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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有什么新鲜事，都是云孩回来说给他听。 哪里会有什么新鲜事呢？所谓的新鲜事，也无非是今日谁家的谁谁谁又病死了。 阳光洒在阿婆的身子上，更显得她身形佝偻。 往日，自这病来临后，青苗城的大街总是死气沉沉一片。可这两日，却异常地热闹。 阿婆没走两步，就到了街口。 街口的第一户是大老丁家。 大老丁家是大户。零族百姓当年是拖家带口身无分文来到的此地，都没钱。经过几代传承慢慢有了大户，而所谓的大户，其实就是因为这几代的媳妇能生，家里人多，人丁兴旺攒下来的家业。 青苗城最不缺的就是地，城外的荒地，你愿意开垦多少，都是你家的田。大老丁家为啥是有钱大户？他奶奶就特别能生，生了六个儿子，三个丫头。然后到他爹他叔这一辈，又特别能生。一百年的时间，大老丁家多了几十口人。 人多了劳力就多，劳力多了家就越来越大。 这就是命。 不像阿婆，她这辈子只生了一个儿子，还死了。现在只有云孩这一个孙子，所以万万不能断了香火。 大老丁今年四十岁，两个儿子，分别十一岁和八岁。此刻他正带着两个儿子，满脸喜气地站在门口，见到阿婆，中气十足地喊了声“他大娘，精气神挺好呀！来来来，宝儿，玉儿，叫奶奶！” 两个小孩儿叫奶奶，阿婆连连点头：“好，好！” 细心的阿婆发现，这两个孩子，脸色不黑了。 “哟，俩娃病好了？”阿婆问。 “好了哩！”大老丁扬声道，“昨晚吃的药，今天还要喝哩！” 一株虎云草，榨成汁，拌盐和黄土，连喝五天，就能好。 一株虎云草，一条人命啊。 阿婆神色复杂，偷偷问大老丁：“花了多少钱？” “一百两。”大老丁也压低声音。 “就给两个孩子喝了？” 大老丁道：“家里就够给两个孩子的，我们大人，算了，算了。” 阿婆半晌不言，随后又问：“可见到我家云孩？” “不曾见到。” 阿婆点了点头，走了。 “大老丁，为了两个孩子的命，把家里钱都拿出来了呀。”阿婆喃喃自语。 随即她又想到云孩，差不多大的孩子，人家有钱买药了，我家云孩可怎么办呢？五十两一株，把镯子卖了也不够啊！ 阿婆想着想着，默默流泪，继续寻找孩子。 转过一条街，来到青林巷。 一堆人围在青林巷里，把小小的巷道都给堵死了。 阿婆走不动，只能等，于是坐在一户人家的门槛上，看这伙人在干啥。 这群人为首的，是黑子。 黑子三十多岁，爹妈都病死了，他也没娶媳妇儿，所以一个人过。 爹妈死后，他这人就废了，吃喝嫖赌，把爹妈留下来的家业都给败完了。 黑子此刻正站在人群前面，手里高高举着一株虎云草：“一百两，谁有钱，当场成交！” 阿婆被这话吸引了，抬头去看，果然见到黑子手里的虎云草。 对于黑子来说，早晚病死，他认了，所以什么都无所谓。 但自从城里来了张老山，指出虎云草能救命后，整个城的人都在找虎云草。还真有人找到了，找到的人先救自己的命，然后再拿出来卖，一开始卖得便宜，十两银子。后来就失控了，十两，五十两，一百两，一百五十两，每过一会儿价格都在往上翻番！ 命，黑子不在乎。 但是钱，却惹得黑子心里直痒痒。 从昨天中午开始，黑子就在整个青苗城翻墙爬屋顶。那虎云草一般长在瓦缝里，所以黑子就爬到一户户人家的屋顶上，一块瓦一块瓦地翻。 还真别说，找了半天没找到，又找了一夜，让他给找到了一株！ 就这一株，是救自己一命，还是卖一百两银子，他毫不犹豫选择卖一百两银子！ 自己这破命不值钱，绝对值不了一百两银子！ “黑子，你欠我钱还记得吗？！”一个妇人排众而出，“你欠我的钱不用还了，你把这虎云草给我！” 这妇人约莫三十岁，眉眼之间有几分姿色。 阿婆认得她，是刘三嫂子。 刘三嫂子不正经，就是那种不正经。 黑子欠刘三嫂子钱吗？ 可以说欠，也可以说不欠。 刘三嫂子的男人死了，怎么死的？病死的。 这城里这几年死的人，绝大多数都是病死的。 刘三嫂子男人死后，就一个人了。恰巧黑子也是一个人，于是不知道哪天，俩人就勾搭上了。 这满城人都是等死的人，所以俩人没羞没臊地好上，隔三差五地黑子来找刘三嫂子幽会一回，众人也见怪不怪了。 俩人幽会的时候，在床上刘三嫂子撒娇说：“你个死鬼，每次来也不知道给我带点东西。” 黑子就说：“我是没辙，一旦我有了钱，次次给你带好东西来，还带钱。” 刘三嫂子兴致高了就说：“那你可欠我不少钱了。” “欠，欠你一百两银子！” 所以这一百两银子，就是这么欠下的。 黑子此刻一听刘三嫂子说这话，立马就不认账了，叫道：“滚滚滚，谁欠你钱，我黑子什么时候欠过人钱！” “你不认？！”刘三嫂子立刻就扑了上来，扑上来就抢！ 黑子忙往后躲。 众人一见刘三嫂子带头抢了，于是一拥而上！ 不一会儿，黑子就被众人压在了身下。 “别抢，别抢，哟----压着我了！” 人太多，足有几十人，纷纷朝着黑子拥过来。黑子被扑倒在地后，还死死握着那株虎云草。 那是他的命！不，比命还金贵！ 众人见他死抓着不撒手，顿时也抢红了眼。几个男人开始踩黑子的肚子和大腿，一边踩一边吼道：“疼不疼，疼就撒手，撒手！” 黑子不撒手。 踩的人越来越多，黑子肚子被踩瘪了下去，突然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可是众人不管不顾，还是有人在踩他，有人去掰他的手，有人扑倒在他的胸口。 阿婆眼见着黑子的眼睛没了神，脸上没了表情，大叫一声：“他死啦！” 众人一听才反应过来，一摸，真死了。 可是他死都死了，手里还是有劲，死死拽着虎云草。 众人愣神的功夫，一个二十岁的男人掰开了他手里的虎云草，一把夺过，撒腿就跑。 没跑两步，一个汉字追上去又按住他----- 众人离开了黑子的尸体，又开始围攻那男人-----还是抢，还是扑倒，还是踩踏，一模一样的场面----- 最终，小巷的地上，留下了两具尸体。 众人呢？众人没有人看那两具尸体，所有人都趴在地上，去找寻那被撕成粉碎的，一片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虎云草叶子----- 阿婆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了路，她默默地拄着拐，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继续找孙子。 慢慢，就走到了县衙。 县衙大门紧闭，两个卫兵站在门口，遥遥望着一步一步蹒跚走来的阿婆。 卫兵什么话也没说。 阿婆走上跟前，问：“两位大人，可曾见到我孙子云孩？” 一个卫兵似是害怕阿婆殷切的眼神，低了头不看她。 另一个卫兵说：“没看到。” 阿婆怕了，真的怕了。 整个城都在抢虎云草，云孩是不是也去抢了？ 云孩去抢了，他哪里抢得过别人？ 一想到刚刚在巷子里见到的两具尸体，阿婆吓得浑身发抖，瘫倒在地---- ............ 县衙，城主府。 蒋经在喝茶。 他知道，此刻离自己成大事，还缺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他蒋经活了这么多年，有野心，有才华，有计谋，可唯独没有那样东西，那样成大事必须有的东西。 他此刻必须要有。 一个亲信匆匆走了进来：“老爷！” “现在城里什么情况？”蒋经问。 “都在抢虎云草。”亲信说，“昨天还是卖，今天已然是抢了。” “有人受伤吗？”蒋经又问。 亲信沉默片刻，又道：“死了很多人，起码数十人。” 蒋经听到这话，心里一颤。 事情比他想象的，进行得还要快，快很多。 这一切都在他的估算里，只是在之前，他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点点犹疑。此刻听到已然死了很多人，他反倒坦然了，道：“再等两日，两日内紧闭县衙大门。” “是。”亲信咽了咽口水，“两日后呢？” 蒋经揉了揉眉心：“两日后城里的虎云草就抢完了，当然，会死很多人，我估计起码要死数千。” “我们----怎么办？” “什么也不干，看着。”蒋经道，“死了数千人后，虎云草被抢光后，百姓会陷入绝望。到那时，我们发公告，就说县衙日夜研究，研究出可以缓解病症的药剂，发放给百姓。百姓自然会对我们感恩戴德，加上药剂的作用，可让城内所有百姓为我所用。” 亲信点头：“是！” 蒋经知道，要成大事，自己之前缺的东西是什么。 狠毒！ 无毒不丈夫的毒！ 他自小虽有野心，可当年大行盛世，他没有毒的机会。 后来在这青苗城做官，恰逢大疫，他也只能求生，没有别的路可走。 如今机会已到，他自有计谋，可是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忍。 然而自己先前的搜刮虎云草，实则已然把他放置在了狠毒的位置上。 所以他放任百姓去抢，去死，已然不知不觉中养成了狠毒的心性。 “那云孩呢？”蒋经又问。 “关在后衙。”亲信答道。 此刻蒋经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已有数十人因此而死，那么他也不再有任何怜悯之心了，咬牙道：“灭口。” “是！”亲信回应一声，便出门走向后衙了。
第80章 张老山命悬一线 ◎张老山涉险。◎ 张老山有时候会觉得, 自己不纯粹。 自从偶遇老天爷，老天爷教给他“神行千里”的能力后，他开始养成了一个坏习惯。 书上有句古话说得很好, “人必尽其当然，乃可听其自然”。做大夫的，尤其如此。 你能治病，却不能治命。 所以大夫就是尽到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人事, 然后接受一切老天安排的命运, 仅此而已。 真正的郎中或许应该竭尽所能地去救一个人、一群人后, 转身投入下一个人、下一群人, 不用回头看, 因为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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