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莳锦没理他,点了下头便又倨傲地扬起下巴。 方才段禛已大致扫量过,岸边明着没有放哨的山贼,但暗里就不好说了,毕竟这里到处草木葳蕤,山石堆叠,想藏人并不难。是以段禛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将夏莳锦死死护在自己身后。 而夏莳锦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目光总是落在他凌厉挺拔的劲腰直背上,走了几步,将之前他披给自己的那件外袍递过去:“你还是穿上吧。” 段禛没接衣裳,分神回头看她一眼:“为什么不穿了?” “我不冷,再说也不喜欢看见血。”她撇开目光,故意不看他。 段禛低头看了看,的确中衣又薄又透,将裹伤的布条显露了出来。于是也不再推让,将外袍接过重新穿好,“若是冷,记得说。” 小娘子没理他,甚至连个眼神也没给他回应,不过这不妨碍他将那只柔荑紧紧握在手心里,亲密地拉着她往前走。 这条路看似风平浪静,不像有山贼出没的样子,但走了一小段后,夏莳锦突然反抓了一下段禛的手。段禛回头,她用低似蚊蝇的声量谨慎说道:“那棵草后面有人。” 段禛眼尾一挑,循着小娘子目光看去,见一块山石后面长着一从茂密的草。他盯了良久,那草也只是随风势轻晃几下,并看不出任何异样。 但段禛还是将刚刚在湖边捡来的石子掷过去一颗,这看似只是随手一丢,石子上却裹挟了他的掌力,没入杂草的瞬间,草后之人发出一声“啊”,接着便见一个黑影,连同被他抱在身前作伪装的那丛草一并歪在了地上。 段禛上前检查时,那山贼已是一动不动,刚刚那一下也是打得巧,直击在这山贼的要害处,一招毙命。这的确是个放哨的小贼,身上没什么堪用的东西,倒是腰间那块黑龙寨的令牌,被段禛收缴了。 检查完回来时,段禛和夏莳锦对了个眼神,双双都是一副微微错愣的表情。 夏莳锦惊讶的是她以前只知段禛射艺了得,有百步穿杨的能耐,她也曾亲眼见过他三箭齐发。可射箭乃是君子六艺之一,练得好并不奇怪,但她想不到段禛随手扔个小石子也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而段禛惊讶的是这山贼藏得如此隐蔽,连他都没有察觉,夏莳锦居然可以发现。 “你是如何发现他藏在这里的?”段禛忍不住问她。 夏莳锦这厢还未彻底消气,初吻于一个姑娘家而言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就这么被他夺走了。甚至都不曾问她一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是以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好语气:“殿下见过水边长梭梭草的?” “梭梭草?”段禛回头看了眼被那小贼抱在怀里的杂草,原来这玩意她也能叫得出名。 “是啊,这种草多长在荒芜人烟的干旱之处,一点水也不喜,故而湖边数里都不可能有这东西存活,肯定是他从山上挖来的。”说完,夏莳锦还斜觑一眼段禛,眼神里杂糅着若有似无的轻蔑之意:“世人都道殿下博学洽闻,想清台竟连这也不知。” 这还是段禛头一回被父皇和太傅之外的人说教,小娘子嘴巴跟刀子似的不饶人,他倒有些后悔方才在船上时没尝尝这刀子的味道。 他语气谦虚,又透着点挑衅:“孤看的书的确不如夏娘子杂,以后还希望夏娘子不吝赐教。” 夏莳锦觉得那口恶气已然出的差不多了,见好就收,给段禛递了个梯子:“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你们习武之人射猎时习惯用过人的目力和耳力来搜寻目标,而我因为不擅长这些,其它方面的观察才细致了一些。” 两人一递一说,从初时的夹枪带棒,到后来各让一步,最后段禛叮嘱夏莳锦:“既然已经发现了一个山贼,证明咱们彻底进入了黑龙寨山贼的领地,后面要更加留意。” 夏莳锦赞同的点点头,接下来的步,两人都更加警觉起来。 走出未及半箭之地,段禛就又驻了足,拉着夏莳锦在个块山石后头蹲下,压低了声量道:“前面两边的树上都埋伏着山贼。” 夏莳锦也看着那些树,却瞧不出任何问题来,不过她信段禛的判断,心中暗暗叹服他的洞察力,果然不是她这种只凭小聪明的人能比的。 “那怎么办?绕道吗?” 段禛摇头,“这条是出黑龙山最近的路,若绕道,只怕几天几夜都走不出这片山去,届时被他们发现的可能也就更大。”可若是带着夏莳锦强行突破,难保她不会被放冷箭的暗伤。 略思忖了下,段禛便拿定主意:“囡囡,你就留在这里不要动,我先去将山贼都引下来。若是贼人少,我直接将他们清理干净你再出来。若是人多,我就将他引走,你趁机跑去对面的槭树林,我会设法去那处与你汇合。” 五角槭又名黄金枫,这个时节叶子色泽极淡,灿如金黄,不利于山贼伪装藏身。以黑龙寨山贼的严密谨慎来看,那一小片槭树林正是当下最安全的地方。 夏莳锦点点头:“那你小心。” “嗯。”段禛轻勾唇角,态度玩味地笑了笑,便起身离开了。 夏莳锦琢磨着他方才那个意味不明的笑,恍然意识到自己竟已听惯了他喊“囡囡”,连反驳也不会了…… 但很快她便按下心头那丝羞恼,为段禛的行动捏起一把汗来,如今她只盼着前面的山贼少一些。 段禛脚步极稳地往前走,眼睛不到处看,耳朵却竖起聆听着八方动静。在他经过某棵树下时,突然两道黑影降了下来,堵在他的面前。 那两个黑衣人正想动手,段禛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出示给他们看,两人盯着令牌正犯疑惑时,陡然前颈一凉,瞪大着双眼,双双倒地。 夏莳锦先前目睹那两个山贼出现,心都快要跳出来,如今正为山贼被解决而松一口气时,却突然看到七八个黑影从两旁的树上降了下来!将段禛团团围在中间! 段禛扫量了一圈儿,这几个山贼功夫都还不弱。若在他身强体健时搞定他们不在话下,可如今负着伤,虽未来会败,却肯定要再将伤势加重两成,到时只怕某位小娘子又要掉金豆子了。 罢了,他还是能省则省吧。瞬息之间拿定主意,段禛冲上前去踢番一人,踩着那人的身子就冲破了包围,一路向着山上跑去! 人都被段禛引走了,夏莳锦赶紧从石头后面出来,往对面的槭树林跑。她跑到最粗壮的一颗树下,战战兢兢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却还是不见段禛回来。 这时,一旁的山上有碎石滚落的声音传来,接着就听见一个远远的声音喊道:“去那边的槭树林也搜一搜!” 夏莳锦周身一栗! 显然段禛已将那些山贼甩开了,山贼正在四处寻找他,而且就要找来这里!她若还在树下等,就太点眼了…… 夏莳锦绕着这棵堪称巨大的黄金枫转了一圈,知道爬上去是绝无可能的,于是又将目标放在了附近几棵较小的枫树上。很快她便惊奇的发现,一棵丈余高的小枫树的树干上,有被砍凿过的痕迹,且那些凿痕很有规律,两边对称,刚好适合落脚! 山贼转眼就要至,一时间夏莳锦也顾不得多想,手脚并用就往上爬。 民间有句老话,“被狗撵的人是跑得最快的”,就如此时的夏莳锦,她原本并不会爬树,可因为害怕山贼,竟爬得极顺利,不多时就爬到了树冠上,找了根枝桠骑着。 她今日身上穿的是条鹅黄色的裙子,藏身在这种树上堪称完美。 果然山贼很快就追来了此处,不过夏莳锦瞧着这些山贼的着装,同先前那几个放暗哨的并不同,这些山贼穿得更随意一些。她不禁暗暗犯起嘀咕来,难道他们不是来追查段禛的? 几个山贼寻了一圈儿后,在先前那棵巨型黄金枫下汇合,夏莳锦离得近,这角度看他们很是清楚,听他们的抱怨也很是清楚。 “明明瞧着那人往这个方向跑了,怎么就是找不见人影?” “大当家的可交待了,凡是今夜抱着木板儿靠岸的都是敌人,他们可杀了不少咱们的弟兄,逮着后绝不能轻饶!” “那要是逮不着呢?” “要是逮不着……呵,咱们也不会被大当家的轻饶就是了!” …… 抱着木板儿靠岸? 夏莳锦脸色一变,心跳都漏下了一拍。这些人要逮的是画舫上的人?阿兄他们也上岸了?! 正沉浸在错愣情绪中,突然有什么蹭了夏莳锦的头心一下,将她唤回了神儿。起先她以为是被风刮下的树叶,可往下一看,飘下去的竟是一方雪白的棉帕子! 且那帕子,还有几分眼熟……
第60章 再见 雪白的棉帕, 滚着暗金蟒纹的边,这怎么有些像陈中官平日给太子殿下拭汗的那一方? 一种不太妙的感觉笼上心头,夏莳锦仰头往上方看去, 果然就瞧见离自己不远的树冠上方,陈中官正坐在那里! 她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 这才明白, 原来那些山贼是追踪着陈中官而来! 而刚刚树干上的那些凿痕, 无疑也是陈中官凿出来的。 陈英这会儿看向夏莳锦的眼神儿, 既透着恐惧, 又带着愧疚。方才他刚刚爬上来躲好,就见有人跟着跑了进来,开始那人站在旁边的大黄金枫下, 结果后来不知怎的转来了他这边, 居然发现了他凿刻在树干上的那些凹槽,还顺着爬了下来!他只好尽量用脚拨着树叶遮挡好自己,所幸这树冠长得格外茂盛, 层层叠叠密不透光。 然而当那人在他脚下坐定后,他悄悄拨开叶子往下看, 竟发现那人是夏娘子! 一时间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惊吓,那时山贼已追了过来,陈英不敢弄出动静,便掏出帕子来试着去够夏莳锦, 想让她抬头看见自己, 谁料二人离得委实太远,他伸长了胳膊也只堪堪蹭到夏莳锦的一点头发丝儿。 他再往下探了探, 谁料那帕子竟溜了手,掉下去了…… 这回夏娘子总算是知道抬头了, 可发现他的同时,离山贼找过来也不远了。 果不其然,一旁那棵巨型黄金枫下的一伙山贼很快发现了那方帕子,都凑过来看,并抬头往树上找。夏莳锦鹅黄色的裙子同金灿灿的树叶浑然一片,不易察觉,可是陈英那身蓝色的衫子就太过点眼了,只消稍稍在枝叶缝隙里露出那么一点,便足以暴露。 “下来!”树下的山贼大声威吓,并着讥笑声阵阵:“看见你屁股了,再不下来我可射了!”喊话的山贼果然拉起了弓,瞄准着陈英。 陈英吓得直哆嗦,夏莳锦与他不同枝都感受到了那牵连的震动,陈英其实本来胆子就不大,在画舫遇到山贼来袭时,因为有太子殿下在,故而他的使命感作祟,突然好似变了个人,不怕死不怕伤。可眼下只他自己在逃命,再遇到山贼那就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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