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良卿应声驻足,他自是听得出这声音是谁的,赶忙回身躬腰颔首:“殿下,臣……只是感念圣恩,一时难以自持,让殿下见笑了。” 段禛促狭一笑,“感念圣恩有何可笑,不过大人从马上摔下来不断腿不断胳膊,单单青了眼窝倒属实稀奇。” 说罢,段禛也未多作停留,绕过贺良卿走远了。独留贺良卿双手端着那五百两,杵在翦翦轻风里发愣。 …… 酉时正牌,翰林院散值,赵屏掐着时辰过来问贺良卿:“贺大人,今晚要在哪里做东啊?”说这话时,赵屏有些嘻皮笑脸,可心里却一点也不敷衍,他已想好今晚要狠狠宰一顿了。 赵屏是翰林院编修,也是今科的探花,可叹他堂堂探花郎如今却要屈居一个二甲进士之下。谁叫人家大义灭亲典当了自己的娘子呢? 他就想不通了,倒霉受苦的明明是贺良卿的夫人,结果贺良卿却成了英雄,这上哪儿说理去? 所谓生官发财死老婆,全让姓贺的赶上了,指不定他心里怎么美呢!也就是人家小娘子娘家支不起来,不然早该扒了他贺家的祖坟,把先祖请出来看看贺家忠肝义胆的好儿孙! 为自己叫屈也好,为贺夫人打抱不平也罢,总之今晚赵屏决定好好给这姓贺的放放血。 贺良卿当初留京候缺了三个月,照理说对东京也不应该陌生,奈何那时一穷二白,好的馆子从没去过,去过的馆子招待不了这些贵人。不过所幸今日官家刚赏了他五百两,也算有底气,便客气道:“在下初来乍到,不如请赵大人帮着定地方吧。” 赵屏等的就是这句,当即拍案:“贺大人爽快!那咱们今晚就去兰香馆吧!” 话音甫落,几个庶吉士就瞪大了眼睛凑过来,一副馋嘴的猫儿见了鱼的模样:“兰香馆?贺大人大手笔啊!” “贺大人如此体恤我等,今晚我等便要不醉不归了!” …… 在一众同僚的欣喜赞叹声中,贺良卿渐渐意识到什么,拉着赵屏去一旁,悄悄问:“赵大人,这兰香馆到底是什么地方?” 赵屏笑而不答,只拍拍他的肩:“去了就知道了。” 就这样,在一群同僚的簇拥下,贺良卿头一次来了兰香馆这样的地方。才刚至门前,便有几个穿着单薄的小娘子笑魇如花地迎了出来,明明贺良卿之前从未见过她们,其中一个小娘子却热络地来挽他的手臂:“大人这么久不来看奴家,奴家都想您了呢~” 贺良卿推拒,却是左右夹攻,往哪躲也不是。 赵屏暗中窃笑,今晚来了这种地方,明日消息就会在宫里传开,他们自是没关系,可贺良卿这个以典妻之举惹人垂泪的形象可就彻底塌了。虽不至让圣上收回提拔他的旨意,但往后再想凭卖惨高升就难了。 几位翰林院的大人被春衫明媚的小娘子们带入了馆内,贺良卿也想好了,既然答应了让旁人选地儿,他此时撂挑子确实不好,不如将就着坐上半盏茶功夫,再以身子不适为由,早些交银子走人。 兰香馆由前卑后高的两处楼阁构成,面街的前楼类似瓦子,大厅轩敞,勾栏里有歌舞可看,招待的多是普通客人。穿过抄手游廊的后楼则尽是厢房,可以挑了称心的小娘子单独演奏,以招待贵客为主。 今日赵屏既是要让贺良卿出一出血,自是挑了后面的厢房。 前后楼阁之间有个小院子,湖石花木景色雅致,一些厌倦前堂喧闹的客人也会带着小娘子在此处幽会,做些众目睽睽下不便做的勾当。 就在贺良卿他们从游廊上行过时,不远处的假山洞里传来男子嬉闹的话:“还想跑?我看你今晚还能往哪儿跑~” 便是这样一句勾栏场所里寻常至极的狎戏之语,却叫贺良卿躯骨猝然一震,如遭雷殛一般! 他循着那声音看去,见洞口先是跑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娘子,接着便追出一个年轻郎君来,两人边跑边嬉闹,先前那话他又反复说了两回,叫驻足在廊上的贺良卿愈发笃定了什么。 赵屏他们已走出去十来步远,才突然发现贺良卿掉队了,忙又倒回来催促:“贺大人?” 见贺良卿失了魂儿一般,赵屏疑惑的顺着他目光看去,就看到一男一女正不知羞臊的玩乐。再一看,那郎君他还认得:“陆正业?” 贺良卿猛地回神儿,错愕看着他:“赵大人认得此人?” “认得,他是户部陆侍郎之子陆正业。” “陆正业……”贺良卿低低重复着这名字,似在与记忆深处的一些东西进行拼凑。他虽不认识陆正业,也没见过这张脸,但这个声音他应当不会认错! “赵大人,劳请你代我先招呼好各位同僚,我有事去去就来。”贺良卿颔了颔首,便大步走开。 赵屏冷哼一声,也懒得多管他,只管回去同众人饮酒作乐,反正最后姓贺的来付银子便成。 这厢贺良卿径直走到陆正业身前,陆正业正搂着小娘子坐在美人靠上你侬我侬,恍然觉察一道阴影兜头罩下,瞥眼看了看。起先以为是吃醉了酒的来寻晦气,结果见贺良卿眸正神清,不似醉了,便皱眉问道:“有事儿?” 贺良卿对他客气一揖:“在下曾是侍郎大人的学生,离京多年,想不到刚一回京就在此处巧遇阁下。不知阁下可否赏光一叙?” “原来是我爹的学生啊……”陆正业面露窘色,倾身压低了声量问:“你不会向我爹告状吧?” 贺良卿付之一笑:“自然不会,在下只是惦记师父他老人家的身子骨可还硬朗。阁下若不嫌弃,今晚花销便一并挂在我账上吧。 一听这话,陆正业顿时高兴起来,转身勾了勾小娘子的下巴:“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乖~”说罢,跟着贺良卿进了另开的一间厢房。 贺良卿点了几壶酒并几碟下酒菜,起先话并不多,只是一味敬陆正业。陆正业得了亲爹的脸,与这上赶着敬自己的人倒也算喝得痛快,待他喝得差不多,人开始东倒西歪了,贺良卿便知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自然不是什么陆侍郎的学生,之所以骗陆正业,就是为了取得些许信任将陆正业灌醉。人醉了,套起话来也就容易得多。 “陆兄,在下久未回京,不知若想去上炷香,哪个山头的寺庙最为灵验?” 陆正业晃了晃身子,手指在半空乱指一通:“要说汴京香火最旺的……还得是寒山寺!” “寒山寺”三个字令贺良卿心下一震,只他面上却不显,继续问:“那陆兄近来可曾去过?” “近来……倒是未曾,不过年中时去过……”陆正业打了个酒膈,好似回忆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拧着眉摆了摆手:“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 “为何?”贺良卿的声调骤然变冷。 陆正业不答,迷迷糊糊只顾继续饮酒,贺良卿又问他:“陆兄去时,可正值桃金娘开满了山?” 陆正业握着酒杯的手一顿,抬眼看他:“你如何得知?” 贺良卿面沉如水,再开口时如同寒冰迸裂:“因为那晚你对一女子欲行不轨时,是我拿花瓶敲晕了你。”
第17章 误解 去岁的六月,精阳似火,许多人都爱待在家中不出门,往日香火鼎盛的寒山寺也变得香客稀疏起来。 夏莳锦原也只是打算去寺里上炷香就走,谁知饮过知客僧送来的解暑茶后,突感晕眩,竟是不能走路了。随行的水翠和阿露以为自家小娘子是中暑,便借了寺院的一间寮房让小娘子先歇息。 一般的中暑只消一副药就能好转,故而阿露下山去请郎中,水翠则留下来贴身照料。可是等到天色都暗了,还不见阿露将郎中请回来。 夏莳锦已有高热症状,水翠担忧若留在寺中过夜,夜里症状会加重,于是又向那个知客僧求助。知客僧道旁边的农家有滑竿,不过刚刚他去问过了,天热农家不愿接这趟活,他也不好硬逼人家。 水翠心想出家人去问,也只会苦口婆心地请求,哪有黄白之物好使?于是她带了整整一包银子亲自去那农家,请他们帮忙把小娘子抬下山去。 然而等水翠如愿以偿地带着两个抬滑竿的人回到寒山寺时,寮房的床上已然空空如也,小娘子不见了! 彼时夏莳锦已被人悄悄扛去了后山,她于颠簸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被人扛在肩上。惊慌之下她咬了那人一口,那人疼得松了手,她在双脚落地的同时拼命逃跑! 她仍处浑噩之中,可本能令她的双脚不敢停下,身后隐约传来一些声音,她顾不得听,就这么没有章法没有目的地乱跑乱撞。直到最后撞进一个有些羸弱却于她如救命稻草般的怀抱里。 贺良卿原是听说这寒山寺的后山有几棵昙花,常在盛夏的夜里绽放,便特意带上花瓶前来,想着移一棵带到杞县去给母亲看看。只是想不到昙花没挖到,却有个慌慌张张的小娘子投怀送抱,还虚弱的说了句:“救命……” 诧异间,他又听到不远处有个男子的声音传来:“还想跑?我看你今晚能往哪儿跑~” 如此,不需那小娘子说明,贺良卿也大致明白了当下的紧迫,不由分说拉上小娘子的手就带她一起逃! 原本夏莳锦已快跑得断了气,幸得有人拉着才又跑了一段路,可两人并未跑出多远,就被后面的人抄近道给截住了。 树影憧憧,遮蔽住月色,三人彼此都只能看到个对方的轮廓,却看不清样貌。贺良卿正想同那人说理,就见那人动手来拉扯小娘子,一时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贺良卿抬手便将那花瓶砸在那人的后脑上! 恶人倒地,贺良卿继续拉着小娘子逃跑,这回他们是真的逃脱了。 * 那日的来龙去脉,贺良卿也是后来通过与莳锦的书信才了解清楚。她的茶水显然被人动了手脚,一同上山的阿露也在请郎中时被人用棍子敲晕,幸得附近的农户救助才得以在天亮后回了府。如此周密的部署,可见那恶人不是临时见色起意,若找不出这人,往后莳锦也将长久置身于危险之中。 贺良卿不禁暗恼自己,没能在那晚打晕恶人后看一眼恶人的相貌。不过所幸,他记住了那恶人的声音。 先前在兰香馆院中听见陆正业开口,他便听出那媟亵下流的话与在寒山寺时毫无二致。如今恶人就坐在他的对面,已然烂醉如泥。 陆正业的确已醉得不行,但在听清贺良卿所说的话后突然双股战栗,当即醉意去了一半。 四目相对,一双是憎恨无比,一双是战战兢兢,似有什么一触即发。而赵屏的闯入,搅乱了这紧张氛围。 赵屏已喝得有些多了,手扶着帘门,不高兴地问:“贺大人,你怎么在这儿喝上了?”转眼又看了看贺良卿的对面,奇道:“陆三郎,你怎么也在这儿?”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2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