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怎么撑下来的? 强打精神回到王府,江寻澈拒绝了南风的提议,连喝了两壶浓茶,坚称自己撑得住,不用补眠。 放下茶杯的时候,他不经意地抬眼一瞟,正好看到书桌旁边的那个位置。 当时苏栖禾就是坐在那里,顶着彻夜未眠的黑烟圈,帮他分析两本奏折的区别,哪一本是假冒的,可以作为他扳倒太子的证据。 回忆里,女孩子苍白伶仃,盈盈可怜,被他赏了一杯茶就受宠若惊,双手捧起瓷杯的时候,睫毛小心翼翼地垂下来,像乖巧的、被投喂的小动物。 那时他不知道她有多疲惫难受,现在他体会到了,但是...... 执笔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在纸上甩了个巨大的、张牙舞爪的墨点。 江寻澈心里一凛,这才发觉,从回府到现在他一直都在走神。 门外传来响动,只见南风、李嬷嬷和管家齐刷刷地走了进来,表情都有些凝重,大气不敢出。 “殿下,昨夜走水的事情已经彻底清点完毕了。” 管家递上来的清单表明,实际上受损的范围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除了偏殿的书房化为乌有之外,只有木质的走廊被烧断了一截。 看着火势很大,其实是因为里面大多是纸质的东西,从书本纸张延伸到书桌和床架,一个接一个,最后连成了一片巨大的火海。 从灰烬判断,原本放在里面的书稿,女孩应该都没有拿走,而是毫无留恋地扔在了烈焰中。 而且,李嬷嬷在自己的房间外发现了整整齐齐叠好的衣物和首饰,全都是之前送给苏栖禾的。 有王府所购,有嬷嬷个人相赠,还有李贵妃赏的那对东珠耳环。 这些东西,女孩完好无损地还了回来。 江寻澈缓缓合上报告,做出总结:“所以,苏栖禾什么都没带走。” 管家吞吞吐吐,小声应了句:“应该是的,殿下。” 王爷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看起来一片平静漠然,甚至有些意兴阑珊。 只是拿着报告的手莫名其妙地抖了两下,连带着薄薄的纸页也颤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于是下一瞬,秦王飞快地将那张纸反手扣上了桌面。 汇报到此理应结束,可面前这几个人好像都还没有准备退下,一个个都小心翼翼,紧盯着他的脸,神色复杂,像在等待他发出后续的指令。 江寻澈微微蹙眉,“还有事吗?” 管家和李嬷嬷这才反应过来,拉着一脸茫然的南风,赶紧告退。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后,王爷揉了揉眉心,轻叹了一口气。 方才那点功夫,已经足够他看穿这些下属的想法了。 不知为何,这些人都在这里等着他下令,以为他会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彻查她离开的原因,甚至干脆不顾一切把人追回来。 但事实上,苏栖禾只是他赏识的一支笔、一柄刀而已。 当时设下陷阱带她进府,就是想要一个能助他夺嫡的工具,毕竟他为了这份野心,什么都能利用,什么都能牺牲。 既然现在是她要离开,而且已经走了。 那么,他也没有必要阻拦。 退一万步讲,天下有才华的人多得是,马上就是秋闱放榜了,如果秦王愿意,只要传个消息出去,愿意为他效劳的才子能排成长队。 反正他现在是板上钉钉的储君,招揽贤才名正言顺,并不需要遮遮掩掩。 至于侍寝,在她之前,他就没有旁人,也照样过了这么些年。 他在这方面本就比较淡薄,虽然食髓知味,但也不至于就此上瘾。 江寻澈在脑海里给自己列清楚了这一系列的逻辑点,最后满意地得到了结论。 又喝了一杯茶后,他把随侍叫了进来:“派一个人带上银子和一些东西,去一趟彬州,给苏栖禾的父母,还有她自己。” 年轻而身无依仗的女孩子,离开王府后,大抵只有老家这一个去处。 南风点头如啄米,又问:“殿下,还需不需要别的,比如给苏姑娘带个话什么的?” 江寻澈摆了摆手,示意没有必要。 既然都想清楚了,问题解决,他收拾脑海准备回到公务中,若无其事地翻开下一本奏折。 可他发现,不管怎么睁眼凝神,怎么咬牙强撑,还是始终都无法集中思绪。 关于苏栖禾的种种场景在心底来来回回地出现,在记忆里重演。 胸前好像堵了一块还在膨胀的大石,压迫感一阵一阵,指尖那个烧伤的痕迹也终于后知后觉地疼了起来。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就算江寻澈坚持否认,所有人也都能看得出他脸色不好。 因为他这两天都基本上没有睡觉。 躺在床上,明明精神已经疲惫到极点,但就是睁着眼睛,难以入睡。 就像有人牵着绳子带走了他的某一部分,走得越远,绳子绷得越紧,吊着心神,不得安宁。 京城乡试放榜的那一天,程誉把举人名单递上王爷的桌子,看了他两眼。 “寻澈,你没事吧?” 他若有所思地讲:“如果是因为苏小姐,我可以去查一下她的去向。” 江寻澈原本神色有些游离,结果一听某个名字,条件反射地先怔了一下:“我没事。” 但事实上,就在前一天夜里,他在寝房辗转反侧,脑海里已经逐渐冒出了一个猜测:他是不是并不希望苏栖禾离开? 哪怕在理性上能说服自己,但或许在感性上,他的潜意识中,还有另一个答案。 思绪昏沉中,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十岁那年最喜欢的那只宠物兔,白净柔软,乖巧温顺,任由他抚摸,偶尔还会用脸颊蹭一蹭他的掌心。 而与现实不同的是,被他用李贵妃的簪子刺穿喉咙之前,兔子跑了。 它跳出了他的掌心,眼睛瞪得浑圆,停在离小皇子几步远的地方,不肯再靠近。 梦里还是少年的江寻澈想要脱口而出:你别走,我想要你回来。 但他嗓子里好像堵着什么东西,没办法说出话来,而且手里还拿着那根沉重的、准备杀了它的发簪。 兔子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准备走得更远。 他费尽全身的力气才挣脱了梦中的桎梏,伸出手去,还没抓到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却一把扯住太医白色的衣袖。 现实世界里的江寻澈与骆止寒面面相觑。 程誉在一旁说:“你真的需要休息几天。刚才还和我说着话,突然就一头栽晕在桌上了,这才紧急把止寒找来。” 秦王捏了捏额角,避而不答,悄无声息地转移了话题:“你继续说吧。” “我刚才在说,榜首毫不意外就是黎徽,按常理他这两天该到书院里拜见考官的,但一直不见踪影,没人知道他上哪去了。” 王爷回想起那个倔强的、胆敢直接跟他对视的少年。黎徽和苏栖禾是同乡,据说在老家就相互认识,而且应该很喜欢她。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南风从门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边跑边喘。 “殿下,派去彬州的那个人回来了,他说那个地址只有苏姑娘的母亲在,苏栖禾一直没有回家。” 程誉睁大了眼睛。 “这......应该是巧合吧?”他说得连自己都不相信。 而在病床前,江寻澈的表情终于扭曲了一瞬。 就像在大火的那个夜晚,有人把一大块苦涩的疼痛塞进了他的咽喉。 而他这些天一直勉强地、事与愿违地忍耐着、强撑着,现在终于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江寻澈心理活动概览 第一、二天:有点不舒服,看我用理性分析一下,告诉自己我不是非她不可。 第三、四天:还是难受,尝试自我说服,毫无效果。 第五天:夜里辗转反侧,开始扪心自问:难道我真的从感情上需要她? 第五天听说苏栖禾可能和黎徽一起走了:瞳孔颤抖.jpg,土拨鼠尖叫.jpg
第25章 绑架 ◎他不会来的。◎ 其实苏栖禾原本的打算就是连夜赶路回家。 因为离开的时候没拿任何财物, 之前江寻澈在飞云楼上给的三百两银票也很早就托人带给了母亲,所以她现在手头的几点碎银,还是进王府之前自己代写挣的。 不过, 情况总比第一次进京的时候好得多。 当时小姑娘初次离家,没有什么赶路的经验,刚出门就被无良的车夫骗走了仅有的路费,连去哪儿讨要都不知道。 最后多亏一个路过的摊贩大娘见她可怜,让她搭了自己的骡车。 车里塞满了要运的货物,没有多余的地方,所以苏栖禾只能紧贴着门而站,每次车子颠簸,都要担心货物砸到头上。 她就这样站在简陋拥挤的车里,走着最泥泞不平的路,身无半点钱财地进了京城。 好在这一次苏栖禾长了教训,按照记忆找到车夫们集中揽活的小店, 挑了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壮汉, 问他如果是骡车的话,到彬州需要多久。 壮汉看了她一眼:“四天。” “好, 那如果是到下马坡呢?” 他这次沉默得久了一些, “......不到三天。” 苏栖禾说的是彬州与京城中间的一个地名。 之所以叫“下马坡”, 是因为从京城到那儿全是一马平川的好路,但过了那条坡之后,剩下的道路遍布碎石黄土,坎坷不平,不仅走不快, 而且稍有不慎就会人仰马翻。 不仅耗时, 费用也贵。 所以苏栖禾打算只坐车到下马坡, 然后自己走回彬州,只要勤快一些,走上两天,也就到家了,还能省点钱。 很久没有见到母亲了,她迫切地想要回去,走两天路不算什么。 在两人讨价还价的时候,从店外面进来另一个人,看着像街溜子,手拿酒壶,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刀疤男晃晃悠悠地走进来,环视一圈,看见苏栖禾之后挑了挑眉,脸色骤变,站在她背后给壮汉车夫连使几个眼色,示意他过来,两人咬了一阵耳朵。 一晚上变故太多,她心里装着太多东西,没有注意到他们变化的眼神。 等车夫回来后掏钱上车,还没坐定,突然就被人从身后掼倒在地,连一声尖叫都没发出来。 刀疤男反剪住几个重要关节,然后掏出绳子绑得严严实实,擒拿的动作非常熟练。 苏栖禾忍着疼,瞪大了眼睛,心想自己在京城无怨无仇,看起来也不是有钱付赎金的人,为什么会被绑。 只见车夫问刀疤男:“这小丫头真的是王爷的人?” 他回答:“千真万确!我之前在刑堂上见过,就是苏栖禾。别的不说,《金缕曲》你应该听过吧?就是她给秦王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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