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确实千真万确,是她一笔一划、一字一词地写出来的。 赵镇澜眯起眼睛,视线冷锐:“苏小姐,你要知道,平凉郡王朱兴递上《青玉案》的时候,也说这是自己亲笔写的。” “所以,你怎么证明这些水准极高的作品都是你所作,而不是买的,或者用其他方式冒名顶替来的?” 苏栖禾怔住了,有点为难。倘若只有她一个人,或许还能想出办法,可现在江寻澈坐在旁边的雅室里,她的一举一动都得看王爷的意思。 而南风预先交代的时候可没有提到,如果赵大人始终不相信,该怎么办。 她入王府的第一天,就抄写过眼前这位年轻侍郎的好几篇政论,知道此人锋芒毕露,刚正不阿,办事只凭真相,不会为了党争而扭曲清白。 果然,赵侍郎说:“秦王愿意带你来,可不代表我就会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忽视证据,草率断案。” 正要陷入僵局,南风从一旁的屏风后钻出来,小声对他耳语了几句。 赵镇澜听完之后挑起眉,脸上惊讶一闪而过,转头再看她时,眼神多了些复杂。 “苏小姐,听秦王殿下说,你愿意当场写出一篇水准近似的词,并且滴血为誓。” 在苏栖禾愣住的同时,他接着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便相信你的自证。” 他知道不用等她亲口确认,径直挥手让下属拿些笔墨,又递过来一把寒光凛凛的小刀,自然是给她取血用的。 她接过东西,瞳孔还有些抖,下意识就想侧眸去看雅室,又紧急刹住了目光。 她知道,当场作词,滴血为誓,这些能让刑部相信她的证词的方法,肯定都是江寻澈提出的。 也就是说,是王爷对她的命令。 而她需要做的就是服从。 秦王殿下本人现在肯定还坐在雅室的屏风之后,好整以暇地看着,看她能不能完成任务,能不能让他满意。 对她来说,当场写出一首词并不难,为真话发誓也毫无负担,唯一的难题就是她从未碰过这等锋利的兵器,更不知道该如何划开自己的皮肤。 上一次见到这种刀刃,还是童年时父母在家大吵一架,母亲哭得声嘶力竭,拿刀往自己手腕上割,泪流满面地说不如一了百了,从此解脱。 父亲那时还没有后来那么沉迷酒色,大吼一声,红着眼劈手夺了下来。 从那之后,她家那个家徒四壁的小屋里,再也没出现过这种尖利的物什。 而那缕差点夺走母亲性命的恐怖寒光,也成了苏栖禾自年幼便在心中深深扎根的阴影,一碰就疼。 可惜现在,是江寻澈在命令她。 而且,赵侍郎说得很清楚,虽然是秦王带她来的,但归根到底,指控平凉郡王的是她本人。 如果她拿不出足够的证据,不仅控诉不成立,还可能被倒打一耙,面对诬告这个罪名。 果然是算无遗策的秦王殿下,给她下达的命令,依旧没有留任何选择的余地。 不消片刻写完一首韵律、主旨都相同的《青玉案》,苏栖禾搁了笔,缓缓拿起小刀。 很薄很轻,却在心上重若千钧。 她的手抖得厉害,掌心沁了一层薄汗,几乎要握不住刀柄。 江寻澈坐在刑堂东侧的雅室里,面前的屏风摆放得巧妙,苏栖禾就算真的扭头也看不见他,而他却能清晰地看着她在外面的一举一动。 只见女孩拿起刀的动作生涩稚嫩,姿势一看就是错的。 若就这样捅进去,定会造成大量失血,甚至有可能伤及经脉。 侍立在他身后的南风都有点看不下去,想出去纠正,可秦王殿下安坐原地,不动如山,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他便也只能住了脚,远远看着。 苏栖禾轻轻捋起衣袖,将刀尖对准手腕的时候,微微皱了眉,不知是怕疼,还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江寻澈抬手托起桌上的白瓷茶杯,示意南风接着倒茶。 刀尖抵上皮肤的时候,大概触感很凉,少女全身哆嗦了一下,侧头朝这边看了最后一眼。 当然依旧什么也没看见,也没有人会上前帮她她本就不该有这种盲目的、徒劳的希望。 悬而不落的心开始终于下坠,她垂敛睫毛,深吸一口气,将利刃狠狠扎进了手臂。 鲜血喷涌而出,刹那间就在白皙皮肤上留下一片红痕,血珠淅淅沥沥,滴在她刚完成的词作上,又从案头滑下,滴在今天刚换好的裙子上。 刀兵锋锐,她的姿势又错得离谱,导致伤很严重,血压根止不住。 在赵镇澜派手下过去拿那张滴血的纸页时,她甚至放弃了仪态,在椅子上缩成小小一团,背影单薄,还在微微颤抖。 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努力撑住身体。 但从蜷缩的动作和溢出眼眶的泪水来看,她很疼。 屏风之后,江寻澈面无表情,黑如深渊的瞳孔里依旧毫无波澜如死水,甚至又举杯到唇边,抿了一口茶。 秦王对一切吃穿用度都非常挑剔,这茶也是从王府专门带来的,是上好的贡品,甘洌清香,回韵缥缈。 可不知为何,这次入口却带上了点清苦。 他将茶杯搁回桌上,喉结非常轻微地滚动了两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521(后知后觉)(开始做法)(撒花)祝每位读到这里的小可爱都能度过开心的一天,运气爆棚,好事发生,所愿成真!
第5章 昏沉 ◎那一瞬间的鬼使神差。◎ 苏栖禾是被抬回秦王府的,全程双目紧闭,意识昏沉。 利刃伤及经脉,又耽误了救治时间,导致她实在流了太多的血,就连见多识广的刑部众人都忍不住咋舌。 李嬷嬷带着丫鬟们候在王府的偏殿外,得了命令要上车把人接下来,可进了车厢后,当场就是一愣。 出门的时候是打扮齐整的漂亮姑娘,怎么不出两个时辰,回来就成了这幅尊容? 而且她昏迷着躺在这里,那是谁把她抱上车的? 刚要问南风发生了什么,突然又见江寻澈脸色阴沉,明明坐在车厢的另一边,袖口内侧却沾着血。 对上王爷冷冰冰的视线,嬷嬷赶紧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把苏栖禾打横抄起来,一路带进了屋。 宫中御医闻讯赶来,亲自上手止血,李嬷嬷半抱着将她护在床上,丫鬟们在旁帮着擦洗包扎,一时间房间里有些纷乱。 江寻澈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口,没有走进屋内,也没有退出去,视线径直落在苏栖禾身上。 女孩的身条软如绸缎,裙衫殷红,脸色雪白,斜靠在老妇人的胸前,好像一只白瓷娃娃。 精致,玲珑,摔成碎片的时候,再冷漠的人都会忍不住心疼。 当时她在他怀里,也是这样。 一定是因为女孩当时的神情太过痛苦,所以当他穿过屏风走到她面前时,没有细想,径直俯身将人抱了起来。 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肯定是一片震惊的眼神。 赵镇澜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毛,南风招呼人来帮忙的叫声也卡在了喉咙里。 秦王殿下没去管别人,只是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将昏迷的女孩平放好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皱起眉,脚下后退两步,坐到了车厢最远的另一边。 低头去看,衣袖被血染得湿透,紧紧贴在手臂上,带着余温,仿佛还留存着方才拥抱怀中人的触感。 事实上,自从十岁之后,江寻澈再也没让其他人碰触过除手之外的皮肤。 可现在另一个人留下的血痕如涓涓细流,从手腕一直淌到大臂内侧,激起他本能的排斥,却还有一点微妙的、难以解释的战栗。 于是一路回来,王爷的脸色越来越黑,现在站在门口依旧散发着压抑的气息,让屋内忙活的众人都不敢抬头。 包扎完毕,苏栖禾神志恢复了一点,虽然眼睛还睁不开,但感受到了自己身处的温暖怀抱。 她眉心微动,脸颊蹭了蹭嬷嬷的肩头,“娘......”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了。 李嬷嬷飞快抬眼一瞟王爷的表情,放轻声音唤道:“姑娘。” 意识朦胧间,女孩以为得到了母亲的回应,顿时心内一松,紧绷压抑的情绪有了宣泄,泪水盈盈淌出眼角。 “娘,我好想你啊……” “不在家的时候总是担心,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没有再咳过血吧,有没有好好吃药......” 到底是受了伤的,她思绪偶尔飘忽,声调虚弱,说话也断断续续。 下意识抬了抬手,想抱住母亲的胳膊,可不知怎地碰到了伤口,刚缠上的纱布又冒出了血。 她呼吸一紧,仰起头发出“呜”的一声,像只受伤的小鹿。 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出,而秦王殿下负手而立,冷眼旁观。 御医犹豫半天,最后小声对李嬷嬷说:“问问她疼不疼吧,看需不需要再加几分药量。” 于是她拿出慈祥的语气,对怀中的女孩道:“姑娘,告诉娘,疼吗?” 其实就看这受伤的情状,在场所有人都觉得答案昭然若揭,只有疼和很疼的区别。 谁知苏栖禾轻轻蹙了一下眉,抿着嘴唇,睫毛忽闪,沉默了片刻。 犹豫之后,她微微扬起唇角,扯出一个安慰的微笑。 “不疼。” “娘,别担心。忧虑太多,对你的身体不好......” 又有一股血从伤口里涌出,苏栖禾将脸埋进母亲怀里,小声重复了一遍:“所以,我不疼。” 众人的脑中都炸响了“轰”地一声。 或许报喜不报忧是每个做子女的人都干过的事,但她流了这么多血,意识都模糊成这个样子,竟然依旧不肯喊疼。 越是懂事,就越是可怜。 李嬷嬷鼻尖一酸,哽咽着抱紧了女孩,其他人也都面露动容。 江寻澈一言不发地移开视线,下意识低头瞟了一眼,自己袖口内侧的血迹斑驳,像一朵盛开的彼岸花。 在秦王府最好的药物和照料下,苏栖禾依旧昏睡了一天多。 身子沉得像灌了铅,僵硬地倒在床上,思绪也被打散,飘忽不定,时而保持片刻的清醒,时而再次陷入朦胧的梦境。 梦里总是光怪陆离,像走在飘忽不定的云层中间,不知道脚下这条路到底正确与否,会带着自己通向何方。 在公堂上指控朱兴,到底对不对? 虽然现在进了秦王府,但在内心深处,苏栖禾依旧是寄宿在寒酸的小驿馆里卖文为生、为生病的母亲筹措药费的贫寒民女。 对她来说,每一个愿意给润笔费、关照她生意的顾客,都是赏识她的伯乐,挽救她母亲性命的贵人。 既然是贵人,自然是怀着感激的。 哪怕朱兴本人的言谈举止和作风她也不喜欢,但也远没有到厌恶或者仇恨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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