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仲臣认真听完了王扶景的话,非但没有丝毫的窘迫,神色之间反而有了些许郑重,他继续淡定地说道,“你还曾说过,我是百年难遇的良才,定要看我考上状元,金榜题名,风风光光的享宴琼林才会走。” 听到这儿王扶景直接嗤笑了两声,我可去你的吧,老娘真要是含辛茹苦供出个状元郎,定会牢牢地攥在手上,让那些盯上他美色的脓包公主们通通滚蛋,只让这小白脸专心国事,好好把这烂七八糟的大统给理干净咯。 还看着你风风光光的了便鸟悄儿的离开,做的哪门子春秋大白梦! 王扶景微仰着头,听他继续说下去。 徐仲臣看着王扶景张狂不屑的模样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好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堪出口,又十分有趣的事情,他在下一句话之前留足了充分的空隙,勾足了好奇之后才像个唱大戏的一般缓缓道出。 “你还说,否则的话……你就是头顶生疮脚下流脓,变成了淌水儿钻蛆的癞痢鬼也不会放过我。” 盘缠!盘缠!想想盘缠! 王扶景抿抿嘴,忍住了呕吐的冲动,压制着将他叭叭不停的嘴巴彻底撕裂的手感,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很快,她只是凶狠地咧嘴笑了笑……若非还指望着那点儿盘缠,她能一巴掌拍死这只弱鸡。
第3章 六亲不认 “就这?” 王扶景掂量着手心叮当作响的百十来文铜钱,有些痛苦地皱着眉头,这大概就是穷的叮当响了吧。 她抬抬眼皮无望地瞅了徐仲臣一眼,“还有吗?” 徐仲臣的脸皮终于出现了除却生气、不舍、娇羞、伤心之外的神色,他一脸歉意地看着王扶景,说出的话也极显真诚,“娘子,家中银钱尽数在此了。” “……”银钱?!可拉倒吧!这里面能找出半粒银子嘛? 能吗?! 王扶景真想一把揪住他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给他晃明白咯!读书治文首要便是严谨,严谨懂不懂! 桌子上没肉就不叫践行,钱包里没银子就别喊银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多少盘缠呢! 书没读透真是害人不浅!害人不浅! 突如其来的穷酸冲昏了她本就有点毛病的脑子,王扶景扶额狠狠摁住了暴跳的青筋,也暂时性压住了突然间荡逸在身周的股股穷酸。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她为甚竟沦落至如此境地! 想她堂堂……堂堂什么玩意来着,“啧!”她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 即便失去记忆,她也总觉得自己是个忧国忧民、万贯家财的富家贵女,合该撒手便是大把大把的金瓜银裸,抬手便是扎群扎堆儿的美婢良奴。 醒时瞧见娇美白嫩的芳娘忧心忡忡地照顾自己,本想顺手赏她一把,直到摸遍全身也没抠出半个铜子儿…… 王扶景有些困惑地张开双手,看着纤纤玉手虽然瓷白莹润,却是布满老茧的样子,终于有些惊惧的想到,难道这双手握的不是笔杆长枪,而是铁镰铜锄?! 思绪一旦发散,便如万马奔腾,一发不可收拾。 一个个大胆的猜测不停的涌现出来,令她一点点陷入迟疑和痛苦的窠臼。 直至最后一个极为恐怖的想法出现在脑海…… 她竟然从来没有想过! 难不成?!这些厚厚的老茧,是因为握多了纺锤、捏够了绣花针?! 难不成,她那些贵不可言、富可敌国的感受全是些不着调的幻想?! 王扶景僵硬地扭着脖子看着这四下的穷酸荒凉,难说是因为日日吃不饱穿不暖,时时渴望着荣华富贵才导致她失忆后有了身为贵女的错觉。 许是见她深受打击,还踉跄了一下,连到底恍惚了没有她都全然记不大清了,只见得徐仲臣关切地扶住了她,将她小心翼翼的半抱着,温温柔柔、孜孜不倦地打击着她几近崩溃的脑壳儿。 “都是为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本事赚钱,让娘子受委屈了。” 王扶景听到这儿还是没啥的,这几天这话听了不下八百遍了。 可接下来……接下来的话,可真让她想掐死这个小嘴儿叭叭叭的软饭男。 他的语气真如春日碎阳般温暖,他的怀抱也比想象中要舒服得多,王扶景也戏剧性地透过他充满歉疚和关怀的眼睛看到了自己逐渐变得狰狞的五官。 “如此,也怨不得娘子会变得疯疯癫癫,还跟着别人跑掉。如今这副痴傻模样,可真是让为夫伤心。” 王扶景突然不想听这玩意儿聒噪了。 她将那些掉落的差不多的理智重新拾捡起来,恢复成面无表情、六亲不认的绝世美女的样子。 正当她抬起手掌,想要冷静地赏他一个大耳刮子的时候,徐仲臣动了。 这是要跑? 果不其然,徐仲臣猛的发力,触电似的撒开了环抱王扶景的双臂,弹簧一般窜到西侧的茅屋之中。那速度,简直不是一个柔弱书生能够匹及的! 看完这一幕,王扶景的怒火简直是“腾”的一声便燃烧了起来。 这缺德的狗东西!明明腿脚这么利索,却骗她什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丫的凭这样的滔天大谎定然诓骗她做了不少农活吧! 她越想越生气,越发认定她之所以这般脑子有病,都是这厮给气出来的! 王扶景撸起袖管,走向西厢房。 这几百文钱还是留着给他买棺材吧,看来今日便要丧夫了呢。 正当王扶景要钻入行凶的房间打算昏天黑地揍他一顿时,这厮抓着一张条凳猛然窜了出来,险些将她撞翻在地。 若非王扶景行动敏捷,眼神儿活泛,这缺德货今日就甭想活了。 “呵呵,”她险险避开条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徐仲臣,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 好!真好啊!竟然连武器都挑好了啊! 趁着徐仲臣仍在熟悉武器,王扶景猛然出手,霎时间目露凶光,五指成拳,弹出胳膊便打出一记霸气之拳。 却不知徐仲臣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身形灵活地绕至王扶景身后,将条凳一蹲,身子一矮,恰好躲过了她威风凛凛的王霸之拳。 好!好得很! 王扶景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还想凭这副鸡样的身板儿和她切磋是吧! 她霎时便是一个扭身,抬起腿便要将条凳踢飞! 腿风生起时,后脑忽然一阵疼痛,两眼紧盯着两只手臂摇晃着抓住了她的肩膀,因着惯性一把将她压到条凳上坐好了。 她眯着眼仰头看着徐仲臣,看着他那张红嫩嫩的小嘴儿又叭叭叭道,“娘子稍坐片刻,我去为娘子熬药。” 原来是为她煎药啊,王扶景抿抿嘴,不情不愿地收起拳头,看着他风风火火地钻入灶房不见,许久才反应过来。 她歇斯底里地朝着灶房大喊道,“老娘没疯!你大爷的!” “没错,娘子没疯,咱们大爷也早早驾鹤西去了,他在天之灵会保佑娘子的。” “……” 王扶景仰脖看天,已是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的光景。 天晴日朗的,偌大的宅子,她却觉得孤零零的阴寒不止,人生就这般忽然没了方向。 难道她真是疯了? 她忍不住地,怀疑自己,怀疑人生,怀疑这个虚幻的世道。
第4章 区区肉包 也不知她是愣怔了多久,直到徐秀才端着药碗走到跟前,王扶景方才回过神来。 “娘子,快喝药吧,已经不烫了。” 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她目所能及的日光,他逆着光源低头看向她,耳边的发丝在清透的日光之下变得如蜜糖般澄亮,周遭的风和尘好似完全静止了那么一瞬,世间只余下这张清俊的脸庞。 他嘴角含笑,眼波荡漾,眼中好似只她一人。那眼角眉梢的温柔似水一般将她紧紧裹住,让王扶景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此情此景,令王扶景由不得想起一句戏文,“大郎,起来喝药吧。” “闻起来可不是什么好药,”王扶景抽抽鼻子试探道,满鼻子苦气,喝下去怕是能把肠子给熏黑。 “娘子莫耍小孩子脾气,药凉了会影响药效的,早些想起以前的事,咱们也早日摆脱了这种苦日子。” 王扶景看了徐仲臣一眼,这张漂亮的脸蛋长得倒不像是要害人的妖精。 况且,她也想早些记起以前的事儿,不然就像个睁眼瞎似的,一想到要做什么,要去哪里都没有一点底气。 在王扶景一口气干掉这碗苦漆般粘稠的汤药之后,几乎是瞬间她便呕出一口浓血,她捂着剧痛的小腹倒在地上,恶狠狠看着徐仲臣像是点着了尾巴一样冲了过来。 “你……”好样的,她又呕一口血水,任由血污脏兮兮地淌到了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襟上。 王扶景心想,不论是谁做的,还真是使了一手好美人计啊。 不过就让她这么简单的死掉可没那么容易,她看着徐仲臣疯了一般扑过来时心中忍不住叹息,瞧瞧,瞧瞧,这杀手可真他娘敬业啊。 要是一般人,还真会被这种演技给骗了,然后,心甘情愿地去死吧。 王扶景不服天,不服地,去死也决计不会死的这般痛快! 她开始用力地向他伸出手掌,拿出为数不多的演技巴巴儿地望着他,像是在渴求疏解一般,“疼,好疼……” 她可怜兮兮地在地上蜷缩着,唯独右臂伸的老长,像只勾钳的腌虾似的。眼中除却痛苦,又漏出几丝微不可察的杀意。 她看着徐仲臣动作一滞,仿佛看穿了她的所思所想似的,又连忙敛住了眉眼,欣长的眼睫顺势掩住了眼里风雪般凌厉的杀气。 王扶景极为冷静地判断着,只要他如愿靠近,她便能伺机捏住他的脖子,一把掐断,带着他共赴黄泉。 只要她还有最后一口气,只要还剩一口气在…… 黑暗来临的比王扶景预想中还要快,她只记得她的手掌的确是够到了他的脖子,然后…… 她就不记得了。 她可能就这样干巴儿脆的死掉啦。 还是依偎在仇人怀里死掉的。 如果鬼有手的话,她一定会捂住自己的脸。 太丢人了! 那么近的距离也没能够捏死他,而她就任由一只弱鸡这般轻轻松松把她毒死了! …… 她这一生,有点短,也有点遗憾,虽然这样稀里糊涂的死掉完全不符合她治国平天下的心理预期,但是她还是希望这天下能够海清河晏、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然后,杀害她的人不得好死,死的不能再死! 许是这份凄楚的良心和执念感动了上苍,王扶景眼前开始出现了一片强烈的光明。 这个世界,有神道,有佛陀,自然也是有地府的,她不归前两道管着,死后自然要下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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