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继表现出轻视许盈的样子,一方面是处在他现在的位置,本就不好‘如临大敌’。眼下局面还不够稳定,如果他不能镇定,下面的人只会动摇的更快...他可不觉得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就真的可靠了!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日子讨伐他的各方势力不少,在各方讨伐下他都坚持了下来。有这样的前提在,即使前方还有些吃紧,他也难免渐渐不太把来讨伐他当大事——人总不能和一根弦一样一直紧绷着。
哪怕许盈接连破了杜规、李鸿祖部,在袁继这里也没有太大反应...杜规和李鸿祖是什么人?小贼而已!许盈哪怕是靠偌大名望、靠自家的一点儿底子、靠各方襄助,砸也能把他们砸死!
无论什么团体都是由‘人’构成的,而一旦由人构成就做不到完全的‘一体’,能达到表面上的众志成城,就已经善莫大焉了。至于所谓的‘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那完全是美好的想象。
现在的建邺也完美佐证了这一点。
一同从台中出来,韦训表面上不说话,心里却是叹了一口气的。旁边的和靖不动声色地靠了过来,道:“永兴兄,天色尚早,不如去长干里酒舍坐坐罢...前几日闻说永兴兄作《采莲》,风雅至极!好生令人羡慕。”
他没说请韦训去自家坐坐,以眼下的建邺的诡谲情形,在公开的场所见面也就算了,真要是两个高官在自家关起门来聚会。哪怕自己知道没什么,外面的人也不认的,更重要的是袁继不认!
更何况,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和靖邀请韦训也不是一点儿想法没有。
韦训却是比和靖还要谨慎一点儿,听他这么说便摇了摇头:“青云兄说迟了,今日拙荆生辰,来台中前便叮嘱早些还家的...实在不能相陪。”
和靖是和延的父亲,青云是和靖的字。
韦训在外有很多标签,除开政坛、文坛上那些无聊的标注,坊间传的最多的是‘儿子奴’‘怕老婆’这两属性。作为一个怕老婆、不、是爱老婆的人,以老婆过生日为理由早点儿回家,和同僚的聚会也推掉,合情合理,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不过话说回来,哪怕今天不是老婆的生日,韦训也不会赴这个约。他知道和靖为什么约他,但正是因为他知道,才更不能轻举妄动!而一旁的和靖也从他的表态中明白了什么——这种情况下,普普通通一个邀约也要推掉,本身就说明了很多东西。
这种做法固然有不愿意冒风险和和靖‘密谋’什么的意思,但更进一步说,和靖也确定了韦训是早有想法的...韦训的身份摆在那里,如今袁继是这个样子,他有想法才是正常的,只不过他到底有多少搞事的想法,决心下的有多大还有些不确定。
韦训本人是京兆韦氏出身,在之前的南渡小朝廷里存在感不算弱,但那是因为韦太后的存在!
南渡小朝廷被袁党把持,再加上皇帝是陈王一支,勾连的本就是颍川、汝南等地的势族,可以说其他势族诸如关陇豪族、山东势族,以及作为地头蛇的三吴大族,都是被其压制的!韦训作为京兆人,若不是韦太后,哪里有出头的机会!
太后没了,太后这边的外戚自然尴尬...而更尴尬的是,改朝换代了!这就是一个自然死亡的机会都不给韦家了。袁继表面上推说皇帝、太后之死不关他的事,可这话说出来也要有人信呐!
大家心底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眼下韦训在台中无事,甚至还在袁继黄袍加身之后往上走了。原本的官职升了,另外还加封了‘太尉’,看似很受重视...然而并没什么用,如今这年月,似司空、司徒、司马、太尉、丞相等等前朝名著一时的位置,全都是虚的!
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强人,才能真的名副其实!如果只是个摆设,那就真成了摆设了!
说到底,不过是袁继‘既要当□□,又要立牌坊’,为了自己上位解决了羊家的孤儿寡母,之后又要说自己原来是忠臣来的,如今这情形非他所愿——所以要给韦训这个原本的太后娘家人戴高帽,以示恩荣。
而对韦训,这‘恩荣’是真的荣耀,还是烫手山芋,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这种时候,最怕的是他老老实实装鹌鹑也不行,怕袁继心里总疑心那些偏向羊氏的人搞事情,到时候要把他这个打着帝党标签的代表人物给莫须有解决了——韦训自己是太后娘家人,小皇帝羊明当初要和袁党争,也是正经用过他的!
韦训自己也没有拒绝这个,毕竟他是京兆韦氏的人,和太后的关系是明摆着的,再者他也不是汝颍一带势族出身,想要卖好给袁党,还要看人家是不是疑心他是奸细呢!
有这样的前情在,可不是要忧虑后路么!
眼下是内外情况紧张,韦训没有让人抓住把柄,所以袁党的人也不好搞他。不然到时候搞得袁党以外的人精神紧张,原来不打算做什么的,索性投敌了怎么办——韦训也看出了这点,心里也很不安。
只怕袁继慢慢消化了权力,名堂正道做起皇帝来,到时候没有太大的内外矛盾了,就来解决他这种不太看的顺眼、不能相信的人...考虑到他京兆韦氏的门楣也不算低,袁继可能不会把事情做那么绝,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轮到自己性命攸关时,谁能轻忽?
和靖很确定韦训是要搞事的——从这个逻辑来看,袁继也很确定...韦训猜到这点,更不会有侥幸心理了,搞事动力更足。
整个闭环了,完全无解了。
相比起和靖的有所预料的‘理解’,韦训要稍微意外一些...他没想到和靖不挺袁继,这可是汝南和氏呢。他可不会觉得和靖这个时候叫住自己只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这种事情必然是背后家族(至少是家族一部分人)决定的!
回家之后,韦训与儿子韦瑾说起了这件事:“汝南和氏虽历来与袁家无太深交集,可好歹是汝南门户,郡望一处,总有相互扶持之意。渡江之后,汝颍门户自成一体,虽内部也有相争,对外之时却是一条心的...如今看来,间隙却是比想象中的大。”
京兆韦氏并没有完全南渡,事实上如果不是有韦太后,京兆韦氏都不会考虑南下!京兆那边不平静归不平静,京兆韦氏结寨自保日子也能过得下去。他们这样的大势族,无论上面谁当权,也是威慑的同时不免拉拢。
汝颍势族当时南下,看中的是拥立之功,看中的是成功之后可以占有大量的政治经济资源!等到汝颍势族吃饱了,京兆韦氏来南边做什么?人家吃肉,他们喝汤?他又不是无处容身的小家族。
也就是有韦太后,靠着韦太后,在这种局面中纵使养不活整个韦家,可带起韦家一两房却是不难的。所以韦训这一房南下了,除了韦训一家,韦家也有人南下,但那就是族中旁支,算是依附韦训、辅助韦训这一房的。
这弄得现在韦训一个商量的族人都没有,只能和儿子说这些。
“袁丞相倒行逆施,除了袁党,谁心下没有怨言?”行比起父亲,韦瑾到底年轻许多,这时候更加不收敛,这一点从他对袁继的称呼就看得出来了。三请三辞之后,半月前袁继总算举行了登基仪式,成为皇帝,和皇帝一起定下的还有国号、仪轨等等。
如今国号为‘沈’...华夏在元朝以前,历朝历代国号都和地域脱不开关系。开国皇帝的老家、龙兴之地,又或者别的具有重要意义的相关地点,在古时属于哪个封国,就有可能拿哪个封国名为国号。
汝南袁氏,汝南那块地在西周时就是沈国,不过后来成了蔡国的地盘,最后又落到楚国手上。沈、蔡、楚,袁继选了沈为国号,这没什么好说的——毕竟选哪个都可以。
既然袁继已经是沈朝皇帝了,那下面的人尊称陛下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但事实是,很多人改不过来口,或者说故意改不过来,私下依旧以‘丞相’相称...当然,只是私下,高压之下还是没什么人敢直接去捋虎须的。
袁继肯定知道很多人对他不满,这些日子建邺城里撒下去的探子不知道多少!很多人私下说的话都是能直接传到他耳朵里的。
如今建邺是一边维持着身为国都的歌舞升平,一边展开了血腥绞杀。这些日子告密的人可有不少,全都是攀咬别人有‘谋逆之心’的。这也是袁继默许的,第一个告密案出来后,对被告的人从重处罚,对告密的人予以丰厚的奖赏...一些有投机之心的人立刻明白了意思,行动了起来。
这可比探子可怕多了,袁继就算用探子,又能有多少人做好探子这份工作,把朝中文武百官的隐秘之事、私下言行翻出来?能搞这种事的哪怕是在现代也是人才,何况如今了!各方手上都有这种探子,但人数是绝对不多,也没有那么神!
倒是身边同僚、下属的告密,这是防不胜防的!再者说了,哪怕自己没问题,告密者就不能罗织罪名告密了吗?只要是袁继,以及袁继身边最核心的一圈人,他们有心打压,捏造罪状,甚至是莫须有,很难吗?
这种情况下,大家私下说话都小心起来。
“你又知道了?”韦训斜了儿子一眼,似乎是在责怪韦瑾说话口气太大,仗着是私下场合就肆无忌惮起来。但身为儿子奴韦训到底没有更进一步训斥儿子,事实上,他内心也觉得儿子说的没错。
表面上袁继抵挡住了外面不满他的势力的进攻,在建邺也弹压住了袁党以外的各派势力,眼看着就要度过最危险的一个时期,以后就能慢慢消化掉南渡小朝廷了。但身处权力的中心,又因为身份尴尬一直保持了旁观的韦训看的很清楚。
袁继...没希望了!
第385章
韦训向来溺爱韦瑾,所以韦瑾在自己父亲面前没有此时一般做儿子的战战兢兢,要自如的多。轻松道:“和伯父联络父亲,儿子倒是不奇怪...儿子往常在同辈中厮混,其中党派之分倒是没有朝堂上那般分明,有些话自然就露出来了。”
老一辈人有老一辈人打交道的圈子,年轻一辈有年轻一辈的交际。虽说在这个时代,家世出身这个壁垒要比年龄辈分这种代沟顽固的多,但代沟也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一方面资历深厚的老一辈地位高得多,地位不同本来就弄不到一起去,另一方面,也是年轻人确实不爱听长辈的。
自己舒舒服服的不好吗,非要找着人来管自己?
韦瑾也是有一些朋友的,而相较于父辈祖辈们交际的派系属性明显,他们虽然也讲究这些,但也有些‘漏网之鱼’。比如韦瑾认识的人就不少汝颍势族子弟,其中家里站队属于袁党的有,不属于袁党的也有。
很多事情,父辈那里还没有得到确认,他们‘春江水暖鸭先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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