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基得到临川王一行即将抵达凤来亭的消息之后,立刻组织起了亭舍中的人手,打扫房间、准备热汤什么的。他自己则是带着一个手下在外等待,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吴基头戴皂色幞头、身穿白色裤槢服,是典型 的平头百姓打扮,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皱纹很深、皮肤粗糙,一看就是饱经沧桑之人,一点儿看不出他也是个基层官吏。 所谓裤槢服,其实是一种北方游牧民族的服装,此时中原地区胡汉杂居,胡人内迁之后对汉人的影响也很大。比如这裤槢服,就因为短身省布料,下身裤子又比裙子方便劳作,很快在普通老百姓中间成为常见。 而且普通老百姓还更进一步,将原本的大袖给改成了窄袖,进一步省布料的同时也更方便了。 吴基这个亭长还能勉强做到干净整洁,他身后的手下就只能让人联想到寒伧了——同样的裤槢服,却不知道补了几回了,大概是怕浣洗太多缩短衣服的使用寿命,也或许是因为穷的讨不起老婆,没人料理这些事,原本白色的裤槢服早就灰扑扑的了。 “你这老兵,怎如此作态,你嫂嫂前日不是送来布履,如今还穿‘不借’?”吴基显然和手下关系还不错,说这话并没有奚落责备的意思,而是关心手下,担心他呆会儿失礼。 手下低头看了看脚上草鞋,此时已经是秋日寒凉时,只穿草鞋是有些冷的,但他显然早就适应了。不好意思道:“如今穿布履,寒冬难过。” 至于会不会失礼,他倒是不在意的。人家什么大人物,会看他脚下穿什么?就算看到了,也只会以为他们这等白丁日子难过,如此也是寻常。 临川王,先帝之子,也是当今天子的弟弟,现如今是要去封地就藩。有传闻这位大王是在洛阳受到了天子的疑心,这才离开洛阳的,不然谁会离开繁荣富庶的国都,去临川这等穷苦之地——其实临川算不得穷苦,但地处南方,在中原之地的人看来都上不得台面。 当今天子是经过一场‘九龙夺嫡’上位的,九龙夺嫡时临川王年纪不大,手上也无甚势力,并没有参与进来,如今再看倒也免了兄弟相残、身首异处。只不过当今天子大约是疑心惯了,对没有参与九龙夺嫡的兄弟也心有疑虑。 简单来说,临川王虽然身份很高,在上面的人看来却不怎么重要,如同一般宗室一样。 但这些事小小凤来亭的一个亭长是不会知道的,或者说知道了也不重要。不 管临川王是什么处境,对他这样一个小亭长来说,依旧是只能仰望的庞然大物。 小心伺候就是了。 吴基和手下在凤来亭外等着,等到天边日头西垂,残阳如血时,车队出现在了大路尽头。 不管临川王是因为什么去就藩的,人家属于亲王的卤簿却是不会缺的,这不是穷讲究,而是‘礼法’如此。就算羊氏‘大周’因为国力衰弱的原因在这些‘排场’上规定相应减少,此时看来也很惊人! 亲王卤簿以一辆三马金根车为核心,最前有步从、骑兵开导,又有打旗举幡等等。长史等属吏则各乘一车为前导,司马等属吏则做后从,后从之后亦有骑兵、步从。另外,金根车前后还有副车,加上后面许盈这一拨的车马,见头不见尾,确实惊人。 只不过卤簿再惊人也是摆设,临川王羊琮自幼爱骑射,根本不耐烦安坐车中,一路上大多数时候都是骑一匹西域宝马,有时甚至会甩开车队,纵马一回再回到车队。 吴基与手下看到车队后就深深躬身,等到车队停了下来这才在金根车前大声拜见。只是拜见的人并没有从金根车中出来。而是一个骑黑色骏马,一身戎装,头戴皮冠的年轻男子从车队后面赶了上来。 此人年纪再二十几岁、不到三十之间,五官十分深刻,眉毛很密,眉间紧蹙,不做什么表情也显得十分严肃。而且皮肤和此时贵族流行的白皙不同,为健康的小麦色,同时和以敷粉擦红为风尚的当世贵族相异,这人不沾半分脂粉,衣冠也十分朴素。 浑身一点儿装饰也无,只有一把宝剑挂在腰间,却也没有镶珠钉宝,深色皮革制成的剑鞘光滑又内敛,没有一点儿花俏。 旁边的马奴快步跟上,接过马鞭,打算扶主人下马,但年轻男子并未借力,自己轻身下马便道:“无须多礼,尔等安排客舍便是!” 说罢,便径直往驿站客舍走去,举止爽利。 至于剩下的事,后面下车的长史已经快步跟上,与吴基交代去了。
第5章 吴基并不是没见识的,这凤来亭南来北往的,也见过贵人,当下不至于太紧张。只是有些小心地对长史道:“蓬门陋室,房舍简少,慢待贵人!多请宽恕。” 车队人这么多,凤来亭是肯定装不下的,所以只有一小部分人能住进凤来亭的房舍。剩下的或者在驿站随便哪里打地铺,不然就得住在驿站周边,自己搭营,或者住在车上。 长史这一路来也十分疲倦,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如此便罢了,只有一件,大王的房舍须得干净!另外,除大王居处外,最好的房舍也得留着,细心打扫,到时可请许小郎君休息。” 吴基连忙问:“这位许小郎君是...?” 长史指了指卤簿后的车队:“那是右仆射家郎君,亦是我家大王侄甥,你一请就知!” 说完长史也不再解释,而是忙着安排这会儿车队夜宿之事。 吴基将这件事记在心里,安排手下去请那位‘许小郎君’,自己则是调度凤来亭上下安置这一行人。不只是房舍里面要住人这么简单,那些打地铺的、住在外面的人也不能不管,至少得给人家行一些方便。 另外,这一行牛马很多,人困了,牛马自然也乏了,得安排喂食喂水。 这些杂事零零碎碎的,又不能不上心,一直忙到天黑也没完。等到各处点灯,各人都有了去处,吴基才有功夫喝口浆水缓缓。 不过吴基一点儿也不觉得麻烦,对于他们这些传舍驿亭来说,最怕的不是接待身份高贵的行客,而是穷吏!后者是为了省钱才住驿站的,除了住宿用水之外,吃吃喝喝也会尽量蹭驿站的!有些放得下面子的还能连吃带拿。 有些背景深的驿站吏员可以很刁钻,反过来让这些官员有苦说不出,这也是史书中常见的恶吏。但这种其实只是少数,真要是随处可见、嚣张过头,恐怕早就被取缔了! 更多的驿站吏员只能嘴上发发牢骚,该做白工的时候依旧得做白工——驿站吏员说是吏员,实际是没有俸钱拿的,若要活下来只能靠节省驿站经费,以及搞副业、拿赏钱。现在搞副业都做不下去了,就更难熬了。 总之来驿站的人越多,驿站吏员日子就越难过。反正都要招待,他们其实宁愿招待贵人。虽说麻烦一些,人家却不吝惜赏钱! 这一通忙碌下来,虽没机会奉承临川王,但光是几个属吏也尽够了! 吴基自己的房间今晚也让了出来,搬到了厨房去住。不只是他,凤来亭的人手都住到了厨房,今晚也不打算正经睡觉了,能坐着打个盹儿就行——住到厨房,一方面省出了房间给贵客,另一方面也方便贵客随时来要热汤热饭。 叮嘱了烧火的手下一声,吴基就坐到一边去数钱了。刚才给赏钱的时候给的豪爽,奴子僮儿拿钱时也不能一枚一枚数过去,都是抓一把、拿一串,没个准数。 吴基一边数钱,一边哼着小曲...如今市面上十分萧条,做交易连钱都不用了,实物交换反而常见的多,他自己也有些时日没见过铜钱了。而且这还不是那种私铸的杂质很多的三四铢小钱,而是黄澄澄的五铢钱! 这样的钱拿去花,顶的上两三枚小钱,至于薄如树叶的坏钱,更是不能比了! “亭长,饮一杯?”本来正在照看炉灶的汉子凑了过来,脸上满是奉承。 吴基笑骂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行了,把酒拿开,今日都是贵客,喝酒恐怕误事!孙达回来,你便替他!” 这汉子立刻应下。 这种拿赏钱的机会谁都想要,而不是呆在厨房里烧火做饭,事做了却不能露脸。不过一会儿,原本跟着吴基一起在驿站外迎人的手下就回来了,他就是孙达,笑得嘴都合不拢,从怀里拿出两个饼给吴基看:“亭长,分你一枚!” 这饼脂香浓郁,灯火下油光闪闪,吴基本打算拒绝,这时却是接了过来:“这是髓饼啊!吾见人贩过此饼,一枚便要三十钱!” 所谓髓饼,就是面和以油脂和蜜,再用烤胡饼的炉子一样烤熟就行。烹饪手法算不得精妙,但又是蜜又是油的,都是此时一般人吃不起的。 孙达倒了半碗热浆,就着热浆吃饼,只觉得酥脆满嘴,又甜又香。等到半个饼下肚,这才和吴基说起安置贵客的琐事:“那位许小郎君尚在稚龄,并不刁钻,反倒他身边奴子婢子举止倨傲!不过也极 大方,随手赏钱已是不少,这饼也是许小郎君婢子所赐。” 说到此处,孙达忍不住道:“常闻豪富之家小娘子甚多...” 再穷、再丑的女子也是不愁嫁的,只不过是嫁什么人的分别。男子就不同了,别看连年兵荒,男人死的多,其实这样的乱世女子一样遭难!再加上天灾人祸下,平民老百姓家养不起太多孩子,杀女婴之风更为酷烈。又有豪门大户门墙之内女子甚多,在民间普通男子是很难娶到老婆的。 孙达就是家贫无着,这才年近三十依旧光棍一个。 平常在凤来亭迎来送往的,偶尔也有机会见到女眷,但如同这次一样见到那么多年轻女子却是极少见的。说起此事,语气中不乏艳羡。 “那许小郎君年岁尚小,也享用不着...”叹了一口气,真像是十分可惜了。 “少胡扯!”虽然是这么说,吴基却没有阻止孙达谈论女眷。只是告诫他:“行事须谨慎,不可唐突女眷。” 意淫可以,平常就得端正态度了。 此时,凤来亭上下已经度过了最忙碌的阶段,但对于这一行中的奴仆来说,还远不到放松的时候。凤来亭的房间虽然比较干净,却不能让他们满意,仲儿就深知许盈的习惯,不管房间里原来如何,先换了许盈常用的被褥,又擦洗了一遍屋子,许盈要用的东西也全都用自带的。 一切收拾完了,这才将许盈请进来休息。 之前已经用过飨食了,这个时候又饿的只能吃干粮。外面搭营的好像燃了篝火烤肉,只不过不是人人都能分到——许盈自然有一份,不过他让给了身边人。 他年纪小,肠胃什么的也比较脆弱,晚上就不要多吃了,何况还是烟熏火燎的烤肉。 他本就是因为身体弱,天师教的天师占卜‘南方可活’,这才送到豫章调养身体的。他对于性命还是很爱惜的,并不想在这个医疗水平极其落后的时代考验自己的运气,只能尽可能地‘养生’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45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