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闲谈着,院里传来好大的动静,有人走到了门外,陆鸣已笑着起身迎接。 萧翊随他一同往前,等到屋外那人走进来,二人的脸上皆闪过一次惊愕,若不是天色昏暗,差些叫陆鸣瞧个真切。 谢镜颐沉着脸瞥了萧翊一眼,按下恼怒,朝陆鸣抱拳:“总镖头,事情已办妥了。” 陆鸣笑呵呵地揽过他的后背,热切地邀他落座喝茶。 转头见萧翊脚步缓慢,又喊了声:“萧兄弟你也坐,不必拘束。” 萧翊领了情,与谢镜颐对坐着,他没表露多的情绪,自顾自喝着茶。 陆鸣格外热情:“镜颐一路辛苦,明日好好休整,不必急着回镖局。” 又道:“这位是我今日新招的镖师,萧翊兄弟办事得力,是个人才。” 转即又向萧翊解释一番谢镜颐的名讳身份,他如今在陆永镖局领着镖头的差事,分管一部人马,主要负责西北一带的押运。 谢镜颐轻笑:“这位兄弟瞧着不像苦人家出身,怎会来镖局干这种脏累活?” 陆鸣不解深意,也叹:“我说也是!我今日见他,还以为萧兄弟拿我寻开心,不过镜颐,看人不得太武断,他办事不马虎,踏实肯干,着实得我心意!” 谢镜颐一哼:“萧兄弟好能耐,不过半日便能教总镖头赞赏有加。也好在你不跟在我手底下干活,我选人不要嘴上花样百出,只看心底干不干净。” 陆鸣见他说话阴阳怪气,还以为他今日奔波疲惫。 这趟镖确实走得急,但他也宽了时限让大家明早再启程回来,不知谢镜颐为何今日匆忙折返,竟闹得有些不愉快那般。 他忙宽慰几句,弄得谢镜颐有些里外不是人。 萧翊心知他话里有话,当着陆鸣的面前,他不欲把事情闹开,只低笑道:“在外谋生不易,今后还需谢师兄多多指教。” 显然话里有话,谢镜颐见激他不成,一时也不好在陆鸣面前发作。 他喝了几杯茶,与陆鸣交代好了文书,这便起身打算离去。 萧翊也不便再久留,跟随谢镜颐一同拜别陆鸣。 谢镜颐似乎并不想与他同行,几步越出了大堂,匆匆穿过长院离去。 萧翊走得慢,陆鸣很有主家的礼节,缓步将他送出门,路上还道:“镜颐性子急,对事不对人,兴许是今日赶路辛苦,你别放在心上。” 萧翊低笑:“谢兄快人快语,是性情中人。” 陆鸣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转话道:“你今后就跟随我做事,不必领其他镖头的命,你好好干,我自不会亏待。咱们陆永镖局不像旁的字号,熟悉后彼此相处如自家人,你无需担忧。” 萧翊又低声谢过,陆鸣已把他送到了大门外。 萧翊喊他留步,刚要行礼拜别,陆鸣又道:“萧兄弟,你住哪?” 他默了片刻,沉声道:“城北松子巷,与我兄弟同住。” 陆鸣欲言又止,最后皱了皱眉:“那儿离镖局可不近,而且……” 他顿了顿,只说:“待你转为镖师,待遇上去了,找个别的地方住。” 他没把话说透,萧翊也没追问,只说之后会好好考虑,这便正式拜别陆鸣,转身离去。 宁江虽是小地方,可入夜后仍很热闹,繁华富庶比不得丘城,夜生活倒也不乏味。 这边崇尚各式各样的小集市,从早到晚名目不等,晚饭后有许多百姓会出门摆小摊贴补家用,街道亮堂,萧翊穿梭其中,甚至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方柔自小生活的家乡一如这般有趣,她爱热闹,而他当年竟把她困在那小小的西辞院,她怎能不怨他? 他挥霍着方柔对他的爱意,甚至有死不悔改的荒谬,那样向往自由的一个人,甘愿在王府枯坐着等上一日,百无聊赖,不得高飞。 哪怕他后来有所领悟,可仍远远不够,也早已来不及。 他路过那些小摊,暗想方柔应当很喜欢此处,可如今他一人独行,心中竟分外孤独。萧翊穿过一道拱桥,夜集被甩在身后。 小道幽暗,他刚有细微的觉察,没来得及还手,整个人却忽然被猛地一推,他被刀鞘抵在石墙上不得妄动。 萧翊皱了皱眉,黑暗中,谢镜颐冷眼望着他。 “姓萧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花样。”谢镜颐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萧翊沉静地看着他,“谢兄别来无恙。” 刀鞘上压,抵上他的喉头,“少装模作样!我警告你,离小小远点儿,离我们一家人远点儿。还有,你明日不用再去镖局,请另谋高就。” 萧翊沉声:“恕难从命。” 刀出鞘,利刃压紧了萧翊的喉头。 他直视着谢镜颐,眼眸不动,没有一丝惧意:“谢兄,想必你已察觉,如今我不一定是你的对手。” 谢镜颐蹙眉一怔,暗道萧翊辨察人心的本事有增无减,他此举倒非真想要萧翊的性命,更多是试探他的武功。 他方才隐隐察觉萧翊内息不稳,时强时弱,本想仔细确认一番,知己知彼。却不料随行萧翊到此地,甫一动手才发觉他的反应居然略显迟钝。 他心中疑窦四起,面上不表。 萧翊继续道:“我来宁江另有要事,事成自会离开。” 谢镜颐终于松了手劲,他还刀入鞘,退后一步,“我会时刻盯着你,别妄想在镖局搅弄风雨,陆鸣信得过你是他的事。不必费口舌花言巧语,你知晓我的底牌不止于眼前,你最好尽快离开宁江。否则……” 萧翊轻笑,直视着谢镜颐,教他心中生出一丝古怪。 最后,萧翊抬起手指,抵住刀鞘慢慢挪开,他终于露出了一丝熟悉的傲慢之色,一如五年前那神佛难挡的疯子,那高高在上的摄政王。 谢镜颐心底忐忑,可萧翊再没说话,转身没入幽暗的街道。 他盯着萧翊离去的背影,急匆匆离开了小道。 城南沈记食楼将将打烊。 偏巧是这会儿,谢镜颐挎刀进了门,沈映萝瞧见郎君提早归来,登时喜上眉梢。 方柔撵着乘乘从后院掀帘子走出来,见到谢镜颐,乘乘忙奔过去拉住他的胳膊,问他渴不渴累不累,嘴巴甜得很。 谢镜颐深知她这是在讨赏头,他也从不教乘乘失望,自怀里掏出个稀奇的七巧,递了过去。 随即,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方柔一眼,沈映萝旋即心领神会,俯下身,拉过乘乘柔声说:“乘乘,你跟舅母去房里玩,好不好?” 乘乘笑着点点头,手里有新奇玩意儿什么也不顾,乖巧地被沈映萝牵去了二楼厢房。 食楼关好门,方柔随谢镜颐在长桌前坐下,她提壶给他满了一杯茶水,开门见山:“师兄已见过他了?” 谢镜颐点头:“我思来想去仍不放心,连夜赶回宁江,本打算去趟镖局交办好事情便去城中打听,没料到跟他撞了个正着。” 方柔心道也是,萧翊既去了陆永镖局,哪怕他们今夜不碰面迟早也会撞见,始终躲不过。 而她更没觉得萧翊打算躲,她甚至摸不透他出现在宁江的缘由,当然,如萧翊所言,她并不认为他此行冲她而来。 谢镜颐打量了方柔一眼,默默道:“他有些古怪。” 方柔抬眸。 谢镜颐:“内息浮乱,身手差了许多。也许是因当年那事?” 方柔心底一沉。 谢镜颐瞧出她脸色古怪,忙转了话:“他只与我说有要事在身,我觉着稀奇。他如今无官无职,变成了真正的闲散王爷,来宁江又能有什么作为?” 方柔静听着,只说:“他似乎仍在为朝廷办事。” 谢镜颐一怔:“莫不是……那皇帝心慈手软,到了念起了兄弟旧情?可也不对。这么些年边关安定,颂余那场风波也早已止息,就算边境生变,他领了皇命,也该去丘城才是。” 方柔摇了摇头,心中也没个答案。顿了顿,她忽而轻声:“师兄,他既不愿声张,咱们也别惹事,只当不知道此人。只要他不来打搅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便罢了。” 谢镜颐脸色犹疑,最后问:“小小,此事要传书与裴昭知晓么?” 方柔脸色微变,她垂眸,沉吟片刻,这才道:“他应当抽不开身,何况……女王不会乐见此事。” 她察觉谢镜颐欲言又止,忙道:“师兄,别再将裴昭牵扯进旧怨当中,我已十分对不住他。而且,宁江并非谁可一手遮天的孤城,来来往往这样多人,我们动作太大反倒像惊弓之鸟。” 谢镜颐沉下脸:“小小,你莫不是对他发了慈悲心?” 方柔抬眸看向他,过了许久,她轻轻一叹:“师兄,事情闹大了,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祸端。若萧翊所言当真,就让他尽快办妥所谓的要事,早些离开。他察觉得越少,对我、对乘乘都是好事。” 谢镜颐一怔,转即醒悟过来那般,谨慎地点了点头,霎时明白方柔的心思。 “若有机会,我想办法查清他此行目的。”谢镜颐又给方柔吃了颗定心丸。 方柔轻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刚要上楼,谢镜颐又喊住她:“听说穆家公子回城了,他来找你了么?” 她答:“今日见着了,晚上还在临江楼一块儿吃饭,说起明天布善的安排。” 谢镜颐似笑非笑:“好事,好事。” 他不说透,方柔只浅浅一笑,并不接腔。
第70章 ◎玩腻了就算了◎ 谢镜颐与沈映萝就住在食楼当中, 后院是伙计的通铺,他二人在楼上规整了一间厢房,平日里也好看照着店面。 方柔带乘乘与他们道别,提了灯笼一路走回梨园巷。 母女俩原本静静地往回走, 乘乘.把.玩着手里的七巧, 忽然停了动作, 望着方柔道:“阿娘,我爹叫什么呀?” 方柔一怔, 在黑暗中皱了皱眉,语气很平静, “为何忽然问起这事?” 转念一想, 今日乘乘见过萧翊, 莫不是他瞧出了什么?又与乘乘胡言乱语了些不该说的话……方柔有些担忧,心跳很快。 乘乘虽生得好看,但乍眼看去模样并不太像她,可方柔也不觉得她长得像萧翊。除了嘴角那两道极浅的梨涡依稀有父亲的影子,可若乘乘没有大笑起来,不仔细看也察觉不了。 乘乘语气很轻快:“我长大啦, 好奇阿爹的模样, 也好奇他的为人。你只与我说过, 他过去在军营当差——哎,阿娘, 既然如此,裴叔应当认识我爹?” 方柔步子猛地一顿,心道孩子越长大越不好糊弄, 她当年信口拿了萧翊糊弄她的话搪塞乘乘, 不料这小丫头记性如此好。 她生怕乘乘祸从口出, 忙冷下嗓子道:“他们怎会相识,你敢拿这些小事去烦他,当心挨揍。” 乘乘叹了一声:“裴叔才不会揍我,他最疼我了。虽然有好几年没见,我对他的印象已很模糊,可我有时候还怪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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