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之?”,老太太闻言愣了一瞬,接过请帖,细细看了一眼。 许管事点了点头道:“可要给二公子送去?” 老太太捏着请帖,思考了一瞬道:“罢了,你将这请柬好好藏着,莫要让他瞧见了。他近来实在乖张,莫去了人家宴席上再惹出祸事了,一个女儿家及笄宴算是顶天的大事了,估摸着是他家管事抹不开面才寄了这封,咱全当给旁人家做做好事吧。” 许管事点了点头应是刚要接过请柬,一旁的孟廊之忽然开口道“交由我收着吧,免得他若是知道,少不得要与许管事胡闹一场。” 这话是提醒了许管事,再看那请帖,犹如烫手的山芋忙将手收了回来,心有余悸,连连点头应是道:“大公子说得极对!多谢公子体恤。” 老太太也并无异议,点了点头,却又不大放心嘱咐道:“那你一定要好好收着,莫要让他瞧见了,省得到时候收不了场。不对,等你回房后还是火烧了吧,浑然当作没有这事便罢了,就算往后事发,也抵死不认就是了。” 老太太这话里俨然将孟鹤之当成了洪水猛兽,众人回过神来,纷纷不约而同低声一笑。 孟廊之出了膳厅,忽脚步顿了顿看向一旁许管事道:“他人在哪?” 许管事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是问二公子?” 孟廊之抿唇默认,解释道:“他还未用膳,你去送些晚膳去。” “方才便气冲冲的出门了,眼下去了哪老奴还真实在不知,许又去凭栏院了。” 一听这地方,孟廊之眉头便蹙起:“又去了?” 许管事尴尬呵呵应和了两声,额头有些生汗:“应当是。” “这月第几回了?” 许管事伸出手来,捏在了一起道:“第十回 了,大公子可要劝一劝?那地方鱼龙混杂的,呆久了实在不是什么好名声,二公子翻年便要弱冠了,有那名声沾染在身上,哪里能有什么好人家愿意相看的。” 孟廊之摸了摸鼻子看向他道:“我说他也不听,不去讨那份嫌了。” “那倒也是!”许管事闻声默然。 许管事猜得没错,他确然又直奔进凭栏院,这院子算是达官贵人摆在明面上玩乐的场所,比普通秦楼楚馆要高雅些,都是些卖艺不卖身的雅妓,自然,其中也不乏些贵人们切实的相好,与拿皮肉做生意的女子。 柏楼一进屋,便瞧见孟鹤之端着酒杯搭在凭栏处,对着外头的湖水瞭望,见他额头带伤,也不必问为何,只是道:“又挨打了?” 孟鹤之的眸光在这夜间的烛火下明暗交替,瞧不大清明,只是微微闪了下。 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其中还伴着些许嗤笑。 柏楼了然,一把夺开了他手中的杯盏,喝了一口,甘甜酒味自唇边散开,眼里皆是惊喜,轻啧了一声:“这是白玉瘐?” 孟鹤之挑了挑眉头道:“你这舌头倒是比沈舒安好。” 柏楼闻声撇了撇嘴道:“那是自然,这样好的酒你也舍得这样糟蹋?”说罢又转念一想道:“也就只有你能这么糟蹋了,旁人可没有那么大的酒业继承。” 孟鹤之厌恶道:“要么喝,要么滚,喝杯酒怎就有那么多废话要讲。” “喝喝喝!这样好的酒,难得才能喝一回。” 他刚倒了杯,正要低头细品,忽听门“砰”的一下又被踢开,他没端稳,酒水撒了大半,听这动静也知是沈舒安。 柏楼心疼不已,想将桌上滴落的酒水再倒回杯中,孟鹤之在一旁瞧着直摇头:“你比我更合适这酒肆当家,我倒是不如你爱酒。” 柏楼没言语,只是略带怨念地看了眼刚进来的沈舒安。 沈舒安脚步匆匆,手上还拿了个红色请柬,他嫌麻烦,伸手便甩在了桌上,撩袍坐了下来。 孟鹤之只看了一眼。 沈舒安却抬了抬下巴问道:“你们猜猜这是谁家下的请柬?” 这话虽是问两人的,可这话实在是对着孟鹤之一人讲的。 柏楼终于喝上了酒,他好酒可是酒量却不大好。只这么一口,便有些晕晕然了,一个人抱着酒杯傻笑。 沈舒安白了他一眼嫌弃道:“不能喝还好喝,偏爱处处惹笑话。” “孟鹤之,你来猜!”沈舒安此刻兴奋得很,眼底的趣味俨然要呼之欲出了。 孟鹤之白了他一眼道:“无趣,莫不是你哪个姘头?” 话音一落,醉意熏熏的柏楼打了个酒嗝道:“唐家那姑娘的呗。” 这话一落,孟鹤之面上玩味一瞬间便消散干净,忽认真的看向沈舒安问道:“谁家?” 柏楼咂嘴奇怪道:“唐霜,唐姑娘的及笄宴席,我方才来前便收到了,欸?我想想在哪?” 说罢便在怀里翻来翻去,须臾之间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红色请柬来,在手上摆了摆道:“喏!在这!” “欸!对喽,就是唐家。”沈舒安眉眼笑意更浓,看向孟鹤之明知故问道:“怎么?你没收到?” 这话未免太过刻意,他应当没有,自然没有,凭他这副控制不住性子的活阎王性子,人家凭什么要给他下帖子。 沈舒安抿唇笑了笑道:“怎么了,早年让你平日里收敛些,如今后悔了?” 边说着边将那请柬收回了怀中,小心又仔细,直晃得孟鹤之眼睛疼,他不过就看了一眼,心便惴惴的难受。 他端起酒杯又要再喝,仰头时,他额头斑驳伤口便露了出来。 沈舒安收回揶揄笑意,上前一把抢过他的酒杯:“还喝什么喝!你今日这酒也够了,莫再多喝一杯了!” 孟鹤之眼里闪过几分黯然,须臾道:“我心里有数。” 沈舒安却是未理,上前查看他伤势,蹙着眉头便道:“他竟在今日打你!” 这一句话,好似牵动了孟鹤之的情绪,他长长吁了一口气,语焉不详道:“看,你都记得,可他不记得!” 沈舒安起身便拿来药箱,旁人常年包下的厢房里藏得莺莺燕燕软腰交融,可他们这要么是治心伤情薄的酒水,要么是医身疼伤重的药膏。 须臾沈舒安便处置好伤口,回头瞧见亦酩酊大醉趴在桌上睡觉的柏楼,气不打一出来,上前一脚便踹了过去,“咣铛”一声,柏楼的额头便撞到了桌角,不偏不倚,恰恰是孟鹤之受伤的地方,肉眼可见的长出包来。 沈舒安见状只是唾了一声,并未理会他。 “讲真,你何必留在渝京受这刺激,南广你外祖家大业大,如今连渝京都已占了大半产业,就缺一人继承家业,他们年年央求着你回去,恨不能将你捧在掌心里,境况比这里不知好上多少,要是我说,这孟姓不要也罢………”沈舒安劝慰道。 孟鹤之眼眸瞧不清情绪,只听见他轻嗤了一声,手支撑着凭栏看向外头瞭望街上街景:“不要?不要他们倒是称心如意了,我偏要日日在他们眼前晃荡,坏他孟家苦心经营好名声。见他们上下蹿腾得暴跳如雷,当真好笑得紧。” 沈舒安张唇道:“你如今已二十一了,不是十一,还有几年耗得?你就不想唐家那姑娘!” 说到唐霜,孟鹤之眼眸亮了下,须臾又幻灭,他长吁一口气道:“不成,我脏,配不上她。” 沈舒安瞪大了眼睛道:“你不知道吗?陈唐两家好像闹翻了,这几日正闹着退婚呢?” “什么?”孟鹤之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脑海中又想起今日唐府门前僵持的两人,少女那一眼见底的厌恶倒也不像是作假。 沈舒安耸了耸肩头道:“也不知是因着什么事,但隐约有些风声传出,嘿,若是唐家姑娘真的与陈家退了亲,你难道当真不想?” 孟鹤之那早便干涸,虫蚂啃咬的枯旧心房,有那么一瞬确实注入了活泉,只是片刻,便又顺着裂缝漏尽,什么都剩不下了。 他蹙眉道:“没有切实的事,你莫胡言乱语,坏了人家的声誉,便是退亲于女子名声也有妨碍,你莫要也跟着人云亦云。” “豁,当真是不一样,能叫你讲出这番话的也就唐家姑娘了吧。”本还想揶揄他两句,只是见他沉着一张脸,沈舒安便见好就收适时地闭上了嘴,嘟囔道:“我自然知道,这不是说与你听吗?再说了,想要知道真假,这不就近在眼前吗?再有十来日便是唐家姑娘的及笄日,那日陈家来不来便隐约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说起那宴席,孟鹤之又蹙了蹙眉头,沈舒安抿唇偷笑,虽面上仿若不在意,可这事就是直直地插进了他心口。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轻啧了一声:“你虽去不了,但我能,我会与柏楼好好替你打听消息,你且放心就是了。” 孟鹤之这心思一贯藏了紧,除却车夫老江跟与身边近侍夏添知晓,也就这位了,倒也不是他自己不小心,实在是这位观察力惊人,他偶不时情不自禁抬眉便叫他抓住了端倪,自打知晓这事后,他确实不得安宁。 他眸光深沉,并未再讲一句,便是陈家退亲,他也配不上她,自己这扶不上墙的烂泥,怎能摘那天上的月亮? 若是强摘也不是不可,他不是怕配不上那清明冷月,他怕自己脏,沾染了她。 夏添一如往常到天明进厢房里抬人,一眼便瞧见了睡倒在地上的沈,柏两人,屋子里酒气熏天,他瞧见半开的窗扇,低声叹了口气,这酒气竟是一夜都未散尽。 他有些不放心四处看去,瞧见自家公子安安稳稳睡在榻上,有些胆颤的上前闻了闻,见没什么酒气,他轻松了口气,还好没醉,上前便将他拖拽起:“公子,咱回府了。” 夏添扶着孟鹤之路过睡在地上的两位,瞧见柏楼额角撞出的青紫,不禁抬头问道:“公子,柏公子这是?” “不必可怜,他活该受的。”孟鹤之冷然应道。 夏添没好在问,便扶着他出了厢房,只是脚一滑,竟又踩到了柏楼的脚,惊的他忙抬起自己的腿,险些立时给他跪下,再看柏楼只翻了翻身,连叫都未叫一声,嘟囔一声翻身便睡了过去。 “公子?”夏天添惊愕喊了一声。 孟鹤之脚一抬便迈了出去,而后道:“他惯来迟钝得很,像个木头,很抗打。” 抗打?夏添不禁颤了颤,见自家公子已出了门,忙抬脚跟上。 今日倒是巧,恰遇见孟文轩上职,孟文轩一瞧见他便气不打一处来,甩袖怒骂道:“整日的只知道醉生梦死,若是哪日醉死街头也是有的。” 孟鹤之闻声只是抿唇笑,浑当作是没有这人,瞧都未瞧他一眼,便上了台阶。 孟文轩气得冷哼一声,直骂:“冤孽!与他那娘亲一个样!”而后便气恼的钻进了车厢,恨恨的放下车帘,眼不见为净。 见两人又不欢而散,许管事不禁直叹气,人刚上台阶,却见孟鹤之忽然顿下脚步喊了声:“许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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