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身子本就非常虚弱,现在喝了烈酒,又带着伤,万一再招致什么大病,再像上次一样昏迷几天,那也有点麻烦。 毕竟接下来,会有很多地方用得着她。 权衡考虑之后,王爷站起身,走到苏栖禾面前,微低下头,开门见山地命令道:“让我看一下。” 女孩随着声音仰起脸,努力眨了眨茫然的眼睛,好像在识别他是谁。 他冷着脸被盯了半天,终于等到她反应过来,然后缓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酒意让她动作迟缓,像一个姿势乖顺的玩偶,正低下头,安静地等待着来自他的触碰。 江寻澈又往前走近了半步。 苏栖禾身上穿的裙子是进宫前李嬷嬷挑选的款式,带着好几层繁复的绸缎。 而他现在要靠近她的耳际,腿就不得不碰到那些裙摆,贴着一团轻盈的丝绸和缎面,仿佛玩偶的新衣服。 王爷喉结上下轻轻一滑,定了定神,才去看耳环的位置。 果然耳洞正在发炎,还因为悬挂重物而下坠,细软的肌肤被拉扯得几乎透明。 没想到如此单薄纤巧的地方,也能流出那么多血。 他伸手将耳坠针推出来的时候,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但苏栖禾应该还是感觉到了疼,而且因为醉酒的缘故,没有平时那么能忍,毫不掩饰微微皱起的眉头,看起来楚楚可怜,直扣人心。 这还是江寻澈第一次帮别人摘耳环。 心里难免升起一些微妙的复杂,他瞳孔暗了暗,侧眸瞥了一眼苏栖禾。 他的玩偶姑娘脸上正染着一层动人的酒后红晕,乖顺安静,眉眼精致,长睫毛微垂,末端轻轻翘起。 将右耳的东珠解下来的时候,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少女的侧脸触感柔软细腻,还带着一点温热。 一触即分,但那点温热总还停留在指尖。 两只耳环都被顺利摘了下来之后,苏栖禾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下意识轻轻摇晃了两下脑袋。 过了半晌,她才迟钝地想起来,好像还没有道谢,刚要开口,突然感到左耳垂被人轻轻揉了一下。 原来江寻澈在解下耳环后,没有马上将手拿开,而是在莹润小巧的耳垂上,用指腹非常轻缓地揉了揉。 耳朵今天遭受了一天的折腾,现在本就非常敏感,而且那一下揉捏的力度非常舒服,让苏栖禾忍不住全身震颤。 “嗯” 没有控制住,一声舒服的喘息从她唇边流出。 江寻澈的瞳孔猝然扩大,呼吸也急促了很多。 本就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又被他猛然拉近,呼吸相闻,几乎密不可分。
第10章 含羞 ◎连挣脱的念头,都不会有。◎ 车内温度灼人,空气中带着烈酒的余韵,诱人甘愿沉醉。 苏栖禾的意识飘忽不定,时而昏沉,时而清醒,恍惚感觉到徘徊在耳边的那只手移到了身后,摁住了自己的后脑勺。 这是一个将她半搂在怀里的姿势。 她抬起眸子,视线匆忙聚焦,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入江寻澈那双墨黑的眼睛里。 离得怎么如此之近,甚至能看清他瞳孔的纹理,还有深处涌动的情潮,像火苗在晦暗的灰烬里燃烧,顷刻漫山遍野。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似懂非懂,睫毛茫然地颤了颤,只觉眼前人的气息将她彻底席卷,无法挣脱,甚至连挣脱的念头......都不会有。 脑后的手微微支起,她仰起脸,距离随着他倾身下来的动作而越来越近。 突然,“吱呀”一声响起。 是马车已经到达王府,朱红正门被拉开,门轴扭转发出窸窣声音,接着是厚重的木材擦过地面,带来庄严沉闷的响动。 车夫好像和负责接应的仆役说了两句话,不痛不痒的问候寒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江寻澈如梦初醒,刹那间收回了手,后撤两步。 距离又回到最初的模样,但氤氲的热度却还没有消散,苏栖禾垂下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脸,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她的呼吸也同样滚烫。 行至正殿,王爷就先下车了。她全程坐在角落里,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他的背影。 只能远远听他对随侍吩咐了几句话,声音带着几分不知缘故的喑哑,大概是说府中一切照常,他要去静室,别跟过来。 话音顿了顿,又道:“请御医和李嬷嬷到偏殿去一趟。” 只说了偏殿,没有提及她。 苏栖禾抬起手,试了试额头,还是烫的。 车厢内只剩她一个人,于是她将自己蜷缩在靠里的角落,支起膝盖,双手捧脸,埋进腿间。 脑海一片空白,或许是瑶城公主那杯烈酒还在作祟。 但她闭上眼的时候,面对视野里的黑暗,总会想起江寻澈居高临下地俯身,那双浓墨如深渊的眼瞳里,映着自己的倒影。 李嬷嬷掀开车帘,看见她脸红耳朵更红,忍不住啧了一声:“好姑娘,怎么每次出府都要搞成这样啊。” “能自己下来吗?” 她耷拉着眼帘,胡乱点点头,试图自己站起来,可还没迈出一步,脚下发软,差点又倒在地上。 最后只得被嬷嬷和丫鬟搀回房间,灌了两碗最浓的解酒茶,额头又敷上冷帕子,这才感觉神志恢复了清醒。 回想方才车上发生的事情,好像是醉酒和身体虚弱导致的幻象。 可那对耳环分明是被人取下来了。 苏栖禾将沾血的东珠握在手心里,努力压着胸口涌动的、乱七八糟的情绪。 小御医拎着药箱,轻车熟路地从太医院赶来,见她这次只是耳洞发炎,还松了一口气。 “虽然感染了,但总比上次那样的伤口要好。” “哦对了,苏姑娘,骆止寒大人昨日奉了急召,快马加鞭进京,路过太医院时,特意把你母亲的家书带了过来,嘱咐我交给你。” 一听是母亲的消息,她的思绪顿时被牵动,睁大了眼睛,“娘她现在怎么样?” “骆大人说好转了很多,但多年病灶一时难以完全清除,还在慢慢调养身子。现在彬州还留着两位小医女在照管,等他完成宫中之事,也会回去,直到令堂彻底康复。” 他从药箱里拿出个信封,苏栖禾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手指抚摸上面母亲留下的字迹,几乎等不及拆开。 她离家时,母亲卧病在床,手基本使不上气力,更别说执笔写字了。 可现在面前的这三两张薄纸,分明都是她亲手所写,这就足以证明身体的恢复情况。 女孩神色动容,声音带着颤抖:“真的,多谢你们......” 小伙子扑哧一笑:“救死扶伤本是天职,况且大家都是按照吩咐办事,不必谢了。” “苏姑娘要谢就谢秦王殿下吧,只有他能把骆大人支使到彬州去。” 话音落后,纸页突然“哗啦”响了一声,是苏栖禾拿信的手抖了一下。 她的脸上又一阵来势汹汹的发烫,垂下睫毛,欲盖弥彰。 李嬷嬷在旁帮着给她的耳洞涂药,冷不丁问:“话说,宫里发生了什么,要把骆止寒大人这么十万火急地召进来?” “听说是太子殿下的事?不过这次捂得很紧,我也不知道更多了。后天九月初一,还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宫里可是准备了很久,不敢出岔子。” 李嬷嬷“哦”了一声,没再问什么。 可直到御医告辞之后,她坐在桌前整理多余的纱布,还有点一心二用,眼神中透出思忖。 苏栖禾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嬷嬷提到过她是贵妃身边的丫鬟,也算是宫中的老人,肯定知晓很多往事和秘辛。 “嬷嬷,你知道瑶城公主么?” 她大概讲了讲今天发生的事情,用非常委婉的语言暗示,自己之所以一身狼狈酒气、耳洞发炎,是因为瑶城公主在宫宴上专门对她使了坏。 她实在想知道,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公主殿下。 李嬷嬷想了想:“你之于她,也就是初次见面的一个民女,还是靠着才华被皇上和秦王所赏识的,她为何要针对你,吃力不讨好?” 正疑惑着,突然视线一低,捕捉到苏栖禾手边那对耳环。 她眉心猛地一抽,脱口而出:“这对东珠,是” “是贵妃娘娘赏的。” 还要求她必须现场带上,所以紫烟姑姑才不得不仓促地给她打了耳洞。 听了这话,李嬷嬷的神色变了又变,侧头移开了视线,眼神闪烁,大概想起了什么事,在掂量着要不要说出来。 苏栖禾安静地等着,片刻之后,只听她语气沉沉,夹杂着莫名的沧桑。 “你带着这对珠子,就难怪瑶城要欺负你。” 见多识广的老妇人轻叹了一声:“秦王殿下当时年纪还小,又对女人的首饰不感兴趣,所以他没看出来。” “这对耳环,是十几年前,贵妃娘娘还是太子侧妃的时候,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元熙皇帝,送给她的礼物。” “东珠本就名贵,这一对又分外圆润精美,是万里挑一的珍宝,普天之下也难寻其二。” “耳环打好后,瑶城公主当即就看中了,专门到太子府上问她的皇兄讨要。可太子这次一反常态,坚持要送给侧妃,没有给她。” “她平日里最受皇兄宠溺,呼风唤雨娇惯非凡,从没有过得不到的东西,所以当时生了好大的气,接连闹了好几天,从此跟贵妃娘娘也结下了梁子。” 李嬷嬷瞥了一眼那对耳环,语气复杂:“她那人记仇,哪怕都隔了十来年了,一见这宝贝戴在了你身上,还是会恼火。” 原来如此。 李贵妃把这样恩怨复杂的首饰赏给她,是何居心暂且不论,好歹苏栖禾现在知道,瑶城公主其实针对的并不是她,只是对物不对人。 那就好,她还担心是自己的举止礼仪有哪里失当,才惹了公主生气。 “没必要自责,”李嬷嬷看穿了她的想法,“瑶城几乎每天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闹脾气,不管是太子,秦王,还是其他宫妃,谁都莫名其妙惹到她过。” “就连那个驸马,也是被她看不惯,最后设法害死的。” 苏栖禾眼神猝然一抖,抿了抿唇,努力掩藏自己的惊讶。 嬷嬷看在眼里,微微笑了:“小姑娘,别害怕。” “既然你都已经见过皇上和公主了,有些事情迟早得知道的,我早些告诉了,还能让你从容一些。” 她检查了一下女孩的耳朵,确定已经治疗妥当,于是示意苏栖禾跟她一起出门,站在偏殿的走廊上。 天空已经彻底暗淡下来,几颗繁星点缀苍穹,今日是八月末尾,看不见月亮。 老妇人视线遥望皇城方向:“我在那儿消磨了几十年,见过了太多事,有的还能给你讲讲,有的大概只能永远烂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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