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他又随便拿起两本册子,盖在那篇文章上面。 仿佛只要让别人看见他书桌正中央摆着苏栖禾清秀的字迹,他就会心虚。 殊不知这是欲盖弥彰。 时令寒凉,元熙帝最近偶感小疾,一直没有上朝,也婉言谢绝了所有人的探视。 所以秦王最近一直留在王府中处理事务,很久不曾进宫。 之前他说过要搬进皇城,就连宫殿都选好了,也亲自视察过了。 可后来苏栖禾走后,搬迁的进度又被王爷一拖再拖,最后彻底搁置。 而今天进宫,完全是因为李贵妃频繁地传话出来,要见他。 刚走到长春宫的正门外,只听里面“啪嚓”一声,清脆刺耳,是一个华贵的青花瓷碗被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贵妃一字一顿地命令道:“都给我出去。” 宫人们大气不敢出,鱼贯离开。 而秦王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站定在离宝座最远的位置,隔着一整个遥远的大厅,直面贵妃那双丹凤眼中冷冰冰的怒气。 江寻澈知道母妃这般生气的理由。 也知道她把他叫进来,遣散众人,无非就是想听他自证。 也就是说,李贵妃等着悉心培养的儿子解释他近日的行为。 向她证明,他并非她深恶痛绝的那类“痴情种子”,没有对那个卑微的女孩动心,更没有因为她而影响自己的判断,耽误自己的事业。 她在等着,等了很久。 但秦王始终笔直地立在原地,一言不发,眼神蓄着一团浓墨,让人难以看清。 母子二人都具备着一种无形却可怕的能力,能把沉默变成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 双重的压迫作用在长春宫中,连空气都裹卷起冷冽的冰碴。 终于,还是李贵妃先失去了耐性。 她银牙紧咬,把话语一字一字从齿间逼出来,眼中带着毫不遮掩的厌恶和酷烈。 “怎么,你动心了?” 作者有话说: 江寻澈:居然有苏栖禾亲笔新写的文章,快单独抽出来让我看看! 强忍激动,看了半天,突然想起这不是写给自己的。 江寻澈:......
第30章 承认 ◎是他想要见到她。◎ “怎么, 你动心了?” 其实,江寻澈早就猜到母妃会直接挑明问题,也提前准备好了足以应付的答案。 可当真的直接听见这句话、这个词的时候, 他还是倏地感觉呼吸一紧。 好像心被钝钝地戳了一下,不是尖锐流血的刺伤,而是一大片逐渐扩散的实感。 算不上疼,却足以让他的思绪微凝,回答也停顿了一瞬。 片刻之后,秦王才缓过神来,听见自己淡声回答: “没有,而且不会有。” 母妃暗中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子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半靠在宝座上,美目半敛,正要准备开口, 只听他继续说: “这才是您想要的, 对吧。” 所以说,他那句“没有”, 是实情如此, 还是只是说了她想要的回答而已? 他是不是不准备给她一个精确的答案了? 贵妃察觉出不对, 心神一凛,抬眸去看,只见江寻澈也在分毫不让地回望着她。 面无表情,视线疏离,一如既往。 然而这次不同的是, 他的眉眼间隐约带上了点冷冷的戾气。 是秦王面对朝堂官场那些手下败将时, 常有的神情。 阴郁, 沉晦,一点锋芒乍露,就足以让对面的人全身发抖,跪地求饶。 李贵妃的表情终于变了。 在一阵冲击力巨大的怔愣中,她缓缓抬手扶住头顶的点翠头冠,缓了半天,才恍然明白过来: 江寻澈现在身为辅政储君,已经不再是那个任由自己威胁、管教、肆意规训的小皇子了。 过去她只要拿着“去东宫读书”之类的事来要挟,就可以教他用发簪杀死自己的宠物兔。 哪怕舍不得,哪怕强忍难过直到双目通红,少年也始终不曾违逆。 而秦王这些年来,也确实如母妃所愿,没有把柄,没有顾忌,只要是为了权力、为了战胜对手,什么都可以牺牲。 现在,曾经的少年已经羽翼丰满,成为了足够孤高、足够薄情的野心家。 如果再用从前那一套轻慢的方法,试图干预他的决策,只会被他置之不理,甚至反击。 所以她不该冒然质问秦王对苏栖禾的感情,不是因为苏栖禾,而是因为质问。 刚才那句暧昧不明的话,那个暗藏机锋的眼神,就是江寻澈对她的宣告。 她已经不能再随意控制他了。 李贵妃感觉自己在不受控制地打寒颤,可她性子要强,咬紧牙关,努力绷着全身,不想被眼前人发觉。 然而,她的打扮向来雍容富丽,满头珠翠,周身环佩叮当,只要很小幅度的颤动一下,都会引出接连轻响,泠泠不止。 好在江寻澈很体贴地保留了母妃的面子,假装没有听见。 他客气地问贵妃娘娘,除了问话之外,还有没有事,没有的话自己就先行告退,不叨扰了。 临走时,他站在宫殿高高的门槛前,脚下一顿,又回过头。 “父皇近几日在生病,谢绝了所有人的探视,但依儿臣所见,他应该很想看见您。” 抛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他没再看母亲的表情,拧过身,径直离开。 这一关算是安然度过。 从今往后,大概李贵妃不会再轻易过问苏栖禾的事情了。 这也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离开皇城时,天色将晚。 时令已是初冬,残阳沉入天边,寂寞萧索,从宫中到王府的路上,青石板黑黑沉沉,缝隙里冒着几点草色,干枯而凋零。 江寻澈靠在车厢的角落里。 周身一片昏暗,唯有他的眼睛闪动着微弱的、清冷的光华,远远望去,好像能看出几分孤单。 可下一瞬他扭过头,敛下眉眼,神情淡定如常。 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那点情绪,都是错觉。 回到王府时,有个不速之客正等在那里。 管家分明给来客准备了雅座,还泡了茶,可赵镇澜没有坐下,始终笔直地立在前厅,好像要时刻与秦王府的一切保持距离。 因为他是来汇报工作的臣子,不是来闲聊套近乎的党羽。 现在元熙帝生病,不见群臣,所以按照规矩,他才不得不来找辅政的秦王。 江寻澈将他请进中堂厅,屏退旁人后,只见赵侍郎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双手奉上,全程眉头紧锁,表情凝重。 “臣刑部侍郎赵镇澜,前来奏请辅政殿下。” “彻查十五年前,京城乡试的冒名顶替一案。” 冒名顶替,科举舞弊,这可是性质颇为严重的事。 秦王眉头登时微蹙,接过密信,翻开之后赫然发现,这是程淮安从彬州送来的绝密信件,在信封上反复强调,要赵侍郎本 佚䅿 人亲启。 程阁老在信里说,自己路过彬州,偶然读到了一份考场文章。他记得很清楚,那篇文章是十五年前自己第一次当考官的时候,选为乡试榜首的卷子。 可给他看这篇文的人却讲,该文的原作者多年屡试不第,到现在依旧未能考中。 如果这话属实,那么在当初那次秋闱里成为榜首的人,就有冒名顶替的嫌疑,希望刑部能尽快还原真相,务必从速。 其实程淮安之所以这般如临大敌,并不是因为正义感,而是因为,他自己就是那场考试的主持。 如果他现在装聋作哑,后面再由别人查出问题来,他就难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所以不如赶紧上报。 秦王指尖轻拢,淡定地合上信纸,抬眼道:“此事牵涉的人员,刑部都调查了吗?” 赵镇澜点点头,如实汇报:“十五年前京城乡试的解元名叫柳源,不久前刚刚擢升,现在官居三品,任太常寺卿。” “而那位落榜的考生,是来自彬州的一个书生,屡试不中,家境清寒,现在经常混迹于烟花之地,名叫苏承睿。” 江寻澈的瞳孔微微一沉。 早在苏栖禾进入王府之前,小姑娘的家庭情况就被调查清楚,摆在了他桌上。 所以他知道赵侍郎接下来会说什么: “......是苏栖禾姑娘的父亲。” 好像有晚风吹进来,吹得中堂厅内的蜡烛猛地摇晃了一下。 橘黄色的、暖融融的一团火光,在凛冽的冬夜之中兀自明亮,圆润而温暖,轻轻跳跃着,拨乱了人的心弦。 厅内一时没有人说话。 沉默扩散开来,思绪的触角也随之延伸,仿佛马上就要抵达两日路程之外的那个小城。 那里也有一个同样明媚温柔的姑娘。 赵镇澜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面前人的表情:“请示殿下,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是由刑部派暗探去彬州和太常寺都摸排一番,还是直接将苏承睿、柳源全部传至刑堂之上,再做讯问?” 江寻澈轻吸一口气,微阖双目,遮掩了眸底跳跃的那团火光,也遮掩了心中纷乱的情绪。 如果传召所有涉案人员进京公堂对峙,那苏栖禾说不定也会来。 毕竟按照程淮安的说法,他就是在苏家看见了那篇十五年前的老文章。 所以,她会作为证人,重新进京。 到时候秦王身为辅政,有权堂而皇之地前往刑部,出现在她面前。 这样他就得以重新见到现实中的女孩,而不是反反复复地在梦里回想,在脑海里追忆。 不再只是想象出来的幻影,而是真实的苏栖禾在他面前。 能看见那双墨染的眼睛,噙着温柔的唇角,还能听她用纤柔的声音唤一句“殿下”。 江寻澈的呼吸加快了。 喉结上下一滑,不得不咳嗽两声才平复了语气,不让旁人听出异样:“好,那就将所有人都召进京吧。” 赵镇澜从袖中掏出一本公文册子,递了上来。 “臣已经提前拟好了公函,请殿下批阅。如果无误,明日清晨便可以发往彬州” 话还未说完,王爷抬手做了个打断的动作。 于是他赶紧闭嘴,等待着殿下的指示。 然后,他眼睁睁王爷眉心微蹙,视线仔细扫了几遍公函,好像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何故,没有问出口。 赵侍郎有点费解:“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江寻澈移开目光,手下随便翻动着册子,把薄薄三页纸翻来覆去看了个遍。 片刻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需要传召的人里,不包括苏栖禾吗?” 说这句话时,在某个一闪而过的瞬间里,王爷处变不惊的脸上好像显出了几分期待落空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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