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托起河灯,向她递了递,她瞥了一眼,不情不愿地接了过来,可他却不松手。 南漪皱眉看他,“松手啊。” 他的目光有些游离,又轻轻咳嗽两声,作势道,“方才那个老伯说,要两人一起放才灵验。” 她收回视线,定在那河灯葳蕤的火光上。 河灯最终还是放到河中去了,两人蹲在河岸上,见那小小的一盏河灯顺着水流漂远,也不知会到何方。 “南漪。” 她略有些迟迟的,“做什么?” “以后你不要独自和旁人喝酒。” “为什么?” “你酒量不好。” “谁说我酒量不好?” “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酒量好的对手。” 她不服气地看看他,却见他盘膝坐在河岸上,目光随着河灯流转,脸上的神色澹宁自适,竟难得有股出世之感。 他不知想起什么,轻声笑了下,“今夜,我有些害怕。” 她很意外,他一向无坚不摧的样子,如何还有让他害怕的事物,她忽然想起艳楼那些彪悍的打手,今夜他单枪匹马的来,事后想想确实令人后怕,刚想安慰他几句,又听他道—— “我怕你出事,怕自己来不及——”他忽然侧目看着身旁的姑娘,目光专注而平宁,“来不及赶到你身边去。” 河堤上放灯的人们渐渐离开了,周围安静下来,浓黑的夜色里,只剩下河面上的点点星火和一双明亮的眼睛。 她握紧拳头,可依然止不住的轻轻颤抖,她不敢侧目与他对视,余光却仍然能感受到那灼灼的眸光,她觉得喉咙有些干渴,刚要冲破这种无形的窒息感却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 他不给她逃避的机会,握着她的下巴转向自己,也不说话,就那么欲说还休地凝视着她。 最终还是她败下阵来,她挣脱他的掌控,偏过头去,“别这样……” 他顺从地放开她,笑了下,“你知不知道,你特别像一种动物。” 他话锋转得太快,她还有些茫然,只睁着无措的大眼睛瞅着他不说话。 “北方沙漠中有一种沙鼠,生存适应能力很强,你很像它。” 应该没有哪个姑娘听到自己像老鼠而开心,虽然听上去倒像是在夸她,于是又耐着性子继续听他道,“不只是生命力顽强这一点,那种沙鼠胆小如豆,身边的动静稍大一些就会被吓死,这点也与你像极。” 她终于听出来了,原来他在嘲笑她胆怯,可一时又无法解释自己内心的彷徨,便只是沉默地低下了头。 他本来还笑着,见她这回却未因自己的戏弄而发作,于是也收敛起嬉闹笑意,叹了口气,起身又拉她起来,沉静笑道,“今日是春朝,不过短短一季,春信犹有时。” 两人向拴马的树桩走去,他在前面,她依然默默跟在后头,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困顿彷徨,心烦意乱。 他本来上前解缰绳,才解没两下,忽然又反手系上了,然后回身对她笑道,“时辰还早,不如再逛逛。” 南漪本来意兴阑珊,可经不住他一径的鼓动劝说,只好又随他往热闹的坊市走去。 见一个卖傩面具的摊位周围聚满了人,两人也凑上前去,原来那商贩为了做生意,正戴着一个面具张牙舞爪地表演傩戏,引得周围人们驻足观看。 南漪正看得入神,不防他突然抽过一只鼠神模样的傩面扣在她脸上,她吓了一跳,又气又急,手忙脚乱地扒住面具边沿想解下来,可长发却勾住面具的锁扣,费了些功夫才将面具脱下。 她竖起眼睛回身,刚想骂他,眼前一个个陌生人与她面面相觑,她扔下鼠神面具,无措地站在人群中失神地张望,可茫茫人海,总不见那个凭空消失了的人。 第73章 杀业 南漪想了想,还是把那鼠神的傩面买了下来,他闹这一出戏,无非就是想戏弄她罢了,既然这样,那便给他一次机会,等他闹够了,自己总有扳回来的时候。 于是她头戴面具,逍遥自在地在人群中闲逛,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偶尔几次猛然回头,却发现他并未如她想象的那样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她竟不知道他这么有耐心。 可直到热闹的坊市渐渐落幕,也没有等到他的突然出现,南漪站在街上,渐渐又觉得灼心,可来回往顾,只有心满意足纷纷归家的人们,和收拾摊位的商贩,哪里有半分他的影子。 鼠神傩面慌乱之中被弃在地上,她病急乱投医地抓住一个商贩,描述他的样子,问那人有没有看见过他,可那商贩茫然地摇摇头,她不甘心,又找另一个人去问,可他们一个个皆是同样的反应。 这下她才真的开始有些慌了,下意识觉得他不会扔下自己,一定是有什么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可是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不告而别呢?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她发足狂奔,一口气跑到拴马的树桩,见马儿还在,这说明他确实并未离开这里,只是离开了她。 今夜是春朝,她不知道鸠里是不是也会宵禁,她又返回卖傩面的地方,此时连小贩都没了踪影,空空的街上只有她一个人。 鸠里的坊市与西且弥不同,宕泉城是以王宫为中心,向四周发散的建筑群落,每个坊市之间并没有统一完整的建制格局,她像个无头苍蝇一般穿梭在其间,心里越发觉得不安,他虽常爱与她调笑,也爱捉弄她,可却从不开这样过分的玩笑。 她茕茕独立,茫然无措,脑子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怕你出事,怕自己来不及赶到你身边去…… 一定是出事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转到一个僻静的磨坊前面驻足观望,并未见什么异常,刚要转身,忽然余光见其侧后方有刺眼的芒光一闪而过,像戛然而止的烟火,她顺着巷道往深处探去,转过一个拐角,见这巷道通向城中河道,她几步穿过逼仄的甬道,刚通天,就见河道旁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夜色浓暗,可晚风中却有股化不开的血腥味道。 遮挡住月亮的云彩终于散开,她终于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他正与两个黑衣人厮杀在一起—— 只见湛冲此时正死死抱住一个黑衣人,周围散落一地的磷石粉末,自己方才见到的闪光便是来源于此,想必是这黑衣人要召唤其他同伴,却被湛冲打断,南漪见那黑衣人身后的一具尸体上斜横而出的刀刃,只听湛冲沉声喝了一声,然后铆足了全力,与那人一起直直撞向了刀锋! 南漪死死捂住嘴,见他趴覆在黑衣人身上,两人皆一动不动,也不知如何了,她浑身颤抖着跌跌撞撞向他跑去,恰在此时,方才被湛冲放倒的另一个黑衣人又挣扎着起来,却见突然冲出一个少女,只向他们这里跑来,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抽刀直直冲她砍去。 一切都在瞬息间发生,南漪看着不知何时爬起来的湛冲又与那黑衣人缠住,他的动作略有些迟钝,极吃力才将那刀剑卸了去,便再也无力反杀了,显见这两人都早已力竭,一起跌倒在地,那黑衣人还想挣扎站起来,却被湛冲从侧面用胳膊锁住脖子,试图绞杀,可那黑衣人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应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反应迅疾,几乎是同时,从靴子里摸出一柄鹰爪状的短刀挡在自己颈侧,刀尖直直抵着湛冲的皮肉,他若是收紧臂膀,势必要被刺得皮开肉绽,两人几乎是同时牵制住对方,却谁也无法置谁于死地,一时陷入了僵局。 南漪眼见湛冲左臂早已血流如注,可却越发收紧了,也许是失血不止,不过片刻,就感觉到他已是强弩之末,收紧的臂膀正在一分分松下力道。 她焦灼的仿若热锅上的蚂蚁,正无措着,却听他沉声闷哼,“快走。”可见她却还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又扬声冲她怒喝,“走!”。 那黑衣人也察觉到湛冲极要支撑不住,另一只手死死掰住他的前臂,又伸指剜进他被弯刀割出的伤口之中,试图让极度的疼痛化解他的力量。 黑衣人感觉到绞住自己咽喉的力道一点点松懈了,心中暗喜,默默度量着,只要再空出一寸之距,他便能错开手,给身后人致命的一击,此时他的精神全部放在自己的喉下,却忽然感觉到心口倏地一凉,仓皇抬起眼,只见一双盈满惊恐的水目正注视着自己,下一刻,喉咙里涌出一股腥甜,握着弯刀的手忽然再也使不出力了,而这时身后的人终于松开了他,他缓缓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左胸口上插着一柄短刀,他在这人世间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竟然是那个少女鞋子上绣着的一枚缠枝海棠。 南漪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杀人的一天,可当她捡起匕首的那一刻,身体统御了神志,在意识做出判断之前,双手已经将刀刃插进了那人的胸膛,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很清楚心脏的位置,找准了,或许只有一次机会,杀了这个人,才能救他。 她扑到他身上,浑身颤抖的想将他扶起来,他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也不知道他身上还有多少伤处,可他一把握住她的手,那滚烫的手心几乎灼烧着她。 她心里只觉不妙,哽咽着问他,“你没事吧?” 可他不说话,一臂吃力地扶住她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只用她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快走……” 南漪用整个身体撑住他,可是他真的太沉了,她环住他的腰身想带他离开这里,可是两人刚踉跄着走出两步,他便如玉山倾倒,轰然歪身倒了下去,没了声息。 第74章 清醒 南漪有了上回的经验,便知他这是蛊毒又发作了,回想他方才的状态,应是一直死撑着,若不是她寻到了他,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现在没有时间容她想别的,翻出随身的银针,就要往那几处大穴行针,可针尖刚抵在皮肉上,又骤然顿住,这几处还能不能再扎一次?若是这次行错了针怎么办?上回行针后他清醒过来会不会仅仅只是巧合?倘若不用针还能做什么? 南漪的脑子里仿佛转起一架风车,呼啦啦的飞转,却不知到底要怎样救他才好,身在这黑黢黢的地方,周围又散布着死尸,他此时又昏迷不醒,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最后还是抖着手往那几处大穴扎去,她不敢耽搁,可更不敢放针太久,估摸着与上次的时候差不多就收了针,可等了半天,他却没有清醒过来,依旧不省人事。 南漪打手掐他脉搏,确是与上回一样的釜沸之兆,可为什么这次行完针他却没有醒过来呢?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坐在地上,一旁的缓流偶尔拍击河道,周围只剩下潺潺之声和她抑制不住牙关磕碰的轻响。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止住颤抖,深呼吸两口,定了定神,又把银针对准了穴道,可这回几次下狠心都实在无法落下针去,她摸着他滚烫的额头,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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