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这是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此时羊琮总算解开了假钟,许盈作为晚辈,又是主人,回过神来之后连忙站起身来。一边向羊琮行礼,一边让人奉上热饮。 羊琮扫了一眼,看到了似乎快要睡着的罗真:“罗氏子也在?” 因为罗真现在跟着裴庆读书,羊琮也见过他一两面。此时见他在,倒也没有驱逐他的意思...他们说的事情很重要没错,但实在说不上机密。现在北方知道天子驾崩的人太多了,南方也就是这十来天,总会知道的。 许盈在心里计算时间,心知家信可能恰好错过了这个消息——家信要是再晚一些,家里就应该等到天子驾崩的消息了,这样的消息自然不会忘记写信告知许盈。 羊琮将洛阳来的信递给裴庆,裴庆接过之后一目十行,其他人此时都默不作声。等到裴庆读完,顺手就递给了许盈...许盈知道,这是他也可以看的意思,既然裴庆有这样的判断,他自然也不会推辞。 他也很想知道洛阳现在的情形如何。 信件总共有三四页,而这已经是尽力简略的结果...没办法,天子驾崩之后洛阳的局面实在是太复杂了!且不说各方势力之间的微妙牵扯,光是几个宗室之间为了皇位继承的事,就已经快把猪脑子打出来了! 皇帝,或者说先帝,先帝在位时膝下有三个皇子,都是嫔妃所生。按理来说无嫡立长,但大皇子母族实在太过低贱 ,而三皇子虽是嫔妃所生,却自小养在皇后身边,也算是半个嫡子了——这简直就是夺嫡的标准剧本! 先帝死的太突然,根本没有立太子,连临终托孤也没来得及...这就造成了继承人悬而未决的情形。 而更要命的事情还在后面...三位皇子,即使是年纪最大的大皇子今年也不过十九岁,三皇子更是才十岁。相比起他们那些正直壮年,早早有了封地、兵力、下属的叔伯,是明摆着的势弱! 表面上看,洛阳各方都是在三位皇子身后站队,要迎其中一位成为天子。实际上,这只是个前哨战而已!包括那些很有实力的亲王们,此时都是在等,等其他人出手! 让子弹先飞一会儿,到时候局势明朗一些了,自己再出手,一举定乾坤! 至于现在三位皇子之间的你来我往,他们巴不得更激烈一些。只有他们把水搅浑了,他们这些叔叔伯伯才好‘浑水摸鱼’啊! 毕竟,如今华夏王朝的主流正统还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已经是多年前的老黄历了! 真要情势不对,弄个兄终弟及不是不可以,但总归阻力比较大,必须要有非同一般的理由才能服众。 如果可以,这些亲王只怕还暗搓搓的希望那个傻子先当出头鸟,将侄儿们解决掉。这样,他们也不用承担这份阻力了,顺便还能打出重整朝纲、替侄儿报仇的旗号,正大光明地出兵夺位。 直到这信件送来时,洛阳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但这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表面平静’,就如同平静的海面下早已暗潮汹涌一样。当时的洛阳,私底下早就各方闻风而动,甚至你死我活了! 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坐上赌桌。 只要想象那个场面,许盈都觉得充满了怪诞与黑色幽默...这是关系到千万生民的事情,本来应该大家互相忍耐、妥协,达成一个对所有人最好的结果。但根本没有人想到这些,或者说有些人想到了,但因为其他人想不到,为了不输的底朝天,也只能选择和其他人一样。 这实在是太仓促、太不讲道理了,被拉到了黑帮决定继承人一样的水准。 但黑帮不需要有忧国忧民的情怀,他们更没义务对普通老百姓负 责,所以他们决定继承人可以随意一些,也可以为此打生打死。上头了后,当街谋.杀也没关系!但决定国家的统治者,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虽然许盈早就对羊氏统治的大周没有任何期待了,但在这个时候,他还是无法平静看待这一切。 只能说他平常不是一个刻薄的人,此时又有羊琮这个羊氏人在,他不好说什么——但裴庆显然没有他那么多顾虑,已经将他所想说了出来。 “天下败坏成这般模样,羊氏的作为是第一恶!”裴庆一点儿面子都没给羊琮留。以他的见识和头脑,此时自然知道这帮羊氏宗亲到底短视、自私到了什么程度! 争权夺利也是要看时候的!平常互相使绊子也就算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汉赵对大周的压力越来越大,谁都不清楚汉赵何时兵发洛阳,再掳走一次周帝——若真的再来那么一次,大周别说面子了,底子也全丢了! 这个时候争着当皇帝,看来是笃定自己不会是下一个羊回(被掳走的皇帝)了。只能说,大家都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个。同样的事可能发生在别人身上,却不一定发生在自己身上! 然而,站在局外的人却看的清清楚楚。 “旁有汉赵虎视眈眈,见机会如此之好,怕是已经出兵了!”裴庆人不在北方,但这个判断是没有问题的。 汉赵肯定会趁大周内部权力交接时的混乱阶段出手,就算是正常的传位,都难免有这样那样的动荡,是干预的好时机。而大周宗室内部弄的这样难看,简直就是在给汉赵扫平障碍! 裴庆冷哼一声:“看来恭帝还真说对了,羊氏自相残杀,正是为了汉赵扫平障碍!” 裴庆说的是羊回的典故,胶东王羊回称帝之后,在洛阳被汉赵掳走,做了汉赵皇帝的青衣奴仆。汉赵皇帝刘慎就问羊回,为什么羊氏兄弟要自相残杀呢...羊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说‘这是为陛下统一天下扫平障碍’。 这话有多少真心先不说,而只看现在的局面,倒像是被说中了一样! 此时羊回已死,被刘慎所杀,死后安排了谥号‘恭’,所以称之为‘恭帝’。而这也是一种嘲讽—— ‘恭’指的是羊回在汉赵时侍奉汉赵皇帝十分恭敬。 裴庆这几乎就是指着羊琮的鼻子骂了,毕竟这年头十分重视家族。自家人再不行,也不能让人这样说啊! 然而身为天潢贵胄,羊琮却没有发怒,而是颇为唾面自干地侧过头,任由裴庆阴阳怪气。 这就是羊琮人生的痛苦之源了——他是羊氏人,同时他又很清楚羊氏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到底有多差劲!明明得享了天下第一的位置,却没有担起应负的责任...他如果不那么聪明独立,意识不到这些。又或者不是羊氏人,而是裴庆一样的局外人。 任何一种可能都比现在要好。 裴庆对如今的洛阳诸公也只能这样阴阳怪气而已,口头攻击一通之后,却是一点儿实际意义都没有。再看眼前的羊琮,脊背比谁都直,他忽然就骂不下去了——他也知道,这件事错不在羊琮,而且他才是比其他人更纠结、更痛苦的一个。 此时罗真已经靠在隐囊上睡着了,旁边有僮儿给他盖上了软被...也不知道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抑或者开始是假的,后来真的睡着了。 总之,这也算是一种态度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避免了许盈的尴尬。至少他不用考虑自己读完信之后要不要递给罗真了...按理来说,老师递给了自己,自己再递给罗真是应有之义,不然只他一个不能读信,这不就是排挤么! 但这终究不是排座座、吃果果,人人有份,他根本不确定羊琮和裴庆想不想让罗真看到这封信,这种时候,至少要问一下两位长辈的意见。 然而这样一来,又会产生新的问题...若是两位长辈说不可以,那岂不是将‘排挤’做的更明显了?一下又绕回去了。 许盈不知道罗真是不是早就意识到了这种尴尬,所以早早躲开了一切...他本来就是最怕麻烦的人了。 此时,许盈总算读完了信件,将信件还了回去,忍不住道:“糊涂!连相忍为国的道理都不懂么!”
第106章 有时候就是这样,你以为‘理所应当’的事,在别人那里从不在考虑中...这世界上哪来的那么多‘理所应当’? 听到许盈脱口而出的话,原本怒气冲冲的裴庆忽然笑了:“玉郎《左传》倒是读的精深。” 许盈的学业进展很快,《论语》、《诗经》、《尚书》学完,如今正是《仪礼》快要结业。但这不是说许盈只读过这些书,其他的三礼五经,再加上《汉书》和《太史公》,他也是有提前阅读了解的。 ‘相忍为国’一句语出《左传·昭公元年》,原句是‘鲁以相忍为国也,忍其外不忍其内,焉用之’ 此时忽然没了怒气,并不是裴庆不生气了,而是骂了几句之后他自己也知道,他在这里着急上火,将整个羊氏都骂了进去,也没什么用!洛阳那边争权夺利而罔顾天下、罔顾汉人江山者,根本不会因此收敛。 许盈少见的心烦意乱,根本不能去接裴庆这话,只是闭了闭眼,道:“学生不过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慷他人之慨罢了。若真在洛阳,恐怕也会为时事所阻,难以做出决断。” 想象是很美好的,但对洛阳情况设身处地一番,就会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了。现在洛阳的情况是几方角力,一方就算有心收手、‘相忍为国’,也得考虑人家会不会配合!如果其他势力不配合,就算是被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吞掉,到头来也于国于家无益。 这种情况,类似囚徒困境...只要有一方没有同样的想法,而是快快乐乐地通吃,就不可能达成目的。而其他势力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更加无法如此去赌! 十室之内,必有忠烈...许盈虽然激愤之下喷了洛阳诸公,但他其实很清楚,哪里都不缺自私之人,哪里也都不缺为国为民的忠烈。 “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玉郎这话倒是说的有意思。”裴庆没听过这话,但理解意思并不难,轻轻笑了一下:“不过为师却不这样觉得,若是玉郎在洛阳,能摆布时事,绝不会如这些人一般!” 裴庆平常对着许盈没多少正形,但在关键时刻,他比许盈本人对自己还要更有信心。 事实上,如果他对许盈没有信心 ,最开始就不会成为许盈的老师了。 而在场的几人,除了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的罗真,羊琮和裴庆其实是一个想法——他们并不认为许盈可以放弃一惯的原则,和其他人和光同尘起来...他没有一颗能将普通黎庶踩在脚底下的心。 他太心软了,他做不到的。 虽然明白这是这个孩子明摆着的弱点,而不够杀伐果断的少年说不定某一天会因此输、因此死。但至少在这一刻,无论是裴庆,还是羊琮,都希望他能一辈子如此。 他们想要一个有才能的人、一个雄图大略的英雄结束现在的乱世,让一切都好起来。但前提是,这样的人是现在的许盈,如果他不再有这样明显的弱点,那反而没有意义了。别的不说,羊琮自己难道不能以宗室的身份涉足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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