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羊氏的统治之下,这个天下糟透了!当他无法像其他宗室那般醉生梦死时,他难免不对这个感到失望。如果他只是裴庆那样的普通势族子弟,那还好些,他可以尽情痛骂国君,这个国家不好自然是天子的锅! 既然享受了天下至尊的位置,就有相应的责任。所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事情就是如此了。 家族观念、孝道教育让羊琮无法自己去骂祖宗,但家国观念之下他也很难说他对羊氏的表现满意...可以说,他过去近三十年的人生里,始终限于这种挣扎与纠结。 羊琮从小就聪明,敢于课上驳斥老师,一起学习的兄弟姐妹都不如他,正确的总是他——所以他比谁都 自信。 同时,他又对大周的未来感到绝望,他没在宗室之内看到任何一个人有改变这一切的可能,包括他自己...如果他认为自己可以做到这件事,他也不会在九子夺嫡时表现的那样消极,一点儿下场的意思都没有了。 到如今,羊琮甚至会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隐秘时刻,为自己的家族感到羞耻...羞耻之后,又为感到羞耻的自己羞耻——不管羊氏做的如何,他始终是羊氏子弟,这种想法完全违背了当世的家族观念。 “我怎么...怎么觉得你今日格外高兴?”裴庆见羊琮从屋外走进来,虽然依旧是平常严肃的样子,但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协调,奇奇怪怪的。 身为多年的好友,他硬是从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读出了高兴的情绪。 羊琮跽坐在裴庆对面,裴庆刚刚应该是一个人在演练弹棋,矮桌上还摆放着弹棋棋盘。他认真地看向裴庆:“你觉得...为什么人要生儿育女呢?” “嗯?”裴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问题略不合时宜啊,他们两个都没有儿女的人说这个干什么? 裴庆自己是因为喜欢孑然一身,或者说,相比起婚姻之事,他对搞事业的兴趣要大得多。在没有完成夙愿之前,他对其他事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甚至觉得这些会牵绊自己的精力。 羊琮在这一点上比他强,但也强的有限。羊琮少年时就与王妃定亲,十八岁时完婚,而后两年后王妃生产时难产了,母子都没保住...那之后羊琮就没有续娶过王妃,他虽然还有其他侍奉的婢女美妾,却也应付寥寥。 他一个月里能去妾室那儿一两次就算多了,和一般的宗室不同,他对于开枝散叶一点儿兴趣也无——不是压抑,是真的没有兴趣。 所以直到现在他也是膝下空空。 因为是多年的朋友,裴庆大概明白一点儿羊琮的心思...羊琮无法去痛恨自己的血脉,但又始终为自己的家族亲人,甚至自己感到羞耻——天下败坏成这个样子,就算不全然是羊氏的责任,他们也算‘天下第一恶’! 因为处在羊氏的位置上,本来是有机会比别人做的更多的。 他没有直说过对自己血脉的复杂心情,但在子嗣这件事上其实是体现出来了 的...他对于延续自己身上属于羊氏的血脉其实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这又不是什么优秀的、能让人骄傲的血脉!某种隐秘心思里,他甚至觉得完全断绝了也算是一种报应!是另一种解脱。 虽然不明白有着这样认知的羊琮为什么问这个,裴庆还是仔细思考之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如果让我来说,大概是为了有和自己相似又不尽相同的人,他们可以继承自己的才能、德行、志向,成为自己什么都无法做之后的延续。同时,因为他们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有更多的期待可以放在他们身上,他们是有机会比自己更出色、更完美的。” “或许有的人是为了别的,诸如孝道、诸如偌大家业有人继承、家族能够继续强盛...但我是如此想的。”裴庆显然不是普通人的观念,不过对于他们这样本来就说不上普通的人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惊世骇俗。 此时,外面的院子已经是初冬景色了,因为是南方的关系不像北方冬日那样萧瑟,简直到了万物凋零的地步。但即使是这样,也能感受到某种这个季节特有的衰败,而这只是最正常的四季轮回、万物更替。 羊琮注视着这一切,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忽然,他轻声道:“按照这样说的,其实也不必是自己的儿女罢?” “本就不必...”回答这个裴庆就很快了:“不说有舍亲子而选更出色侄儿继承家业的,就说老师与弟子之间传承信念,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难道还少了?孔夫子所创儒学,也不是靠儿女才能发扬光大。” 说到这里,裴庆忽然停住了,狐疑地看着羊琮。然后慢慢的,神色变了,变成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 此时两人都不说话,听得见院中的枯叶落地声。裴庆轻轻一笑:“我说呢,本以为大王不看好我家明公,特意留下是为了等我自己放弃,乖乖随大王去临川...如今想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大王哪里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现在,就连羊琮对许盈的‘平平淡淡’都有了解释——说不定他对许盈特别在意比自己并不晚多少。 不是因为不在意,所以才能表现的不在意,而是因为在意,所以才要格外故作不在意。
第26章 清晨,许盈的院子里寂静无声,大家都屏息做事,担心打扰许盈练习书法。 许盈最近开始将上辈子的书法给捡起来,每天早起之后和晚睡之前都要写几个字。他对此事十分认真,其他人思忖着他的态度,自然也格外上心此事,在他练字的时候一点儿干扰都小心着。 其实三四岁的时候许盈就有这辈子的父亲许勋手把手教着握笔写字了,但当时他没有上辈子的记忆,虽然凭借本能要比一般新学写字的孩子做的好,却也就是如此了,并没有太多练字上的想法。 对于此时的贵族子弟来说,日常的学习不只是诗书和礼仪,还有各种‘才艺’,画画、书法、音乐都算。但对于各种‘才艺’的在乎程度很大程度上是看个人的,并不强行要求——除非这项才艺是家传的技能。 比如河东卫氏就是以书法闻名的家族,家族子弟自然人人修习书法,以免毁堕先祖名声! 汝南许氏家传的手艺是什么?除了经学传家这种正经营生,往远了说是编字典,搞文字研究,往近了说是做评论家...没听说过谁在书法上有所建树。 也是因为家族没有这样的传统,所以许盈小时候也没人说要给他格外严厉的书法教育。练字还是要练字的,这个时候贵族和文士已经有了‘书法’的概念,也认为写字是一项很重要的技能。不是会写就完了的,还要写的好看...只是他的练字强度肯定无法和河东卫氏这样家族的子弟相比较。 现在都想起上辈子的事了,书法本来就是他高考时都没有放下的爱好,再加上这个时代也要求人有好的书法,他自然很快捡起了书法练习。 他现在肯定没法直接写以前习惯的瘦金体,他心里知道这个字怎么写,但是他的手不知道啊!小孩子的手软软的,控制力不强,还没有力气,就算是普通写字都要比成人更难,更别说是‘精细地写’了。 再者就是肌肉记忆了,写的熟练了肯定是有肌肉记忆的,就算心里在走神,也能写出大差不差的字来...现在的他肯定是没有‘肌肉记忆’的。 所以他现在是从基础地练起,也不用什么瘦金体、褚体,就练习简单的笔 画,一次一次,一点儿不嫌烦,这方面的耐心也是上辈子就练出来了的。 早上的书法练习完成之后许盈缓缓搁笔,这时吴女也捧着温热的水站在一边。这个时候可是寒冷的冬天,即使屋子里的炭火烧的很旺,写字还是手冷呢!许盈放下笔之后就要用温水洗洗手——也是防着手上蹭到墨汁,不洗干净的话蹭到别处也是不雅。 温热的水没过手指,许盈一边轻轻搓洗,一边温声道:“这回送来的笔做的不错,就是墨还不行,得再改进改进,纸也是...” 这个时候的笔墨纸砚肯定和许盈上辈子用的没法比,即使他上辈子只是一个普通人,而这辈子是个贵族子弟。 此时的笔墨纸砚都和现代人认知中的不同,书写体验真的只有用的人知道。当代人没用过好的,自然察觉不出这有什么问题,但许盈用过好的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道理是哪里都通用的。 所以许盈就想到了改进这些。 因为他本来就是书法爱好者,坚持练习书法多年。虽然身为现代人,需要什么都可以去买,不必什么都自己造,但他对于笔墨纸砚这些东西的生产肯定是有一定了解的——毕竟信息大爆炸的年代,想要了解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实在是太简单了。 他甚至不需要自己主动获取这些知识,在他某次又在购物网站上下单一些宣纸之后,他常常浏览的视频网站就推送了笔墨纸砚相关的纪录片...... 基于此,让他自己亲手去做这些东西或许不行,给工匠提一些意见,列出制作流程,再让他们钻研工艺,这却是很有可行性的。 东塘庄园本身就有一个小型的造纸作坊...此时的造纸术北方以桑树皮为主,南方则杂的多,基本上是当地有什么就用什么,有用树皮的,用破布烂网的,用丝麻的,用竹木的,甚至还有用鱼卵的,鱼卵纸还是高级纸呢! 这就造成了质量参差不齐——其中有闻名海内的精品纸,但大多数都很粗劣,时人依旧以北纸为尊。 其实不只是纸,因为此时华夏精华人口基本上都在北方,特别是大量工匠,他们很多都是被官府控制的(官府控制的工匠恰恰才是技艺最精湛的),所以在手工业上 ,除了极个别例外,南方是全面落后于北方的。 但不管怎么说,东塘庄园确实有造纸作坊——南方造纸工艺落后,原材料杂,这反而使得造纸业没什么门槛,不少大型庄园有能力的都会造纸。除了内部使用,也可以贩卖,只不过价钱低而已。 许盈看过东塘庄园的造纸技术,实在是太粗糙了,便吩咐他们改进。改进分两个阶段,一个是长期的。古法造纸就是这样,有的原材料需要‘时间的沉淀’。比如说如果用稻草造纸,这个稻草和其他一些皮料就得经过自然环境处理,例如风干日晒什么的,这个时间可以是三年!其他也有类似的情况。 短期的话,也有一些可改进处...许盈日日都要用纸,显然是等不了太久的。 之前他用的是外头买来的皮纸,以这时的工艺来说很不错,但许盈还是非常用不惯。 纸是如此,墨和笔就更如此了...东塘庄园没有造笔的,也没有专门制墨的——但有人,选择聪明灵巧的,从头做起就是了。这又不比雕刻之类的工艺,做出精品或许很难,但如果只是做出许盈暂时可用的东西,却没有那样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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