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刀疤男曾经是刑部的一个小堂役,因为私下收受贿赂、倒卖内部消息而被赵镇澜革了职,现在终日在街上游荡,用过去的门路换点小钱。 “听说这小姑娘不仅是御用文人,还是王爷的禁.脔呢。” 他拍了拍她的脸,满意地看到她瞳孔缩了一下。 “我和梅学士府上的几个小厮有些交情,待我去传个话,问问他们要不要。” 他临走前又瞥了一眼苏栖禾,阴恻恻地笑了:“梅兰臣获罪后,梅家肯定恨死你了,对吧?” 想明白了,她本人或许无怨无仇,但江寻澈昔日的对手应该很愿意报复在她身上。 原来是这样啊...... 苏栖禾被直挺挺地绑在简陋的车里,睫毛抖了抖。 这个车厢只有薄薄一层木板,完全抵御不了秋夜的寒凉,而那两个绑架犯也没有体贴到给她盖件衣服,任由她冻得发抖,唇色惨白。 如果没有被认出来,如果她不曾抛头露面、臭名远扬,那么她现在已经奔向回家的路了。哪怕依旧寒冷,但好歹心是热的。 这里没有窗户,一片漆黑,看不到外面的星月,更看不到遥远的秦王府里的火光。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听起来有点像是呜咽。 刀疤男效率很高,第二天就打通了关窍,收了不知几两银子,把她扔进了梅家。 临走前,他还拎起了苏栖禾随身带着的那个包袱,以为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打开抖搂两下,直接气笑了。 “喂,你不是秦王手下的大才女吗,怎么就两件破衣服?” 他把衣服扯出来,翻来覆去检查,到底也没发现什么藏宝的暗兜,正失望地撇嘴,却见女孩流下泪来,“求您了,不要拿走。” 这是母亲亲自为她做的。 大约三年前,娘的身体还没有彻底恶化。 有一次,她从边边角角里设法挤出一点钱,亲自量布裁衣,给女儿做了两件新衣服。 当时她看着小姑娘换上新衣,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脊背,眉眼含笑,说咱们栖禾真好看。 后来病情严重,她终日缠绵床榻,全身无力,也就没再做过了。 苏栖禾远走他乡的时候,只带了这两件母亲亲手缝制的衣服,就好像将娘始终带在身边一样。 想家的时候摸了摸布料,还能回忆起母亲的温度。 “求您了。”她再次说。 刀疤男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布料粗糙,款式过时,在彬州那种小地方还好,在京城基本买不上什么价钱。 他将它握在手里,狞笑道:“这玩意,对你很重要?” 越是重要,越勾起了他的破坏欲。 苏栖禾心里清楚,但已经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他用力撕扯起来。 碎布条散落在面前,像沉沉落地的杨絮。 梅兰臣被夺职流放后,梅家也一夜衰落,原本依附他们的几房亲戚都赶紧撇清了关系。 现在偌大的府宅中,大多房间都已荒凉,只剩大小姐梅迎雪的院落还强撑着维持过去的体面。 这位大小姐原本是江翊泽说定的正牌太子妃,等着将来一路做到皇后的。 谁知一朝变天,父亲流放,未婚夫终生囚禁,太子党败得一塌糊涂,她自己也没了去处。 几两银子买下苏栖禾,是怀着跟秦王谈判的打算。 她觉得这小姑娘立过大功,失踪之后,江寻澈肯定会焦急地找过来,这样自己可以争取一点筹码。 但把女孩扔在地牢里过了两日,秦王府里依旧毫无动静,没人出来寻找。 梅迎雪这才反应过来:“他怎么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啊?” 苏栖禾坐在囚牢的茅草上,双手抱膝,低着头,什么都没说。 她这几日总是梦到故乡和母亲。 与现实中的阴冷不同,梦境里她能感受到娘温热的手掌,柔和的眼睛。 然后在刹那之间,娘的样子在她眼前飞速衰老下去,憔悴不堪,俨然垂危。 就像她眼睁睁看着化成碎片的那两件衣服一样,母亲也在梦中逐渐消逝,而她无能为力,甚至不能赶回家去看一眼。 而且,骆止寒大人现在应该还在京城,她不知道彬州那边的情况有没有恶化有人说梦是现实的谶语,每每想到这句话,她的心就会悬起来,摇摇欲坠。 几天几夜搓磨,她自己也憔悴了很多,眼神死沉沉的,不复过去的光彩流转。 有的时候她会濒临绝望地想,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回到家、见到母亲吗? 过去哪怕是最穷困潦倒的时候,她伏在病床前低声啜泣,身边却总还有娘在。 现在她一个人困在茅草铺地的囚牢里,不见天日,无人相救,纵有再多执念也是徒劳。 先前在王府里,不管怎样伤心失落,她从来都没有后悔进京,后悔遇见江寻澈,成为秦王的家臣。 但是,如果因为被囚禁在这里,导致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苏栖禾想,她应该会留下终生的悔恨吧。 又过了一日,梅迎雪坐不住了,跑到地牢门前绕了几个来回,说只能赌一把了,明天就传消息给江寻澈,让他来把手下的大才女赎回去。 隔着铁栅栏和厚重的锁,她看见里面那个消瘦的少女扯了扯嘴角,眼中一片死寂。 “他不会来的。” 话音刚落,管家匆忙找到梅迎雪,压低声音小声说:“大小姐,秦王殿下来了。” 对于江寻澈来说,只要做出找人的决定,剩下的执行都易如反掌。 何况苏栖禾离开的时间能确定在几天前的夜晚,而且如果要走,不管是不是和黎徽一起,总归是要找车的。 调查铺开,不消半日就找到了壮汉车夫和刀疤男。 他们被南风两下制服,跪在王爷面前,瑟瑟发抖如受惊的鹌鹑。 秦王殿下这几天也消瘦了些,脸色苍白,眼下还有乌青。 分明病色难掩,却依旧带着登峰造极的威势,那双黑色瞳孔淡淡一扫,就足以压得他们都喘不过气来。 关押过女孩的那辆破骡车在面前打开,看见一地撕碎的衣服,江寻澈的眉心猝然一沉。 刀疤男对上他的视线,全身寒毛都立了起来,只觉吓掉了半条命,赶紧大喊着解释说,这是她随身带的旧衣服,不是身上的衣服。 江寻澈确实在记忆里找出了那个包袱皮的情状。 夏末秋初的晨光里,苏栖禾就是抱着这个小小的包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第一次进了秦王府。 “你不会平白无故地撕这些,”他瞥了一眼刀疤男的表情,“除非,她祈求你不要破坏。” 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一旁的南风会意,抽出随身的短剑就抵在他脖子上:“所以苏姑娘现在在哪里?” 从找出刀疤男,到问出女孩的去向,拢共只花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两个歹人也被乖乖带走,移送刑部。 临走前,江寻澈回过头,目光落在那些碎衣服上,有过瞬间的飘忽。 “这些,也带走吧。” 被梅家的人一路领进大厅,诚惶诚恐地奉上首座,坐下之后,他眼瞳微垂,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精神绷紧到极致的晕眩。 毕竟这几天里他也完全没有好好休息。 秦王殿下指挥了整场调查,一路气定神闲,运筹帷幄。 现在终于要见到苏栖禾了,他却发现引以为傲的克制和冷静正在松动。 发自内心地讲,他并不想跟梅家的人废话,只想挥手将这座府邸彻底查抄,不管他们把女孩关在那里,他都能找到。 被囚禁了将近五天时间,她应该很害怕,而且作为人质,也不太可能吃饱穿暖,她身子那么羸弱,可能还会弄出病来。 江寻澈其实有一点后悔,没有早点寻找苏栖禾但是他也没有预知的能力,不知道她是被绑架了。 而且,找到她之后,他应该怎么办,如何处置? 思绪微乱,右手在袖中悄无声息地握住了拳。 进宫与元熙帝摆筹码谈条件、换取储君之位的那天,他似乎都没有这么紧张。 大厅之上,江寻澈对着来人压下眉眼,视线森然。 “你真的想跟我谈条件?” 梅迎雪匆忙赶过来,直直对上这双眼睛,脚下一滑,猛地打了个寒颤。 她终于和她那个失败的未婚夫一样意识到,通过绑架来威胁秦王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地牢的门被南风踹开后,苏栖禾缓缓抬头,神情空洞。 适应光线之后,她看清了站在门外的那个身影,但是,眼中依旧没有半点波澜,平静如死水。 江寻澈呼吸一窒。 作者有话说: 因为榜单的原因,明天也就是6月21日的更新会调整到晚上11点之后,22日继续零点左右更新,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也预祝大家夏至快乐!
第26章 沉默 ◎君要赏,臣便不得不接着。◎ 不管是景是物, 一旦开始衰落,凋零的速度会超过世人的想象。 不然的话,江寻澈想, 为什么现在他身处梅家最奢华的厅堂,却依旧觉得灯光暗淡,陈设萧索,满目荒凉。 苏栖禾正跪在他面前的地上,顺从却沉默。 自她被带进来,到现在为止,摆在桌上的那炉沉香都要燃尽了,她却始终没有抬头,虽然姿势恭顺谦卑,但全程没有再看他一眼。 好像两人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讲的了。 秦王做事向来是目标明确、走一步看三步的,可现在沉默下来重新理了理思路, 他才意识到, 自己将苏栖禾从被绑架的处境里解救出来,没有动机, 好像也没有什么明确的回报。 简直像是甘愿奉献一样。 皇家贵胄身居万人之上, 只能享受别人的虔诚奉献, 怎么可以低下头去给予别人。 “苏栖禾,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女孩还是垂着头,眉眼沉敛,默了半晌后叩首道:“多谢秦王殿下相救,小女愿意报以赠礼金钱, 为您祈福谢恩” 江寻澈脱口而出:“别说了。” 堂堂王爷, 现在还是一国辅政储君, 别说金银财宝了,就算是佛前祈福,只要他一道命令下去,奉国寺自有数百位高僧每日为他焚香诵经,他会需要这些东西么? 但是被他打断后她就乖乖闭了嘴,就此打住,没有下文。 好像是在无声地说:我能给的也就是这些,你不需要,那你还想我给你什么呢? 好像有一道冰质的墙壁在两人之间竖起,源源不断地冒出白色的寒雾,直冲面门而来,令人从脊髓深处下意识地颤抖。 隔着白霜烟雾,他好像突然看不清她的表情。 而如果伸出手,只会碰到透明的寒冰,冻得指尖发麻,还要被融化的水滴打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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