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棠忍耐多时的火气爆发了。他忿然停步怒斥,“魏大, 你如今没官职了!魏氏家仆出身,还当自己是将军呢?和本世子说话客气点!” 旁边几个豪奴清晨挨了一顿好打, 也纷纷喧嚷起来。 “身为家仆就要守好本分!” “我家世子和你身份天壤之别, 你好大胆子,昨夜拿木棒追打世子, 我等还未和你追究!” “我们江宁信国公府祁氏可是江南头等的望族, 岂是你魏家——哎哟哟!” 嚷得最为嚣张的一名豪奴正指着鼻子叫骂, 突然被魏大劈手抓住腰带, 直接发力举起,百多斤一个壮汉竟被拎小鸡似地举过头顶,原地转了两圈,砰地扔出三丈外,口吐白沫,昏了。 “你们算什么东西, 也配把魏家两个字挂在嘴边?某上阵杀敌的时候,像你们这种怂货一手一个, 直接撕开了。”魏大轻蔑地扫过面前几张发白的脸,几名豪奴跌跌撞撞地后退。 祁棠被魏大的凶悍镇住,心生怯意,但他背后站着国公府,强忍着不肯后退。 他在江南温柔乡长大,从未见过魏家这位京城长大的表兄。京城传来的消息褒贬不一,魏桓在朝中的声名毁誉参半。他听闻这位魏三表兄很是煊赫了一阵,后来突然以养病的名义卸下所有朝堂职务,身边只带两位忠仆,近乎孤身回返江南隐居,难免生了轻视之心。 直到此刻,眼前这位魏家的看门家仆魏大,突然和身边狐朋狗友们私下议论过的、只言片语带过的文字生平对应上了。 “魏大有,自称魏大。魏氏家仆出身,刚猛无匹。于千军中斩敌将首,血披满身,无人敢近。以讨逆战功封长奉将军。” 七八名豪奴见识了同伴的惨状,各个倒吸凉气,你搡我、我搡你地往后退,仿佛海水退潮后涌,祁棠突然发现自己独个儿顶在前头了。 祁棠:“……” 输人不输阵,他强撑门面道:“长奉将军……果然威武。来人,把那个不顶用的怂货拖出去。今日我带了两名江宁府的名医,登门探望魏三表兄的病症,别闹出人命,别吵着表兄。” 魏大这时才想起郎君或许被惊扰了,露出懊恼神色。 他三步并做两步奔去书房外,小心翼翼敲门,“郎君在屋内可好?外头有些吵闹……” 门里响起几声低低的咳嗽。魏桓隔门道,“不必见了。赶出去。” 祁棠:?人都进内院还被赶出去? 祁棠急忙捧出拜帖高喊,“三表兄,我奉家父之命前来探望,带来两车名贵药材,两位江宁府的名医。家父亲笔书信在此——” “全赶出去。” “是。” —— 清朗夏日里,魏家门外一阵大喊喧闹,鬼哭狼嚎。周围几家邻居都开了门看热闹。 素秋忍笑关门回来,“娘子,魏家表弟又被赶出去了。灰头土脸的,好生狼狈。” 叶扶琉坐在阴凉处挑拣木料,头也不抬问,“人气走了?发狠话再也不回来了?” “人气得跟个河豚似的,在门外发狠话道,‘今日惊扰了表兄,过两日再来拜访!’我看他还得来。” 叶扶琉叹了口气,很是失望。“他还来啊。” 远在江宁城的祁世子居然和邻居魏家是表亲,时不时地来魏家堵个门,她岂不是以后出门都得注意着?埋在后院那两百来块汉砖还得找新路子出货。 沈璃那边情况不对,汉砖的大生意多半要黄。往好里说,加紧再找个买家。往坏里说,得防备着沈璃倒打一耙。 她想了一回,起身把前院顶着暑天兢兢业业干活儿的木匠师徒招呼过来。 “你们看看这堆散料子。”她踢了踢阴凉处摆放了几十根长短木料和几块雕花木板,“里面有几块厚重的鸡翅木料,挑出来打磨上漆;再挑些质量好的短木料做中间隔板,看看能不能尽快打一只冰鉴出来。” 木匠不觉得奇怪。六月大热天了,有钱人家里家家户户都要在屋里摆冰鉴哩。 “东家要打多大的冰鉴?” “紧着木板尺寸做,能打多大的冰鉴就做多大。屋子大,放冰越多越好。” “好嘞。” 木匠师徒忙活着在散了满地的料子里搜罗鸡翅木板。 叶扶琉坐在廊下阴凉处扇着团扇,木匠把几块鸡翅木厚板挑拣出来,拣最大的几块板四面竖起,比划出一个木箱形状,“主家,最多能拼出这么大个冰鉴。” 又挑出一块雕花紫檀木板,“主家看,这块紫檀木稀罕,做箱盖正好。” “行。你们照着这个尺寸做。”叶扶琉很满意,慢悠悠地掏出一块豁口金饼,拿小剪子又绞下一小块。 “对了,我家地方大院子多,冰鉴需要多做几个。从这堆木料里挑能用的,再打一两个冰鉴,行不行?” 只要主家肯出钱,木匠肯定行。 当场应诺加急赶工,三天之内出活计。 叶扶琉放下心,起身伸这懒腰往屋里走,“天天从早到晚的都在折腾什么事,困了。” 走到半路时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忘了点什么。忘了什么呢?重要的大事一件都没忘,安排得井井有条的。 反正忘了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她午后困倦得厉害,掩口打了个呵欠,拉下纱帐歇午觉。 —— 与此同时,隔壁魏家。 魏桓端起今天份的汤药,往书房角落里瞥一眼。 三斗柜背后,林郎中靠墙躲在阴影里,手里抓个旧方子,和脚边的黑鼠一家大眼瞪小眼。半晌,小心翼翼探出一颗锃亮的脑袋,往门外查看。 魏桓抿了口药汁,坐看他探头探脑。这厮不知怎么了,分明是个话多的,在他面前却仿佛被人下了封口令,忍着一个字不说。 魏大这时才注意到书房里多了个人。 “林郎中!你怎么还没走?” 林郎中对着魏大,像是揭开盖子的葫芦——生了嘴了,这才开口说话道,“我和贵家表弟结了仇,见不得贵家表弟。他是否仍然堵在门外啊。” “早走了。”魏大把人往门外赶,“方子留下,我们自会抓药。莫要耽误了我家郎君休息。” 林郎中在魏家大门边探头探脑,看到外头确实空空荡荡了,胆气突然一壮,回身把新开的药方连同手里捏的旧方子塞给魏大。 “照我的方子抓药,再不要吃旧方子的药了!回去看看你家郎君那碗药喝完了没有?没喝完赶紧倒了。” 魏大心里一沉,“怎么说?旧方子有问题?” “你们从哪里寻来的庸医。” 林郎中连连摇头,“分明是丹火攻心的热毒症状,却按照脾虚胃弱的温补症状开药,越补越虚,庸医害人不浅呐。” “此话当真!”魏大厉声喝道。 林郎中被吼得一个激灵,闪电般捂住钱袋子,讪讪道,“魏家和叶家出了两份诊金,我当然要尽力给魏郎君看诊,每个字都真,真的不能再真——” 话音未落,魏大砰地关了门,转头就往后院赶。 林郎中被关在门外,抬手咚咚地拍门,“哎我药箱!我药箱丢里头了! ” 喊了半晌无人应答,身后有个声音幽幽地道,“别喊了,林大郎。丢个药箱算甚?你若以后还想在江南两浙悬壶行医的话,听我一句劝,离这魏家远些。” 林郎中一回头,意外在魏家门外碰见另外两名认识的郎中。徐郎中,吴郎中,都是江南颇有名气的名医,平日住在江宁城里,惯常给大户人家治病,轻易不去外地看诊。 “你们两个……跟着魏家表弟来的?” 徐郎中扯扯嘴唇,“什么魏家表弟,人家是堂堂信国公府世子。祁世子让我们来,我们还能不来?” 吴郎中叹气,“祁世子生气走了,把我们弟兄俩扔这儿,都没地歇脚去。” 徐郎中过来搭林郎中的肩膀,“林大郎是五口镇本地人?领我们回家吃住一宿,老哥给你通个气,为什么要你离魏家远点。” —— 这两天热得有点厉害,叶扶琉夜里睡不大好,午睡睡了整个时辰,起身时日头都往西斜了。 她踩着斜阳去后院,绕着新开的鹅卵石小径走两圈,顺道数了数两边的石砖角儿,两百三十块,一块不少,又去前院盯了会儿木匠活计。鸡翅木板内外打磨干净,正在仔细地打磨那块紫檀木板的雕花。 “可惜了好料子啊。”木匠惋惜得不行,“这么大一块紫檀木板,像是硬生生沤在水洼里,边角给泡烂了一大块。主家瞧瞧,必须得动刨子,刨下去整层烂皮,再镶四角银边才好用。原本的雕花多精细?可惜留不住了。” 叶扶琉凑过去仔细打量,“我看这块被水沤烂的边角……瞧着像是积水泡烂的。四周雕花,中间镂空,这块紫檀木会不会原本就是个冰鉴的盖子?原主人……咳,我是说我家祖上当年走得匆忙,冰没取走,搁在冰鉴里头化了,沤烂了边角?” 木匠比划了半天,“有可能。或许是冰鉴翻倒,沤烂了紫檀顶盖板的雕花。但这堆木料太杂了,小的怎么看都感觉不像是单个冰鉴,像是好几个冰鉴劈开拆散了,零碎木料拢在一处。” 荒宅么,木板被人劈开拿走都是寻常事。叶扶琉不计较那么多,“好料子能用多少用多少。至少精心打制一个鸡翅木的大冰鉴出来,能打出两个最好。沤烂的紫檀雕花——先拿刨子刨平,这两天我给你画个图样,你们雕上去。” “好嘞!” 前后转悠一圈,送走木匠,关了门,天色黑下去,暮色浓重。 花了五两金仿制的一对红木升降木灯座已经赶工完成,如今就搁在院子里,素秋把灯油添足,依次点亮。 叶扶琉捣鼓了一通,满意地说,“虽然铜灯做得不如原本那个精巧,但也能调节灯光和高度。很不错了。” 素秋朝院墙对面努嘴,“娘子看,魏家的灯也点亮了。” 隔着两堵院墙,两边都亮起明黄色的灯光,各自映亮暮色中的庭院。 叶扶琉隔着墙问,“魏三郎君,你在院子里呢?身子可好些了,晚食用了没有?” 隔墙果然响起魏桓的声音, “好些了。正在用羹,清淡爽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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