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嚷着:“杀了我!快杀了我——” 夏罡双眼圆睁,亲自上前验看,才发现那罐子里装的“药粉”竟是盐巴与椒粉杂合的。难怪那贼人熬受不住在地上打滚儿,一副不想活了的样子,夏罡有些佩服的看了眼自己宝贝女儿。 他的囡囡长大了,有独当一面的手段了。 段禛也暗暗失笑,之前倒真是小瞧她了,这种辣丫头当真是开罪不得,难怪古人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不过难不难养又如何,总归有人甘之如饴。 夏莳锦这厢便开始了审问,“谁买通的你?” 那贼人面目极度痛苦,却仍固守着牙关不肯答。夏莳锦便玩味悠长地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也不会送你见官,只问你这一回,数三下若不答,我便敬你是条好汉!从此供你在柴房,保证再也不会有人逼问你任何事情,且早晚各帮你换一回药,养你一辈子!” 那贼人闻言竟是错愕得暂时止了嘶吼,在他还未想明白做出决定之时,夏莳锦已开始数了起来:“三” “二” …… “我说!我说!是一个妇人,我虽不知她名姓,但见了一定能认出来!” 一听是妇人,崔氏急忙追问:“多大年岁?” 那贼人略一想,便答道:“看她样貌也就三十出头,可有钱人家的妇人保养得当,到底多少年岁小的也不敢断言。” 面相三十出头的妇人,自然不会是慧嬷嬷了,孟氏终于心落了地儿,对外命道:“去把崔姨娘请来。”
第24章 杏仁 崔小娘虽不知今夜侯府张着一张大网, 但也因着某些事心如悬旌,因此只是合衣而卧,迟迟未睡。是以婆子过来请时, 她无需特意更衣,只简单绾了个发髻便去往前堂。 这个时辰侯爷和侯夫人不歇着, 却叫人来请她, 显然是府中出了大事。崔小娘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想从那个婆子的嘴里套套内情, 奈何那婆子却是三缄其口, 全当她的话是耳旁风。 她心下暗恼府中下人对她的不恭敬,不过也明白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问不出什么来,崔小娘的心便始终提着, 不知自己即将面对的是善果还是恶果。饶是进门之前她已想过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形, 可当看到太子殿下也坐在堂中时,还是被唬了一大跳,连忙栖身行礼。 “贫妾崔氏见过太子殿下。” 崔小娘屈着膝, 迟迟等不来那句“免礼”,脑中不禁思绪飞动, 很快便想明白以自己的身份不应该学孟氏那般行礼。于是直接跪到地上,毕恭毕敬朝太子殿下行了大礼。 其实她身为偏房,往日不管外府的筵席,还是自府的宴请, 都鲜少有露面的机会, 太子光降的场合更是没她站的地儿,难免不太懂礼数。不过这倒也并非她头回见太子, 上回杏花宴时,因着已有了夏莳锦将要入东宫的传闻, 她便出于好奇隔着花墙偷瞧了那么一眼。 太子殿下当真是俊朗无俦,清滟独绝,这样出众的人往往只消一眼,就能在人心里留下极深的印象。彼时崔小娘才领悟到为何汴京城那么多名门贵女,削尖了脑袋也要往东宫里钻。 眼下太子就坐在这堂中,她不必再像上回远远观望,近瞧之下更觉剑眉挺鼻,君子如珩,以及那周身的气度与威压,都令她深受震撼。 要说这老天有时可真是偏心,既给了其滔天的权势,又给了其泽世的容貌……这样十全十美的男子,凭什么夏莳锦攀得,她容儿就攀不得? 都是仅有一辈子,凭何她的女儿就要屈居人下?就因为她这个当娘的出生低贱,是个戏子? 呵,可是戏子也有戏子的好,只要唱好这出,八字的一瞥兴许还真能叫她给画上! 满堂静寂,直到安逸侯的一声咳嗽响起,崔小娘才忽焉醒转,方才竟是不觉走了神。 此时她犹跪在地上,虽是细墁的精砖,可勾勾缝缝也照样硌膝。奇怪的是太子殿下仍旧未道免礼,她也不敢擅自起来,于是求助似的望向自家侯爷,却发现侯爷面黑如锅底。再看向侯夫人,亦是对上了一张冰块似的脸,叫人望之生寒。 最后她暗瞟一眼夏莳锦,夏莳锦恰也淡睨着她,两人视线短暂相碰,崔小娘便即收回。但匆匆一眼,她已瞧出那丫头神清散朗,明媚飞扬,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咄咄逼人……怎么看也不似刚刚遭遇过可怕事的人。 崔小娘心下打起了鼓,眼下这情形,不像是得了手,倒像是败露了。 这时夏莳锦向段禛递去一个隐含请示的眼神,段禛微微颔首,她便朝月洞门说了句:“将人带出来吧。” 先前那贼人被两名护院又押了出来,按头跪到崔小娘身边。崔小娘并不认得此人,见他满身血污,嫌弃地膝行着往旁挪了挪。 刚刚被夏莳锦教训过一番的贼人,此时早已没了倔劲儿,变得服服贴贴。扭头盯着崔小娘瞧了两眼,便邀功似的信誓旦旦道:“就是她!就是她拿一百两雇了小人,去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有了贼人的当场指认,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投向崔小娘,有鄙夷的,有憎恨的,还有段禛那样眸光冷冷却有暗云翻涌的。 崔小娘登时打了个突,流露出惊恐态,但她又仔细看了看身边伤痕累累的男人,确定不曾见过,这便又有了底气,大声喊起冤来:“我从未见过此人,何来的雇他做见不得人勾当一说?!侯爷,这人一派胡言陷害贫妾,您可要为贫妾做主啊——” “谁陷害你,昨日过午分明就是你带着个丫鬟去了济世堂。明面上是抓药,实际却是打听好了那里的地下买卖,将时辰地点还有一副小娘子画像都放在了密信里,随一百两银票一并交给了掌柜。信里说只要能毁了那小娘子的清白身,你会再付一百两尾银。” 崔小娘心头猛地一震,整颗脑袋都微微颤动起来。 先前因着没见过此人,她便想着只要咬死了不认,此人也拿她没辙。可如今此人说的分毫不差,就像是亲眼看见了是的。 的确,昨日她听丫鬟说起夏莳锦要去南山的观音庙上香,且要在山上过夜时,她心思就有些微动。后来东宫又赐下了珠宝无数,令她愈加坐不住了,当即便生出一个念头来: 皇后想同侯府结亲,若是嫡姑娘出了差池,她就去求侯爷拿庶姑娘抵。她不奢望什么太子妃,她的容儿能当个良媛便好,再不行承徽、昭训也成!只要能有个名份。 是以昨日她去了药铺,将任务和定金交给掌柜,可她确定当时并无第三个人在场,就连最心腹的丫鬟也是站在门外把风。 那贼人看出崔小娘的不解,莫名得意道:“平日咱们这些等活的人,就都候在里面的廊上,夫人看不到咱们,咱们却能透过窗缝将您瞧得仔仔细细。” 崔小娘暗暗攥紧了自己的袖缘,强自镇定下来,其实就算被他看见了又如何,只要她不认,他空口白牙又有何证据?只有人证没有物证也不能将此事判定。 “侯爷,既然此人说贫妾曾交了一封密信出去,不如就派人去药铺将那密信取回,看看到底是否真有此事?” 崔小娘之所以敢说这话,是因为那封密信根本不是她亲笔所书。说起来这还要谢谢昨日夏莳锦大张旗鼓地核对字迹,带她涨了见识,她便干脆找了个代笔,那代笔还是个落魄的盲书生,作不得什么证。 如今就算那药铺掌柜将密信交出来,也不能将她定罪,反倒更证明了她与此事无关。 崔小娘既然敢说这样的话,夏莳锦便知她胸有成竹,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是以虽派了人去药铺,却也并不将希冀压在这上头。 果然被派去药铺的人很快就折返回来,那药铺已人去楼空。 安逸侯和孟氏双双愕然,今晚才发生的事,也无人声张,那药铺掌柜怎就手眼通天得了消息跑路? 段禛却是半点也不意外,低沉开口:“皇城根儿下行此勾当,还多年未败露,此人必定警戒心极强,派手下去执行任务时想必还安排了专人盯梢,形势不对立马走人,铺子大抵也只是短租。” “那这还何从查起……”安逸侯一时有些乱了阵脚。 段禛便将目光撩向夏莳锦,眼神玩味,似在期待着她能再次给自己带来惊喜。果然夏莳锦与他隔空对了一眼,便心领神会,转而问那贼人:“你笃定昨日见的人是她?” 贼人用力点头:“笃定!” 夏莳锦便又问崔小娘:“小娘也笃定昨日未见过此人?” 崔小娘倨傲地扬起下巴:“从未见过!” “很好。”夏莳锦满意地笑了笑,老神在在地看向贼人:“既然你说昨日见过崔小娘,那可能说出她头上的任何发饰来?越详细越好。” 闻言,崔小娘脸上骤然一僵,不过仍心存侥幸,那种五大三粗的男人根本不会留意这些。 然而她却想错了。一个以偷鸡摸狗为生的人,心里眼里能记住的都是金光闪闪的东西,越值钱便记得越是仔细! 故而那贼人如数家珍一般,将昨日崔小娘头上颈上腕子上戴的所有首饰,俱都说得清清楚楚,一样不差!连其上辑珠嵌宝的种类克重也都一一述明,细枝末节,分毫必现。若有个匠人在这,便能据其描述当场打出样儿来。 崔小娘的脸色一点一点褪至冷白,薄衫下的寒毛俱都站起。 夏莳锦听完,便请示了爹娘,然后命人去琵琶院将崔小娘的所有妆奁俱都取来,要当堂验证。 很快几个镜匣便被取回,只是取东西时难免发出些许响动,吵醒了夏鸾容。夏鸾容见此情形自是无法再睡,匆匆披衣趿鞋跟了过来,来到门前才发现满堂坐着跪着的都是人,且还有外男在。 她便不安地躲去门外角落里,一边整衣敛容,一边观察屋内的情况。 崔氏身边两个得力的婆子正在带回的东西里翻找,很快就找出与贼人口中所述完全一样的那些首饰来,呈到侯爷和夫人面前。 “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若没见过那贼人,他如何能知道的这般清楚?!”孟氏气得将一匣首饰泼到崔小娘的身上。 崔小娘吓得歪倒在地上,双手扶地勉强支着身子,犹在为自己辩白:“贫妾只说没有见过那贼人,未必那贼人也没见过贫妾……他既有心陷害,怎会不事先来偷睬?” 孟氏被她一噎,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却倏忽瞧见女儿从椅中起身,转头往她所坐的梨木雕花椅下摸去,好似发现了什么。其它人见此怪异举动,也皆纷纷注目。 夏莳锦很快便在椅下捡起一个青瓷圆身葫芦瓶,瓶口上的塞子已然摔掉了。这是刚刚婆子们翻找那些妆奁时掉出来的,一路滚到了她的椅下,她起先没当回事,直到有一股淡淡的杏仁味从椅下飘浮上来,她才恍然意识到什么。 她凑到鼻尖打算再仔细辨认下,瓷瓶却蓦地被人夺走,转头看去竟是段禛,他温声叮嘱:“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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