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儿其实人很好,对于小婢女虽严厉,却不是因为她喜欢作践人,而是为了这些小婢女好。做人奴婢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如今已经是奴婢了,多说无益,只能尽量讨人喜欢,让自己日子好过些。 所以说的这些话也是教诲之语,并非随便说说。 这三个小婢女虽然好,但之前并没有安排在小郎君身边,是这次小郎君离开洛阳,这才被选出来的。她们对小郎君不太了解,这才说了这样的话。想到她们以后不知要侍奉小郎君多久,仲儿便语重心长地道:“郎君行事,自与他人不同!” “譬如舆、辇,郎君从来不用,郎主向年也曾问过,舆辇稳妥,为何不用,郎君只道‘以人做畜,实为不忍’。此言传出去,便是国家也称赞‘至纯至善,质朴淳厚’,从此不管别府如何,府上再未用过舆、辇。” 舆就是轿子的的祖宗,由人肩扛手提,抬着的就是。辇则和车更像,只不过带动车子的并非畜力,而是人力。车、舆、辇之类,在后世概念逐渐合流,但在中古以前还是泾渭分明的。 仲儿一边帮着小婢女们整理包袱,一边道:“郎君仁善,待人接物温和可亲,你们日后便渐渐知道了。这样一来自然有好处,我等日子好过不用说,也有不好,易为人所蒙蔽,须我等多多小心。” 说到这里,仲儿又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她脸色已经轻松了不少:“尔等如今才初初侍奉郎君,知晓多少?日后便知,郎君行事多有出人意料之处,初时不解,当是稚儿心性,后再思虑,方知仁厚!” 当下并非什么路不拾遗的太平盛世,如自家郎君一样的性子反而不是什么好事,但仲儿也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她也说不清楚其中的道理,她只是觉得郎君这样挺好的,如果有一日郎君和府中其他郎君一般,反而很难接受。 为此多费心她也愿意! 另一边,之前送卧辇的兵士也在说这件事。 “许家小郎君怎么不用卧辇?这可是大王自用之物,若非大王喜骑射,一路骑马,也不会送来了!”其中一兵士抱怨道:“若是受了,我等还免些麻烦!如今还须向上禀报。” 另一兵士也道:“不过一小儿,借大王之势渡江南去,怎么长史那样在意,时时遣人照看?” 地位似乎高一些的兵士却道:“尔等如何知道!长史与许家又不是故旧,所以如此,自然是大王意思!昔年大王受杨太后恩惠,亦拜见过杨太尉,叙过辈分!如今右仆射夫人、东莞县君正是杨氏女!这位许家小郎君也算是大王外甥了。” 这一时期世家大族彼此通婚,造成了世家大族子弟很容易就扯上亲戚关系,很多时候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大家都只论直接的‘亲戚关系’。一表三千里那种,也就是有用的时候才拿出来说事,没用的时候都当不存在的。 许盈和如今同路的这位大王,关系说起来真的挺远的。 简单来说,许盈母亲是弘农杨氏的女儿,这位大王的嫡母也是弘农杨氏的女儿,还得称呼那位太后为‘姑母’。这样一来,与这位大王也有了表姐弟关系,许盈一开始拜见的时候也是呼‘表舅’的。 这种关系很远,但两边既然已经正儿八经地叙过了,那就是承认了这层关系,这又和一般的‘远亲’不同了。 有些关系就是这样,当事人认为没有的话,就算是有,那也是没有!反之亦然。 地位高一些的兵士知道的事多,又笑道:“说来也是长史不通!如何想到送卧辇。这位许家小郎君虽年幼,却是极出名的,三四岁时便能为舆辇发议论,说出‘以人做畜,实为不忍’之言,令陛下也称赞,如今自然不会乘辇。” 这个兵士应该是读过一些书的,并非完全的寒伧子弟,所以才能说出这些话。另一些兵士就不同了,这些话半懂不懂的...不是他们蠢笨,而是生活的环境不同,没有人教他们,或者说实际生活也不允许他们对许盈的话感同身受。 许盈看到贵族用人拉车,觉得不落忍,这是很正常的,他过去的经历和极富同理心的心灵让他很自然地就这 样想了。但奔波于生活的兵士对此却不见得有感,因为他们生活的世界比以人做畜要过分、残酷无数的事常常在发生! 最开始说话的兵士咧嘴一笑,黝黑的皮肤起了一层褶子:“某听不懂这些,不过觉得这许家小郎君倒是仁善,与一般世家子弟不同。” 地位高一些的兵士笑骂:“胡扯!你这老奴又见过几个世家子弟,能说这般话?世家常出芝兰,皆为国之柱石,自是好的!不过些许蛀虫,辜负家声而已!” 听他这样说,其他兵士也只是嘿声笑着,既不反驳,也不附和。 “某并非浑说,就说这位许小郎君,今岁春日随右仆射赴宴。宴上主人家便以私园竹石为题,令各家子弟做诗赋来,由诸位席中公卿品评!谁能想到,拔得头筹者正是这位许小郎君!尚在冲龄便如此,自然是世家家传之功!” 怎么说呢,这个兵士倒不是胡说,只是事情的细节他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在并车中的许盈也想起了这件事,内心相当复杂。 当时他没有恢复记忆,但偶尔也会有一些零碎过往无端出现,他原来只当是‘灵光一闪’,不太放在心上。而那次私园集会,他本来是被父亲许勋带着去打酱油的,作诗赋也不关他的事。毕竟他现在只有六岁,就算按照此时虚岁的算法也只七岁。 这个年纪的孩子早慧,一般也只认为是心思灵巧、懂事一些,离文学创作还是很远的。 但听到主人说以‘竹石’为题,又看到碎岩中的笋尖,忽然就闪现出了‘咬定青山不放松’之句。便没怎么思量,用了这首诗...至于说这首清代诗合不合此时的诗文体例,那倒是不用太担心。 诗文体例本来就不止大家熟悉的‘很规矩’的那些,以诗仙的诗句为例,多的是形同散文的。这是‘诗’这一体裁还没那么成熟的标志,而且也很正常,毕竟最开始诗歌并举,诗词原本都是歌词来着,不可能那么规矩,体例十分繁杂,常有出格的,也不见为时人所弃。 这也是经得起时间洗礼的‘名作’了,此时一出,即便是不喜欢这种风格的也得承认写得很好——别看诗词集上的诗句一句比一句好,感叹古人真有才华,事实就是不好的都流传不下来,或者流传下来了也不为人所知。 所以这首《竹石》成为那次私园集会的‘压卷之作’实属正常...... 许盈经此一事也名声更大,甚至有善相人者评他‘才华清涟,志气高远,治世之子渊,乱世之灵均’。
第4章 山南水北谓之阳,水南山北谓之阴。 这是许多地方取名的原则,所以才会有山阴、洛阳、汝阴这样的地名了。 此时,许盈一行车队已经走到了葛阳县,所谓‘葛阳’,指的正是葛水之北。此处地处鄱阳郡,鄱阳郡听名字也知已经差不多是南方了,至少按照此时的概念是南方无疑。 此时正是南方大开发的第一个高潮,但相对于北方来说,南方依旧是人口稀少、工商业萧条、农业落后、开发程度十分有限的地区。这个时候的‘南方’指的不只是长江以南,甚至长江流域北方一线也包括了进去。 譬如荆州,大片区域都在江北,但谁都不会认为它在北方。 葛阳县历史并不悠久,算是一个新置县,是当初东汉末年‘七国争霸’时,南方政权留下的一个产物。不过这里并不算贫瘠,此时的葛阳县地处南方又毗邻北方,周边也算是这一地区的精华区域,经营颇善。 因为常有商旅往来,这里私人经营的客舍很多。 其实此时天下不靖,四方郡县私人客舍相较太平年间都更多了——这样说或许很不能理解,天下不太平的话,工商业应该衰落才是,私人客舍又怎么能兴旺? 这要换一个思路,正是因为天下不靖,所以两汉时由强盛的大一统国家维持的传舍驿亭,这个时候才会难以为继,给了私人客舍生存的空间。 地方上依然有传舍驿亭,只不过没有了强大的政权,都面临着经费不足、经营窘迫的问题,裁撤也有不少。再加上战乱损毁,损毁之后又无钱复建等等问题,现阶段的传舍驿亭早就没有了两汉时的方便。 能遇上是幸运,遇不上就得另外想办法了。 当然,这里的幸运也专指有身份的人,如果说两汉时的驿站在未接待官员时还能给商旅、行人投宿,也算是驿站赚点外快,补贴驿站小吏。这时就不能了,因为此时的驿站规模和两汉时不能相比,同时法度松弛之下,住驿站‘挖国家墙角’的人也多了起来。 驿站大多数时候都无力再接待其他客人。 葛阳县的凤来亭,这也是当初设县时一并 建立的驿站,规模不算大,但保存的不错,往来官员常在此投宿。 常在此投宿当然不只是看中这里对公文在身的官员免费,此时很多官员出身大家,并不缺钱。只不过,和想象中的私营比官营更能做好服务业不同,官营的传舍驿亭可比私营客舍要好太多了! 这个时候经营客舍的民间资本显然没什么经营豪华酒店的意识,这不是古人愚蠢,只是社会环境不同,人的思维方式也就不同而已。身处一个农业占据绝对强势的社会,商业只是农业的补充,这条路上大多数人只是浅尝辄止。 ‘豪华酒店’也不是没有,但那就不是客舍了,而是朋友家的私宅——人脉很广的官员、大家族子弟,每到一个地方就可以去访亲访友,住到人家家里,这自然是舒适又豪华的。 所以,这个时候的私营客舍十分简陋,连干净都谈不上,只是让人有个休息的地方,方便喝口热水,吃些热饭而已...这种私营客舍针对的大多是商旅,而需要冒着战乱、匪患等危险在外行商之人,大抵也是不在意条件好坏的。 更重要的是,私营客舍谁都不知道会不会遇到黑店!或者说有的客舍并非纯粹黑店,但看到有利可图的机会,也会临时黑一把,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相较而言,朝廷驿站就好多了!条件和自己家不能比,但干净又安全,也不怎么收费——傻子都知道怎么选了。 许盈一行的车队进入葛阳县境内时,凤来亭这边的亭长已经等在亭舍外了。车队由先遣的骑兵探路,若是遇到可以投宿的驿站、私人客舍,也会提前告知,好让驿站客舍的人可以提前准备一番。 凤来亭的亭长名叫吴基,年纪在四十岁上下,本乡人,也算是走了关系谋了这活儿——别看此时的驿站没甚油水,亭长的生活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也要看和谁比!相比起许多面有菜色的平头百姓,他们的生活还是要好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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