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没有道理,但坚持这些东西的人总能说出自己的一套‘道理’!还很能引经据典、自圆其说呢! 但许盈和许仲容的关系又没有那么简单,许仲容表面上是许盈的老师,但他在汝南许氏已经是很远的一支分支了!对于许盈这样的嫡支,长辈的身份其实是没什么用的。嫡支子弟或许会为了声名着想做做表面功夫,给予一些尊重,但旁支只要是稍微聪明一点儿就会主动放低身段,不会让嫡支子弟‘为难’。 而他现在多的一个‘老师’身份,说实在的,之所以会选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看重他身份低微,同时又是许盈族叔。前者决定了他即使跟在许盈身边,也不至于能够反客为主,这可是远离家族、千里之外,有些事许勋不得不防。 他是让许盈南下成为家族乱世之中一个保险的,更重要的是成为自己这一脉的保险!到时候如果让人反客为主摘了桃子,枉为他人作嫁衣裳,那肯定是不愿意的。 后者又决定了让他做许盈的启 蒙老师不至于太掉面子。 身为父亲,许勋肯定希望许盈能一直有名师教导。这不仅仅是有助于许盈学习,同时一个有名的老师本身就能提供大量的人脉和声望——但在没得选的情况下,选一个同族长辈也不至于掉价。 毕竟,这年头让族中长者教导子弟启蒙之事,这在势族之中也很常见。 许仲容随许盈来豫章,表面上他是许盈的监护人。但一些地位高些的奴仆都知道,这只是名义上的...若许仲容真的乱来,他们是很可能‘不听话’的! 所以,即使许盈说了这样的话,也算不得什么,至少此时在场的其他人觉得他这话没问题。 大家一开始预设的立场里,许仲容和许盈就不是正常的师生、长幼。如果说许盈真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许仲容要教导他,那大家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但现在这种情况,大家站队就很微妙了。 事实上,许仲容吩咐僮儿去请家法...他这个僮儿是他的随从,他说话是听的,立刻就跑出去了。但半天都没有请来所谓的家法,可想而知是下面的人在敷衍——这些许家来的奴仆不一定真的如何忠心于许盈,除了许盈身边的心腹,他们很多在豫章以前也没见过许盈。 但是,他们对许仲容就更没有所谓的‘忠心’了! 许仲容要对许盈动家法,就算是有过硬的理由,他们也要犹豫,更何况说不出太大的道理!这种事,做了不见得有好处,不做却是能少一件麻烦...大家乐得按兵不动。 也不是直接拒绝,就是找各种理由推脱呗。 行家法的奴仆生病了!换个奴仆来?那可不行!行家法这样的事也不是随便谁都行的,换个没经验的不知道轻重,真的把小郎君打出个好歹来,那如何交代? 再不然,‘来了来了,这就请家法,稍等...’,一会要把家法请出来,一会儿要按规矩告神,一会儿突然哪个人闹肚子了...反正就这样拖着呗。 许仲容就算知道这些人在敷衍他,那又能如何呢?在他南下的时候他就没有获得处理这些许家奴子、婢子的权力!许勋让他来,也只是辅助许盈,若许盈真有什么乱来的,他可以阻止,但仅此而已了。 又不是让他真的做许盈家 长,成为东塘庄园实际的主人的。 久等家法不来,再加上许盈的话,这就将许仲容逼到角落了。他本可以行使老师和长辈的权威,不管许盈说的话有没有道理,就因为他的不尊敬罚他...此时却不能了,他只能按照许盈所说‘不教而诛谓之虐’,真的从道理上压倒了他,这才能罚他! 这个时候都不指望能动家法了,只是普普通通地罚,也算是挽回了面子。 脸上阴晴不定了一番,许仲容忽然叹了口气,语气不再如之前一样强硬:“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听教呢?伯父虽不是什么天纵之才,却也是踏踏实实读了许多年书的,又在外交际往来多年...这些道理难道不比你懂?” “如今世道,玄远之学是显学,这总是不错的罢?一人或许有错,难道这么多人也一点儿道理不懂,错把瓦砾当珠玉?” 许盈并没有因为许仲容态度的急转直下就如何,依旧神色沉静:“伯父这话说的没道理,若真的信的人多了便是对的,那倒是可笑了——乡野之间多的是愚夫愚妇,好多人连田地里的蝗虫不能伤,伤了便要得罪‘蝗神’这种无稽之谈都信呢!” “这如何能比?”许仲容支支吾吾了两句,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了一样道:“你也说了,那不过是愚夫愚妇,可是玄远之学,学的人无不是当世大才!海内皆有名望之辈!” “哦...”许盈却不会因此词穷,当即道:“那就更没道理了!说这话之前,伯父想过如今中原时局么?” 许仲容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懂许盈为何如此说。 许盈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只是稍稍停了下就道:“时局板荡,天下大乱,如今再看朝局,正是一地鸡毛!外面多的是胡人小朝廷——所谓的有识之士、才俊谋臣也多的是投他们的!所以,这就是正理了?” 在民族大是大非上,不管心里怎么判断,表面上都不能承认那些‘投敌叛国’的家族和个人是正确的。 是的,或许他们有自己的理由,比如自己家郡望所在被五胡或地方军阀割据,形势比人强,他们也没办法。又或者,他们也可以说自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今天下怎么看大周都不像是很有气数的样子 ,自然是良禽择木而栖喽! 其他人心里也不见得会真的觉得这些人是国贼之流。 但是有些话就是这样,心里可以想,嘴上不能说,这是底线。 许仲容也不可能说这些人做的对...甚至很难否定这些人属于有识之士、海内名人。毕竟,即使是他们已经‘叛国’的今天,他们的名声也没有真的败坏——大周内部在政治上批判他们没问题,但政坛之外又是另一回事了。 势族们也看的很清楚的,如今时局变化很快,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而且势族与势族之间互有牵连,今天真的搞对立搞到一点儿余地都不留...谁知道今后会不会自己打脸!那样反而不能进退自如。 许仲容很想说‘你知道什么,就敢这样大放厥词’,但他知道不能说!有些东西没法说,而且说出来也没用。许盈真的摆出大义凛然的样子,他也争不过啊!不管怎么说,道理已经站在人家那边了! 半晌,他只能道:“不是这样说的,不论如何,这些东西是要学的,不然将来你出去与人交际说什么呢?” 这其实已经接近于认输了...许仲容当然不想认输,但是他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也分不出什么条理来。这种情况下,他只想快点儿结束这场辩论,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许盈似乎没有看出他的服软,听他这样说,轻轻道:“我如今年幼,说这些尚远,还是学些经世致用的经学是正经道理。不然学些虚浮东西也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反而让人贻笑大方了——就算是倡导‘玄远之学’的名士,之所以能得世人敬重,也是因为他们于经学之上本就出众!” 即使这个时代儒家经学已经没那么强势了,但这依旧是正统主流。而如果想要在正统主流上开拓自己的领地,那就必须要在这上面做的好,不然如何能让其他人信任。这就像是真正的抽象派大画家,他们写实画往往也很好,功底极其出色一样...还真以为随便扭扭曲曲地画几笔就值大钱了?谁都不是傻子! “伯父觉得呢?”
第31章 “伯父觉得呢?” 许盈话音落下,也不等许仲容再说什么,便轻轻颔首,转身离开,身后跟着的是不敢再留的书童——教室里空了,走廊上的脚步声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巴掌打在许仲容的脸上。 许仲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与轻蔑,哪怕是他当年在洛阳时,这样的事也是没有的。那个时候的他初至洛阳,即使有个汝南许氏的名头,也是一文不名的。当时的他为了求名,做过很多低声下气的事,也不是没有受过轻视与冷眼。 但当时的他都没有这样的屈辱...这很大程度上是预设的立场不同了。在洛阳时,他为了寻求出路,早已做好不受重视的准备,他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面对许盈则不同,他一开始只当许盈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即使许盈显得比同龄人早慧又如何呢?对于成年人来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就连那点儿心机算计也显得孩子气,对于大人来说那就是明摆着的事,也从不会想到要去防备。小孩子而已,再如何又能如何呢? 他是这样想的。 况且他还是许盈的老师、长辈,有这样的身份加身,就更是如此了...他从没有想过事情会如此超出他的预料,甚至让他受到这样的‘侮辱’。 许盈当然没有侮辱许仲容的意思,但当事人的感受是另一回事。许仲容其实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个时候他的感受就是确确实实受到了侮辱。 此时此刻,许仲容甚至觉得周遭的人都在心里笑话他——许盈走了,许盈的书童也走了。他分明看到那些书童想笑又不敢笑!人说仆似主人,果然许盈身边的人也和他一样刁钻可恶! 现在留在周遭的有他自己身边的僮儿,也有一些整理书房的仆人...许仲容甚至觉得自己身边的僮儿都有些不对了! 他们肯定也觉得自己这个主人十分可笑了!! 又恼又恨又羞惭,许仲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院子...之后连着几日,他都称病停课了。 也就是说,许盈几天没上课。 原本这次的事情还不会传的那么快,结果因为许仲容‘生病’,立刻飞一样的传遍了整个东塘庄园...八卦这种事,从古至 今、无论高低贵贱,都是很盛行的。 “哈...这个许明德!”裴庆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他甚至比一般人知道的更早更详细,因为他分享了羊琮的情报。 嘟哝了几声之后,裴庆忍不住向羊琮抱怨:“授课便好好授课,如今弄的这样难看,怪谁?真拿人当傻子,就他一人聪明——既然做出了那样的事,就该想到如今,真是自取其辱!” 羊琮正展开一幅画细看,听裴庆如此说,冷笑了一声:“你也不必如此说,不过就是嫉妒许明德罢了!” “我嫉妒?我嫉妒他?”像是被踩到痛脚一样,裴庆差点儿跳起来:“我嫉妒许明德什么?嫉妒他无才无德么?” 此地无银三百两而已,羊琮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的‘虚弱’看的一清二楚,嗤笑道:“阿庆自然是嫉妒此人能名正言顺教导玉郎...这可是你求而不得之事!” 裴庆一直暗搓搓找机会向许盈施加影响,相比之下,许仲容作为许盈的启蒙老师简直得天独厚!他的位置正是裴庆想要的。但是,就是这样的许仲容,时不时就要闹出幺蛾子,似乎一点儿也不‘珍惜’这个位置...站在裴庆的角度,确实觉得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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