹的声誉清白，一概也不顾了，四面八方给夏大人找小老婆，各处搜寻好酒美食，给他喂了个饱。夏大人本是寒窗苦读上来的举人，儿时过惯了苦日子，吃喝玩乐是怎么也玩不够的，索性自己过逍遥日子，实际上是让张名堂掌了大权。 大行王朝一垮台，义军李疤头带着三千流民攻云峰城，是守还是逃，夏大人和张名堂意见不一。 夏大人前半生只会读书，后半生只会喝酒找女人，这面对义军顿时吓破了胆。他平生的权利声望都是大行王朝给的，现在王朝都没了，他也就什么都不是了，还不如带笔钱逃回老家。 张名堂却觉得，你走了最好，我正好名正言顺做城主。 于是夏大人带着一箱子银子，带着三个老婆，自家两个堂兄做车夫，连夜跑了。 夏大人一走，张名堂连夜发告示抓壮丁。并且请城里秀才把义军李疤头的“屠村”壮举描绘了一番，意思很明了：你们跟着我，打跑李疤头，我们还过安稳日子；你们现在不跟着我干，等李疤头打进来，从他的经历来看，到时候屠城抢女人，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这一招惯用的，张名堂短短数日聚集起了两千壮丁。 于是，三天后，三千为了吃喝为了活下去的流民，跟两千同样为了吃喝为了活下去的壮丁，决战于云峰城下。 双方打得天翻地覆，都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 同一个世道，凭啥我活不下去了，你们在城里有吃有喝？ 你活不下去了就去死啊，凭啥来抢我们的？ 最终双方加起来死了一千多人，城还是被张名堂给守住了，但是李疤头也没输。 张名堂虽然守住了城，李疤头却把云峰城周围的十里八村都给占领了。你城里吃喝总有吃完喝完的那天，我村里的田地却是年年都长庄稼，看谁耗得过谁！ 这一耗，就是两年。 两年后，双方都扛不住了。 城里弹尽粮绝自不必说；李疤头这个人太过嗜杀，农民们稍有反抗，就杀人，杀了两年，农民都快死绝了，农民死绝了，谁来种地养活他们？ 所以双方都等不及了，于是约好了在城下决战！ 双方的目的其实是一致的，当了城主，然后把城内城外统一管理，愿意去城外种地的就去种地，愿意留在城里干活的就在城里。 只有停止互相厮杀，才能活下去。 双方讲和？那不可能，张名堂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死守了两年，不是为了跟李疤头讲和的，当城主是他一直的梦想，如今近在咫尺，怎么可能跟李疤头讲和？ 李疤头知道自己是个粗人，粗人就应该靠拳头吃饭。要是跟张名堂讲和了，以后玩脑子，自己肯定吃亏，早晚被这家伙害死，所以不能讲和。 不讲和，那就打。 张名堂还有八百人，李疤头还有一千二。 谁打赢了就是城主，谁输了就见阎王。 于是就这两天，两帮人在城下打死打活。 ............ 周大成打心眼里希望张大帅赢！ 他没见过张大帅，跟他也没交情，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好是坏。他希望张大帅赢，完全是因为他跟李大帅，也就是李疤头，有仇，深仇大恨！ 他们村，就是被李疤头给屠了的！ 他老婆的村子，也是被李疤头给屠了的！ 自己家村子里，父母，大伯，婶子，三叔，几家人都被李疤头给屠了满门！ 老婆家村子里，老婆父母一家，老婆的哥哥弟弟，被李疤头屠了满门！ 这仇大了！ 他们一家是怎么活下来的？那可真是造化！ 当年大行王朝一垮台，周大成隐隐就觉得事态不对，唯恐有祸端上门，于是一家三口去老婆娘家，想给老丈人老丈母娘提个醒。 没想到刚走到老婆娘家村，就发现村里血腥气冲天，大半个村都被屠了，仅剩几个被糟蹋了的女子还活着，一打听，是李疤头屠的。 他和老婆大哭了一场，找到丈人丈母娘一家的尸体埋好，又马不停蹄往回赶。 赶到自家村子，发现自己爹娘，大伯，婶子，叔叔，全死了，原是李疤头一路劫掠，跟他们一家走的不是一条路，所以就在他们回娘家来回的路上，李疤头分别屠了他们村，和他老婆娘家村。 周大成又埋葬了自家人的尸体，然后全村找，找到少有的一点粮食和种子，带着老婆孩子躲到深山里，苟活两年。 他跟李疤头的仇不共戴天！但是他自己报仇是指望不上了，所以这次张大帅打李疤头，他打心眼里寄希望于张大帅能给他报仇雪恨！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张大帅来了。 张名堂带着一百来号人，轰轰烈烈地来巡山了！ 张名堂这下子是志得意满，坐在一个竹椅上，周围四个人抬着他，来一寸一寸地巡山。 打了两年，自己终于赢了！ 就在昨天傍晚决战，本来张名堂快输了。手下却一张弓一根箭，瞎猫碰到死耗子一般，箭矢穿过重重人群，恰好射在了李疤头的头上！ 李疤头应声而倒！ 李疤头一倒，那边的人全都慌了神，张名堂带着人一冲，所有恶徒都投降了！ 幸福来得如此之快，张名堂终于当上了梦寐已久的城主！昨天一夜，张名堂带着自己的亲信，在县衙寻欢作乐，不仅有酒有肉，还有从城里搜刮来的十几个妙龄少女，肆意承欢。 打今儿起，往后都是好日子啦！ 今儿刚醒，身边人却提醒他：那李疤头虽死，但是他在周围村里经营两年，恐还有余孽。 张名堂一听有理，便叫人抬着自己，一个村一个村地巡视，看看还有没有李疤头的余孽，只要看着可疑，便直接杀了。 巡视完，就到了荡雁谷下。 张名堂心想着自己打仗两年，这两年出不了城，没有见识过荡雁谷的美景了，这下好了，往后都不愁了，索性叫人抬着他上山看景。 于是这一百来号人，浩浩荡荡地巡山。 走到半路，居然发现有一户人家！ 嘿，这里还有人住？ “停下！”张名堂挥了挥手。 周大成带着媳妇迎了出来，一看这么多人，立刻就害怕了，哆哆嗦嗦不敢说话。 “我问你们，可知道李疤头？”张名堂坐在竹椅上，俯视着周大成夫妇。 “知道！”周大成咬牙切齿地道，“这辈子不敢忘！” “好。”张名堂点了点头，指挥手下，“杀了！” 手下人提刀就砍，周大成没反应过来就倒在了血泊中。 周大成一死，他婆娘吓得趴在地上就哭，大声喊叫道：“你们是什么人？！什么人！干啥要杀我男人？” 张名堂冷眼看着她，道：“我是云峰城新任城主，张名堂。现在是剿灭李疤头匪徒的余孽，你丈夫既然认得李疤头，还说一辈子不敢忘，那不是余孽是什么？” 妇人悲痛，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眼眶赤红欲裂，就这么冲了上来：“我跟你们拼了！” 张名堂手下是识时务的，有眼力见的，上来就是一刀。 妇人身体在地上蠕动两下，也死了。 “搜一下。”张名堂看了看这两间破屋子，对手下说。 手下人进去转了转，出来后道：“没人了。” “走！”张名堂一挥手，不想因为这件小事影响了自己赏景的大好心情。 一百多号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直到他们走了很远很远，远的都看不见身影了，老头儿刘丰，才抱着周大成七岁的儿子周豆豆，从附近一个山坳里，爬了出来。 刘丰一直捂着周豆豆的嘴，此刻拿来一看，自己的手掌都被他咬得血肉模糊了。 周豆豆奔跑着跪倒在爹妈的尸体前，嚎啕大哭。 刘丰也觉得悲从中来，善言宽慰道：“爹妈都死了，我们好好埋了他们，以后，爷爷带着你过。” 周豆豆一声一声抽泣着，哭了很久后，抬头看着刘丰：“刘爷爷。” “爷爷在呢。”刘丰弯下腰，抚摸他的头，“不怕，不怕。你放心，爷爷有钱，其实爷爷可有钱了，能养活你。” “我不怕。”周豆豆小脸慢慢变得平静，抽着鼻子说，“刘爷爷，我家里还有粮食，我爹还有两件衣裳，都给你了。” 刘丰一愣。 周豆豆猛地起身，垂着头，朝着那木屋撞去！ 刘丰毕竟七十多了，老了，再加上刚刚心中悲切万分，反应慢了一拍！ 周豆豆已经狠狠撞在了木屋的墙上，登时头破血流。 刘丰赶忙上去抱住他，只见鲜血从头顶汩汩流出，眼见不活了。 如果说刚刚还只是悲切，那么此刻怒意和恨意则填满了刘丰的心头：“豆豆！豆豆！睁眼！” 周豆豆把那双大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你还有什么心愿，说！”刘丰吼道。 孩童的脸上露出一丝惨笑：“报---报仇。” 说完，气绝而亡。 刘丰抱着豆豆的尸体，进了他家的门。 先把孩子的尸体稳稳放在床上，看了他很久，继而转身在床头找到一件周大成的衣服，拿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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