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一言不发地盯了她片刻,直到战战兢兢的女孩顶不住压力,眼睫开始颤抖,才移开了视线,转向自己的儿子。 她一字一顿地说:“苏小姐确实是漂亮清雅,既然秦王殿下喜欢,便收在王府中,本宫自然也没有意见。” 江寻澈沉着脸,默不作声,对她的用词没有半分反应,反倒是苏栖禾愣了愣神,面颊开始发烫。 李贵妃又一摆手:“本宫看苏小姐耳上没有装饰,便赐一副东珠耳环做见面礼罢。紫烟,去给苏小姐戴上。” 她身后的姑姑闻言站出来,“苏小姐,请随我来。” 看来是要留这对母子单独叙话,不知道私下里两人是不是还会如此客气冷淡。 紫烟姑姑将她带到西配殿,从锦盒里拿出耳环,转过身仔细一看,才发现苏栖禾竟然没有耳洞。 不给女儿打耳洞,说明她家没有任何耳饰,做母亲的甚至也不觉得女儿将来会有佩戴耳饰的机会。 由此也可以推测,这姑娘大概也无法具备任何名门闺秀该有的礼仪和技能,抚琴赏花绘画样样不会,更别说什么交际理家了。 姑姑皱了皱眉:早就听说苏小姐家里贫寒,却没想到竟是这种令人发指的程度。 王爷到底为什么选中这样一个姑娘,难道就因为喜欢那张脸? 她眯起眼睛看了半天,又不得不承认,以她在宫中大半辈子的识人经验,这位苏小姐确实容颜姣好,而且丝毫没有狐媚之气,反倒气质卓然不俗,清秀铮铮。 算了,待会给娘娘汇报的时候再说这些。眼下贵妃娘娘吩咐的是当场戴上,那她就只能现打一对耳洞了。 “苏小姐,可能会有些疼,忍着点,不要出声。” 她找来一根粗针,点起烛火烧了烧。 苏栖禾将姑姑方才的审视和腹诽完全看在眼里,心中酸涩卑怯,只能站在原地低垂着头,睫毛微颤。 道谢之后,等待姑姑拿那根烧红的针捅穿自己的耳朵。 其实在王府,李嬷嬷也提出过要给她打耳洞,但又担心女孩身子弱,打个耳洞都要流血发炎好几天,到时候红肿着进宫更不美观,于是便搁置了。 但紫烟姑姑不会考虑这么多,又赶时间,索性捻起她的耳垂就硬捅进来。 为了让她当即戴上那对不小的耳环,粗针刺入之后,还得在肉里转动两圈,将耳洞扩大。 苏栖禾全身肌肉绷紧,咬着下唇,才勉强忍住了疼,没有叫出声来。 姑姑不顾刚打好的耳洞还冒着血,硬是把耳环扣了上去,终于完成差事之后,抬头一瞟,才发现女孩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水。 “有这么疼吗?”对着那双盈盈泪目,紫烟也有点不忍,递来一个帕子。 她双手接过来,却不肯擦拭,只是仰起头努力睁大眼眶,要将泪水憋回去。 毕竟在遇到江寻澈的第一个晚上,王爷就说过,他讨厌眼泪。 不管出于家臣的身份还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心理,抑或是因为王爷冷漠的语气实在寒凉刺骨难以忍受。 总之,她不想再让他讨厌了。 作者有话说: [1]:“敬修内则”取材自现实中长春宫里乾隆题的匾额,有“能够遵守妇女在家庭内的规则和准则”的含义(来自百度百科)。 这里选用这四个字也有一定的剧情意义,是关于李贵妃和皇帝的,敬请期待后续~
第8章 面圣 ◎剪不断理还乱。◎ 与此同时,长春宫正殿里,宫女都屏退后,母子二人依旧是一站一坐,隔着偌大的宫殿遥遥相对。 李贵妃语气依旧是淡淡的,“说说吧,找来这么个小才女,准备怎么用。” “还是说你其实没什么筹划,就单纯是喜欢人家?” 她凤眼微阖,把“喜欢”说得像是什么不堪的字眼。 “如果是这样,就别专门带到我面前来现眼了你果然也是个痴情种子,我真是毫不意外。” 听出母妃在“也”字上故意加了重音,江寻澈的眉心微微一皱。 李贵妃明知道这话会带来什么效果,依旧故意说出来恶心他。 看来他们母子的关系二十多年来都毫无变化,还是只能在人前假装客气,到了人后,立马就成了刻薄。 “她写出了父皇大加赞赏的那首《青玉案》,名声在外,只缺一个正式露面的机会。” 平凉郡王的案子被刑部禀报到皇宫来,元熙帝已经处罚了欺世盗名的朱兴,却依旧无从得见真正的作者。 当朝元熙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很喜欢舞文弄墨的风雅。 登基这几年来,更是有无数才子靠着妙笔生花得了他的赏识,从此一步登天,平步青云。 倘若苏栖禾能见到皇上,以她的资质和才华,肯定也会被大加抬举。 到时候,有秦王在旁提携,她就能成为京城文臣们的座上宾,能替秦王拉拢人脉、祓除敌手,做各种见不得光的事。 成为一柄合格的、为了主人而甘愿见血的刀。 如果比作围棋,这枚名唤苏栖禾的棋子入局,会被称作“跨”,能飞入敌方阵中,分断诸位棋子的连络。 落子之后,该有的纵横捭阖也就能继续上演。 但如何让她见到皇上呢? 直接带去面圣,太过生硬,还有故意讨好之嫌,是秦王殿下不屑于做的事。 而如果是打着觐见母妃的幌子将人带入宫中,那么想“偶遇”父皇也就简单了。 李贵妃想明白其中关窍,支起脑袋,不咸 佚䅿 不淡地哼了一声:“哦,原来是踩着我当垫脚石呢。” “而且,就为了把一个还没发挥用途的工具带入局,你就愿意当众抱她,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可真是牺牲了不少啊。” 江寻澈面无表情,无声无息地接下了母妃的嘲讽,没人知道他心里梗了一下。 其实倘若直面内心,他不得不承认,将苏栖禾抱起来带上车的时候,自己真的没有想这么多。 大概只是女孩因他的命令才流了那么多血,触发了一瞬间该死的心软。 这本是他早在少年时期就已戒掉的情绪,可不知为何却在那一刻故态复萌这也是他后面坐在车上,面沉如水的原因。 直到回府后,收到贵妃从宫中递出来的质问,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冲动之举,可以稍加掩饰和美化,从而成为机会。 如果面前的母亲知道了实情,她一定会拿出最嘲讽的眼神,说出比“痴情种子”更难听的话来。 这些话,他小时候已经听过太多,实在不想听了。 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他当然明白所谓感情到底有多可笑。 他冷下心来,开始希望自己也忘记真相,权当他向苍白颤抖的女孩俯下身的那一刻,是真的预知了这些筹谋。 紫烟姑姑带着苏栖禾走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正眼看她一眼。 自然也没注意到女孩新打的耳洞还在流血,那对名贵的东珠也染上了点点殷红。 母子之间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又你来我往地抛接了几句客套,王爷便要准备离开,毕竟接下来的偶遇才是重头戏。 苏栖禾告辞行礼的动作比进门时要从容端谨了很多,少了刚进宫面对陌生环境的战战兢兢,可心里还在打鼓:这就结束了? 就打了个耳洞,戴了一副耳环,虽然有点疼,但还没有训话,也没有告诫,这就可以回去了? 脑海下意识涌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贵妃对她不满意。 反应过来之后,她赶紧闭上眼睛,努力把这个想法彻底清扫出去她的身份只是秦王的家臣,又不是新纳的妾室拜见主母,谈什么满不满意。 所以归根到底,江寻澈为什么要带她来见贵妃? 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知道自己只需遵从指令,但心中的好奇却愈演愈烈,想法也乱七八糟,带着一点无法明说的扭捏。 正走神着,面前的殿下突然止住了脚步。 苏栖禾差点没反应过来,一个趔趄,险些撞上王爷的后背。 近距离接触的时候,鼻尖捕捉到一点隐约的、独属于身前人的气息,清逸无尘。 好在江寻澈没有回头,背对着她径直开口,语气平淡。 “转过前面这条步道,应该会看见我的父皇。” “你是《青玉案》的原作者,值得他感兴趣。如果提出让你参与某场诗会或者宴席,记得谢恩,然后答应,剩下的事回府再安排。” 本来讲到这里就已经够清楚了,秦王对下属也向来不说多余的话。 但这一次,他视线微沉,不知为何又额外解释了一句:“这才是我带你进宫的目的。” 苏栖禾心神一凛,愣在原地。 到底也是足够聪明的人,垂眸片刻,只花了和李贵妃差不多的时间,就想明白了整个计划。 哦,原来是这样。 “所以说,殿下上次” 上次抱我上车,也只是为了现在将我推出去? 疑问险些脱口而出,又猛然意识到僭越,赶紧住嘴低头,垂下睫毛遮住眼底,想要掩盖情绪的波澜,却欲盖弥彰。 江寻澈没有回身,淡然望着皇城熟悉的红墙,墨色的眼瞳微阖。 他想起自己一时冲动,明知道会有人目击,依旧亲自带苏栖禾回府。 那天他还搁置了手头事务,独自坐在她的床前,数了整整九次茶凉,浪费了宝贵的三个时辰。 如果说俯身抱人那一刻的心软和失控让他沉默费解,那守候的女孩终于苏醒时眸底的疏离,才是真正让他清醒过来的良药。 原本还觉得小姑娘年轻,又吃过苦,理应被对待得温和一点,所以才让她住进王府,希望她的才华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现在他理智下来,又被母亲刻薄地强行点醒,明白棋子与刀是不需要倾注任何情绪的,只需要使用。 他没有回头,听见自己说:“你有什么意见么。” 语调沉冷,一字一顿,如同空谷回响。 此时正有秋风习习吹透皇城,女孩的回答被凉风带到耳际,隐隐埋藏着一丝颤抖。 “......没有,殿下。” 元熙帝的习惯是每日午后在文华殿待上三个时辰,有时召见大臣,有时静坐读书。 多亏眼线汇报,秦王把时间掐得很准,眼下正好是他从文华殿出来,要穿过步道回后宫休息的时候。 “寻澈?” 皇帝远远看见儿子带着一个女孩正沿路走来,赶紧命令驾辇止步。 如非允许,天子是不可直视的。 所以苏栖禾只是低着头,跟在秦王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恍惚地觉得皇上声音很柔和,与李贵妃迥异。 但她此刻无暇再想其他,脑海中乱七八糟,好像充斥着繁杂思绪,又好像茫然到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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