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念念有些紧张了,这次同夫人出来的可是自己呀。 卢以清气呼呼的从两人面前快步离去,周禾见念念有些慌,便道:“你担心什么?” “丞相不会……不会将我赶出去吧。” “想什么呢,夫人还能让丞相生气?”周禾道。 念念一脸认真摇了摇头,“夫人是不会哄人的。” “丞相会自己哄自己。”周禾勾着嘴角,便去跟夫人的步子。 愣在原处的郑淮之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有些酸楚,看来她过得很好。 …… 柳安本就郁闷,瞧见夫人和郑淮之站在一起后,总觉得有股气压在心头。 他闭着眼,马车走的快而平稳,他却总有一种想要将马车掀倒的冲动。 最后,还是深呼一口气。 从马车上下来时,黄晕已经布满了天,往常,只有秋日里才有如此美的景象。但秋日凄凉,又有几人能有心思看美景? 宫门开着,孙恩德想要催促却又不敢。 “走吧。”柳安说完,跟着孙恩德快步往前。 此时的皇宫也不热闹了,路上除了能看见一两个宫女、太监和巡逻的侍卫,已经瞧不见什么人了。 政事堂在距离宫门口不远处,柳安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彼时裴右相才刚从里面出来,只见他慢慢关上了门,转过身,看见了柳安。 很远的距离,柳安想,多年后裴右相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卢相? “哎呦,丞相您是不知道,这蝗灾的事算不得大,可将军们毕竟是武将,一开口就是说重新种。”孙恩德说着,还不断叹气摇头,“丞相您想想,这说的是个什么!” 隐隐约约,柳安却觉得陛下召来自己并不只是因为这件事,陛下就算在气头上,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发怒。如今蝗虫成灾,确实是令人忧心的事,许多精壮的男丁随着一批又一批的征兵都离开了家乡。一些老弱妇孺,碰上这等事的确不好处置。 不过因为前些年时令都好,国库的粮还算得上充足,这种事顶多算得上一种糟心事。再说,陛下向来不会因为武将对一些朝政的不解而动怒,武将能在战场打胜仗就行了。 越临近,他便越觉得此事蹊跷。 “拜见丞相。”柳安瞧着面前的人,更是证实了自己方才的想法。 一旁的孙恩德一脸好奇,问的话,自然是不敢的。 柳安苦中作乐问了句,“陛下怎么放你们出来了?” 二人相视一眼,“陛下在等丞相您。” 一听这话,柳安的心又沉了些许,究竟是什么事能让陛下在这时候急召? “敢问将军、不良帅,陛下现在如何?”孙恩德最关心的还是皇上的心情。 “孙公公不必忧心,蝗虫的事陛下命人去办了。”上官荣回。 “时候不早了,下臣先行告退。”肖洛拱手道。 等他们走出这皇宫,或许刚进家门就要宵禁了。 柳安点了点头,二人从身边走后,柳安没有往前走。 孙恩德也不想催促了,陛下召丞相看来是有其他的事。 柳安又抬头望了望天,太阳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可月亮还没有出来。 …… 于柳安想的不同的是,御书房中的人似没什么愁绪。 见柳安来了,皇上笑着招了招手,“爱卿来了,快来坐。” 柳安有些意外,“谢陛下。” 他坐比皇上稍低一些的位置,看着皇上要沏茶,赶忙双手捧了上去。 皇上却推开了他的手,坚持自己倒下茶水。 一杯热茶入喉,柳安能清晰感受到心脏快要跳出来了一样。 所有的侍从都被遣散,一盏盏烛火照亮了整个御书房。皇上雪白的两鬓,在烛火下更是显眼。 “爱卿,朕有一事,想托付于你。” …… “夫人,外面冷,回去吧。”秀芝已经来了三遍了,还是劝不走夫人。 她摇了摇头,空中的月亮高高挂着,好端端的缺了一个口。 秀芝看向周禾,周禾也走了过来。 “夫人,丞相去宫中那都是常事,夫人不必忧心。” “从先也和今日一样彻夜不回吗?” “也是有的。”周禾想都没想,直接说了出来。 卢以清轻笑,“周禾,你都学会骗我了。” “夫人,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回房中,奴陪您一起等着。”秀芝又说。 他们都清楚,根本就等不到。宫门已经关了,再打开就是明日。 可卢以清睡不着,一想到柳安进宫前瞧见的是自己和郑淮之在一处,更熟难受。她怕柳安会多想。 越想这件事,卢以清便越心慌。她转身握住秀芝的手,声音微颤,“秀芝,我心慌。” 秀芝不顾尊卑,抱了抱卢以清。她本想轻轻一抱便松开,不想夫人却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 “我怕。”卢以清藏不住心中的畏怯,她怕柳安出任何事,很怕。 卢以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往房中跑,任由侍从们在身后也是跟不上。 门被关上,秀芝她们只能站在外面干着急。 “夫人在里面做什么?”秀芝问了一句。 里面没有回声。 周禾道:“我在此处守着,不会出事的,秀芝你先回。” 秀芝摇了摇头,“一起守着吧。” 秀芝并不觉得夫人此番举动有些过,夫人是怕的,怕丞相再出什么事,她总将自己死死吊着,觉得身边只有丞相一人了。 烛火亮了半夜,随之接替的,是慢慢亮起来的天色。 …… 御书房彻夜未眠的二人也谈到了最后。 “爱卿,回吧。”外面的光透进来,他又道:“想必府上的人也要着急了,代朕同丞相夫人赔个不是。” “陛下严重了。”柳安起身,拱手一拜,“臣,告退。” 嘴上说着陛下严重了,他心中还是担忧夫人这一夜是如何过的?若是夫人不知道自己是陛下召见还好,如今知道了,想来是睡不好的。 卢相府上出事的那一日,柳安想,再不会有比那日更难熬的了,昨夜他又如此想,再不会有比昨夜更难熬的了。 他心中的忧虑如浪一般来回翻滚。柳安疾步往前,陛下昨夜的话重复在心头。 一阵乌云压盖刚出来了朝阳,狂风席卷长安的早晨。柳安看这风雨欲来之势,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望黑云中的皇城,再也不似光下一般亮了。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既然总有人要坐在皇位之上,那他就再赌一把。或许这就是天命吧…… 柳安从未想过陛下会让自己扶太子登基,他像是听了一个玩笑一般。陛下清楚的知道,倘若太子登基,他就要在史官的笔下承认自己当年的错误。可陛下说,太子会是明君。 这话听的柳安觉得可笑,太子同陛下这样像,怎么会是个明君? 陛下让柳安好生辅佐,切勿让太子误入歧途。 柳安的脑海中不断现出这句话,再往前走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心坎上,疼,针扎一般疼。 陛下究竟是如何坦然说出这些话的?当年陛下的辅政大臣是陛下亲手赐死的,还有当初扶着陛下登基的将军,也是陛下亲手赐死的。难道说是他们教的不好?不,无情的帝王家,不值得任何人尽心竭力。十六年前柳安就这样想,可他输了,输得一塌糊涂,又重蹈了父亲和卢相的步子,为赵家尽心竭力。 柳安自嘲般扯了扯嘴角,也好,阿竹可以休息了,接下来的事可以交到他手上了。 一直到出了皇宫,柳安都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魔怔。 马车摇摇晃晃,柳安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父亲,日后我也要和您一样,做忠心的臣子!” “三郎记住,忠心是臣子都要有的。” “难道臣子不是分成忠心和不忠?哦!三郎知道了,是分为有用和无用!” “这天下只有两种臣子,陛下信任的,和陛下不信任的。” “父亲一定是陛下信任的!三郎日后也要做陛下信任的臣子!” “三郎日后不要做臣子。” 柳安迷迷糊糊,一句句喊着,“父亲、父亲!父亲,陛下为何不信您啊父亲!” 马车到了丞相府上,停了下来。柳安惊醒,久久却回不过神。 “爱卿,朕唯一能信的,只有你了。” 柳安鼻尖一酸,多年前,丞相问他为何来长安,他说,‘我要看看陛下信任的臣子是何种模样!究竟是不是将心剖出来给陛下看的!’ 卢相笑他,说这天下根本没有陛下真正信任的臣子。 可昨晚,陛下的眼神诚恳的似乎只有自己了。他甚至给自己看了咳出的血。 “丞相,已经到府上了。”王津道。 柳安深呼一口气,“知道了。” 他稳着步子从马车上下来,又想,这件事不能告诉阿竹,若是被人提前知道了,太子登基恐怕也不是个容易的事。 柳安径直走进去,一整个院子的人都在等他。他忽然停住了步子,“这……这是怎么了?” “丞相您可算回来了!”周禾也松了口气。 “我是进宫了又不是去送死了,你们这是做什么?”柳安边说边往前。 侍从们是没一个敢回答的,皇宫那地方跟阎罗殿有多大区别似的,这白日去是例行公事,夜里去可不是吓人! “夫人呢?”柳安问。 “夫人在房中睡着了。”周禾道。 柳安笑着故意说,“夫人倒是心大。”听到夫人没有忧虑一整夜,他还是有些开心的。 周禾却道:“夫人才不是心大,等您见了夫人就知道了。” 卧房的门开关着,婢子们连个门缝都不敢打开。对于卢以清睡着这个说法他们也是猜的,毕竟里面的人前半夜还有动静,越来越安静后,什么动静都没了。 前院的吵闹声传不过去,柳安刚到后院,一些婢子就准备行礼。 柳安示意他们不要开口,以免惊醒了夫人。 婢子们从门前让开路,柳安走到正中,双手轻轻覆在房门上。 他双臂一起稍稍用力,随着一声‘吱呀~’一束光照了进去。 微弱的光一路循着,从黑漆漆的地面爬到地下的白宣纸上,又沿着有弧度的宣纸爬到书案上。 柳安从这个缝隙中,看见里面的人慢慢停下了正在急书的手,缓缓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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