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眼里重如泰山的,他眼里轻于鸿毛。他人不屑一顾者,他却能为此踯躅不前——他看不上大周,看不上这世上大多数‘豪杰’‘名士’‘俊才’...就是这样的他,有时却天真的可笑。”裴庆想起了一些旧事。 许盈相对这个时代的人确实天真,很多时候其他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事,他却无法萧规曹随。譬如哪怕是有人做错事,他都无法下狠手惩罚——然而这不是他的错,生活在现代的人,那些嘴上说着自己可以杀伐果断,真正掌控他人的生死时,大多是下不了手的。 许盈罚人靠两招,一招是罚工资,一招是调职。小错罚工资,大错就记过,记大过就降职,并且以后升迁也会困难一些。记小过就攒着 ,三次之后也得降职。至于降无可降的人再犯错...这些人做的是最底层的工作,也没机会犯大错。再者,他们犯错了,也没人会捅到许盈面前,小管事自己就会解决。 裴庆觉得许盈太软弱了,这样是不行的,这些手段对付一般人也行,但对于刁钻之辈来说,就缺乏威慑力了!而这些刁钻之辈太得意了,能带坏整个风气,到时候想要管理好下面的人就难了! 这是裴庆从小学习的驭下之道,多年实践从来不错! 许盈当时却只是看着他:“这是老师的驭下之道?或许真是极好极好的,可那于我而言又有何用呢?我没法拿人命不当人命,一点儿错处便要喊打喊杀。” 许盈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样‘怀柔’并不一定有好结果,事实就是,这样只能让君子更加君子。至于本来就是小人的,恐怕只会觉得他软弱可欺。 但这就是他了。 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他知道自己是大势族人家的小郎君,自己一个念头就可以决定身边奴婢的生死。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权力’,他才越发小心!他害怕自己沉浸在这种权力的快意之中,忘了本来的自己,最后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若是那样,后世会怎样评价他——一个善于发明创造的商业奇才,还是鼎鼎有名的文学家、教育家,只不过他到底是一个古人,所作所为、思想观念都有着时代的局限性? 他看起来和一个普通的古人一般无二,但只有他自己,自己的灵魂来自于一千多年以后。 一千多年啊!怎么也该有点儿长进吧?若他身心都变得和古人一样,那上辈子的事是真是假?会不会只是他黄粱一梦? 看着有些陷入沉思的裴庆,这回却是羊琮笑了:“这样的事,孤以为改之(改之是裴庆的字)应该早就知道了。这是玉郎与旁人最大的不同,是他最强之处,也是他最弱之处。” 羊琮指的不是许盈具体在某件事上的表现,而是许盈会做出这样表现的根源——他的心就像水一样柔软。 然而,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第125章 东塘庄园这些日子就没有清闲过,许氏族人来之前就开始准备接待他们的事,另外族长没了,另一边还得忙着挂缟素、尽礼节。等到许氏族人来了之后并不算完,还得有各种安排、照顾,好不容易各处渐渐妥当了,又得准备去建邺的事。 可不是忙忙碌碌没个停么! “明日就要去建邺了,弟妹这儿没什么疏漏罢?”陈氏从外走进来,见妯娌郑氏这里似乎收拾的差不多了,随口多问了一句。 “二嫂?”郑氏站起身来,一边令婢女端些酪浆来,一边请郑氏上坐:“二嫂不是正忙着么,怎么......” 郑氏是知道的,这几日为了一大家子去建邺的事情,大家都在忙前忙后。许直作为成年男丁,又是族长一支,这个时候事情多的不得了,以至于陈氏这个‘贤内助’还得给他打下手,私下帮衬着他。按理来说,别人不忙了,她都得继续忙,怎么会这个当口过来? “还不是那边儿...”陈氏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满脸疲惫:“我且在弟妹这儿躲一躲罢!” 因为许氏人太多,在东塘庄园难免有些局促。即使是和氏、陈氏这样地位高者,都是两家合住一个院子——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都没有太多儿女,人口十分简单,连带着服侍的奴婢也不怎么多,一个院子也住得下。 因为这就是个暂时安排,等到一部分许氏族人迁往建邺就不这样了,所以也没人表示不满。 而如今,这个安排就有些苦了陈氏了...许成人没了的消息传来,要说谁最伤心,那肯定是和氏。 杨氏是继母,不可能因为继子死了悲痛欲绝。许盈、许直是亲兄弟没错,但许盈南来的时候才多大?这么多年过去,一个多年未见的哥哥死了,伤心或许是伤心的,可要多痛苦,那也做不到。 许直...许直倒是真的哭了一场,毕竟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但也就是这样了,和和氏没得比。 他们这些人是这样,其他人不如他们和许成关系近,就更谈不上多为此动容了。 和氏在杨氏那儿知道消息起眼泪就不停地掉,哭了一场。现如今他们人在豫章,也没法立刻主持丧礼,但还是 聚在一起祭了一番——这个过程中和氏几次差点儿晕死过去。 说实在的,虽然彼此妯娌之间常有些不对付,但看到她这样,陈氏心里也很不好受。 只是不好受归不好受,回了住处她也尽力安慰开导了和氏。然而有些事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难处,别人的安慰和开导其实从来都没有太大用处。所以和氏依旧是哭哭啼啼的——不只是她哭,她房里许成的姬妾都在哭,连还在襁褓中的女儿也不知什么原因哭了起来。 一开始陈氏还帮她,至少不能让她身边乱了套啊! 但忙乱了一番,事情没个头,陈氏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郑氏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我去照看大嫂罢!” 陈氏点点头,又挥挥手:“你去吧,她那儿现在离不得人,你别说我在你这儿,只说我有事要料理,待会儿我回去了再换你出来。” 陈氏也不是真的狠心不管了,大家一个屋檐下相处这么多年,哪怕是为了全个面子情,她也不能那样。只是真的太累了,特别是身边全是女人此起彼伏的哭声,更是让人心烦意乱,她这才出来躲一躲的。 郑氏这边厢去照顾和氏了,不一会儿,却有杨氏的人来请陈氏、郑氏、和氏她们。 “母亲是有什么急事吗?”陈氏觉得有些奇怪,如今大家都忙着去建邺的事,明天就要出发了。有什么事之前都已经交代的清清楚楚了,这个时候再找大家过去,能有什么事? 婢女犹豫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夫人请了裴先生和临川王为盈郎君行冠礼,又请了族人去观礼。” “冠礼?可四弟才十四...”说到这里,她自己就停下了:“最近都忙糊涂了,居然问出这样的话。” 许盈今年十三岁,按照时下算虚岁的习俗,就是十四岁。而男子行冠礼的年纪应该是二十,所谓‘二十而冠’,而行冠礼之后就是世俗认可的成年人了。 但行冠礼这件事在很久以前就变得形式化了,比如汉代开始就一直倡导早婚。二十岁好多人都成亲生子了,一个成亲生子的贵族青年却不算成年人,这可能吗? 而到了汉末以后,冠礼制度进一步崩坏。 一方面,因为此时天下大乱,就连 贵族也经常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这就使得一些贵族子弟必须早早承担起责任,无法等到二十岁再去支撑门楣。另一方面,此时士族门阀把持政治资源,先用九品中正制定品,然后再授予官职,而九品中正制定品必须在加冠以后。 为了尽快获取政治资源,踏上仕途,势族子弟和寒门子弟争相提前加冠。 十五、十六加冠的非常常见,十二三加冠的也不是没有。 现下许氏的情况是明摆着的,许成人已经没了,他膝下连个庶出的儿子都没有,他们这一支必然得从兄弟中挑一个出来主事。 许直排行第二,但他是庶出的,身份所限,根本不可能和许盈争...陈氏自然明白这一点。 许直没可能,许巧就更不可能了。 现在杨氏请许盈的老师和临川王为许盈加冠,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接下来,许盈就会成为他们这一支的继承人,甚至更进一步,等他稍微长大一些,还会是整个许氏的继承人,真正肩挑家族! 加冠,只是为了让许盈去建邺后行事更加方便,这也是向其他各房表达自身的态度。 等到陈氏抵达加冠现场时,郑氏和和氏还没到...该到的人都到的差不多了,郑氏才匆匆忙忙赶来,但依旧没有和氏的影子。 郑氏满脸窘迫地低声解释:“大嫂因大兄之事十分悲痛,实在来不了了...” 杨氏不以为忤,只让她和陈氏站到一边去,然后吩咐冠礼开始。 陈氏和郑氏相处不少,知道郑氏是个老实人,刚刚那样表现显然是撒谎了。一开始还有些奇怪是怎么回事,只是不好意思大庭广众之下打听。不过进行冠礼的时候她分心一想,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和氏不是因为悲痛的起不来身而不来的,那就只能是因为不想来了。 不想来的原因也很简单,婆母为什么急着此时为许盈加冠?是为了赶去建邺继承许成的政治遗产。说的更明白一些,她还在为许成去世而悲痛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在谋划着之后的事情了。 理智上这是对的,但站在和氏的角度,感情上恐怕很难接受。 陈氏猜对了大半,但有一些她并不知道——若只是如此,郑氏并不会那样窘迫。她虽然老实, 但情况若真是陈氏想的那么简单,眼下这样说也只是平常,哪用得着那般! 真正让她脸色不对劲的是,在杨氏的婢女走后,和氏立刻破口大骂起来...虽然是势族女郎,骂人也只会几个有限的文词,但这样已经足够郑氏坐立不安、不知所措了。 和氏现在显然是恨上杨氏和许盈了,只当他们是趴在丈夫的尸体上吸血,急赶着去抢丈夫留下来的东西,连一点儿母子之情、兄弟之情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还愿意来许盈的冠礼。 然而不管她来不来,冠礼始终是要进行的。 此时的冠礼早就没有先秦时的隆重与一丝不苟,有些旷达之士,只有父子二人,就能行冠礼了。不需要观礼之人,聚会庆贺更是没有...现在许盈在豫章加冠,让这边的族人都来,已经算是‘规规矩矩’了。 此次许盈的冠礼,说是请了羊琮和裴庆一起加冠,实际加冠的却只能有一人——裴庆为许盈加冠,羊琮不过是站在主位看着而已。 加冠者,一般都是父亲,若是父亲不在了,还有叔伯之类父系长辈。但如今冠礼越来越松弛,这方面也没有了原来的讲究。有些任性而不拘礼法的年轻人,自己就给自己加冠了,家里一般也不会因此就不承认他自己加冠的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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