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必了。” 沈延笑道。 他知道肖平越不怀好意,便也不跟他多说。他比肖平越高上三级,品秩摆在这,肖平越再如何不高兴,也奈何不了他。 肖平越等了片刻,本以为沈延至少会给他个理由,结果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就这么平白地吃了一瘪。 沈延觉得教训给够了,便又给他个台阶下,问他那几人审的如何了。 “......” 肖平越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却又没办法,“据那老鸨说,他们的东家白日里还在,不到下午的时候出去了,也不知是去了何处。” 沈延抱着臂点点头,那东家应当是提前得到了消息,逃跑了。也算是意料之内。 他白日里曾找肖平越借人,让他将人埋伏到琼楼周围,后来情况有变,他又通知了肖平越和梁虎他们。 若这东家是中午出逃,肖平越和他手下的人嫌疑最大。 不过也说不定是中午出去办事,下午得到消息后才出逃,所以刑部的嫌疑也不能排除。 “那账册什么的呢?” 他又问。 “老鸨只给了明面上收支的账册,说别的她们没有。” 沈延点点头。 行贿的记录应当在东家手里,想来是被他藏到了某个安全的地方。 即便那人将账册落下了,也自然有人会在他们搜查前将账册取走,毕竟那上面应该有多年利益来往的记录,与他勾结的人不会放任不管。 “那可有记录掳拐进来的人的册子?” 柳青拉开槅扇,跨出门来。 她的衣裳已经穿得妥帖,头发也已束得一丝不苟,除了人还是太单薄些,倒不大容易引人生疑了。 沈延看了她一眼。 柳青总觉得这和他从前看她的感觉很不一样了。 肖平越一愣,不是说是姑娘吗,这不就是个男人。 “这位是?” “在下柳青,现任京师刑部主事一职。” 柳青有种感觉,她说这话的时候,她身旁的沈延似乎在很仔细地听她的声音。可是她偷偷瞟了他一眼,又觉得他还是平常的样子。 肖平越和她见礼之后便回她:“并没有这样的册子,有可能是被东家放在某处了。” 柳青很是沮丧,她为了这么个东西,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结果现在还得从长计议,也不知何时才能将洪敬的女儿救出来。 他们说话的时候,楼下骆闻忠和梁虎看得清楚。 “诶,本以为你们沈大人是金屋藏娇,没想到这藏的娇竟是柳大人。” 骆闻忠貌似不经意地打了个哈哈,梁虎的脸色却又阴沉了几分。 他原先虽一直说沈柳二人关系不一般,但自己知道那多少是有些夸大,如今见到这场景,才知确实如此。 不管这二人方才是在谈什么,反正是将他排除在外了,恐怕这次清剿琼楼的事他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在刑部做主事将近十年,居然被一个来了不到两个月的柳青挤了位置,看来刑部里只要有柳青在,恐怕就没有他梁虎出头的一日。 楼上三人说罢往下走,柳青恰好走在沈延之前。她想起方才被他认出了背影的事,心虚得很,连步子都不知道怎么迈了。后来她干脆学肖平越,拉宽了步子,再稍微往外撇撇脚,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别扭。 她在楼梯的拐角处,似乎瞥见沈延的嘴角勾了勾。 然而她猛一回头,却撞进一双静如渊潭的眼睛里。沈延面色平静,只冲她微一挑眉毛,似是在问她怎么突然看向他。 这便是沈延最讨厌的地方了,即便他已经在心里将一件事翻来覆去想了个透,面上却还是可以半点都不带出来。旁人不知他心里所想,只有胡乱猜测,反而自乱了阵脚。 这厮究竟有没有生疑,还不如给她句痛快话。再这么下去,她可是受不了了。 他们才刚下楼没一会,两列差役跑进门来。众人往那两列人身后看去,见走在最后的竟是王友能。 王友能今日穿着青色六品官服,显得肚皮又圆又亮,他满面红光地走进来,打老远一看倒像根红心水萝卜,圆滚滚、水蓬蓬。 沈延和肖平越远远站在一旁说发文书搜捕那东家的事。王友能便笑着和骆、梁二人见礼寒暄。他说应天府听说琼楼这出事了,赶忙带人来瞧瞧。 柳青远远地见王友能进来,便已经悄无声息地躲到沈、肖二人身后去,侧着脸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可这也架不住王友能锲而不舍地找她。 “柳大人,” 王友能把一只肉手极自然地往她肩膀上一搭,“几日不见,一向可好?” 柳青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灵活地一侧身:“……竟是王大人,真是多日不见了。” 王友能并不介意,依然笑出了一脸的油光。 “可不是,友能几日不见柳大人,真可谓如隔三秋,” 他抬手扒住柳青的臂膀,凑到她耳边道,“柳大人的亲戚可见着了?友能还等着柳大人请喝酒呢。” 柳青心里膈应,很想把臂膀从他手里抽出来,却见沈延已经看了过来。 她担心那动作落在沈延眼里会显得太娘气,便干脆一甩膀子,反手往王友能背上极豪迈地拍了几下,拍得啪啪直响。 “自然自然,必是要请王大人吃饭的,哈哈哈。” 王友能喜欢她往日娇秀的样子,她这么一拍倒把她拍愣了。 柳青心里正好笑,一抬头却见沈延已经站在面前。
第44章 王友能其实也早就注意到了沈延。 他这人有个本事, 每到一个地方,总是能即刻发现其中长得最好看的男人。他方才一进门,除了柳青之外,便注意到了沈延。 只是沈延英挺俊朗, 全无那种柔婉之感, 引不起他的兴趣。 再加上他也并不知道沈延的身份, 所以只看了走到他身旁的沈延一眼, 便又回过头去追问柳青。 “那既然如此, 选日不如撞日, 待友能将这些人犯带回衙门,咱们就去喝酒吧。” “......”柳青挠了挠后脑勺,“今日么......” 她早先答应他的时候,是想着能拖就拖, 实在拖不下去了再另想办法, 结果办法还没想到, 他就来催她了。 “柳主事,”沈延突然插到二人中间,他肩膀宽,人又高大,这一步跨过来几乎把小水萝卜一样的王友能给挡没了,“公事还没办好, 就想着吃喝玩乐了?” 柳青突然听他这么说, 先是一愣, 而后不住地点头。 “是是是,大人教训得是, 下官尚未写好案情陈述, 怎能只想着玩乐。下官这就回官驿去写。” 她说着就探出头来, 向被沈延挡住的王友能一揖,跟他告辞。 “诶慢着......这位是?” 王友能仰头看向沈延,面上明显不悦。这人是哪颗葱,他快到手的鸭子怎么能让他给弄飞了。 “......” 柳青觑了觑沈延的神色,这人没有半点想搭理王友能的意思。 “……这位是我们刑部侍郎沈大人。” 她说完这话,总觉得头顶好像被人瞥了一眼。 她仰头看了看沈延,他看她做什么。他是可以不搭理王友能,但她毕竟受过王友能的恩惠,即便是出于礼貌,也不能把他晾在那。 王友能一愣,这碍事的人居然比他大三级还不止。毕竟京里的刑部侍郎比南京的刑部侍郎地位高多了,是朝廷重臣,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 所以他再怎么烦沈延,也只能向他行礼。 沈延从鼻子里嗯了声,就算是应了,问都懒得问王友能什么姓名、什么官职。 “那就走吧,还愣着做什么?”他睨了柳青一眼,用下巴指了指门外。 柳青应诺正要随他走,王友能又叫住她:“诶柳大人,不如友能去你的客栈等你吧,等你写完,咱们顺带吃个夜宵。” “......啊,这不必吧.....”柳青在努力地想有什么借口可以用用。 “晚上到我那去写,写不好就重写,直到我满意为止。” 沈延甩了这么一句,已经阔步走到前面去了。 柳青皱着眉向王友能告辞,一路小跑地跟上去。 什么叫写不好就重写,她在衙门干了这么多年,还能连个案情陈述都不会写么。 琼楼里面灯火通明,外面的天色却早已暗了下来。 浮云遮遮避避,洒进车窗的月色暧昧而旖旎。 沈延自打上了车就一言不发。 他这人本就不是个话多的,柳青很习惯,但她总觉得他是有些不悦的,而且可能与她有关。 她余光见他合着眼,便放心地打量他。 他这人可真难猜,也不知他对她究竟疑心到什么程度。 完全不让他怀疑恐怕是不可能的了,但他有没有把现在的柳青和从前的刘语清联系到一起呢? 应该还不至于。若她不是当事人的话,也定然会觉得这个想法太荒谬。 不过为了永绝后患,还是得尽快想个办法,向他证明她是如假包换的男人。 “柳主事。” 沈延忽然睁开眼。 他这人面相冷,眼神也总显得淡漠,或许是今晚的月色太过温柔,竟让他的眸中显出些怜意。 柳青撞上他的目光,有些赧然。他方才知道她在偷看他? “那人居心何在,你难道看不出来么?”离得近的时候,能听出他嗓音中柔和的沙感。 柳青反应了片刻。那人?他这说的这是......王友能? “下官其实......” 她本能地想随便编个谎话搪塞过去,但又忽然想起他贴着槅扇认认真真告诉她的那些话,谎话就说不出口了。 “那人是什么样的人,下官自然明白。下官只是......也有些难言之隐。” 他的心意她无法回应,也不能对他坦诚相待,但至少可以少骗他一点。 沈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要将她看透似的。 “......上次在酒楼的事情也是,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往人家设好的圈套里跳?” “……”柳青微微叹了口气,“下官是......有所求。” 她只能说这么多了。 “有所求。” 沈延在薄唇间将这三个字默念了一遍,暗自苦笑。 说得也是。若不是有所求,好好一个姑娘家又何必扮成男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做这些苦差事。 其实有所求的又何止是她,他不也一样。 只不过他所求的那些更加虚妄,明明知道她和他念念不忘的那人是两个人,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注意她,管了许多不该管的事。 下不为例,日后还是得将她与其他僚属一视同仁。 马车快到柳青驿馆的时候,她起身和沈延告辞。 沈延抬头看她:“你走了,案情陈述谁来写?” 柳青眨眨眼:“大人,您那话是当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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