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莳锦几步追上去,将腕儿上的翠玉镯子脱下来给她:“宫女姐姐,不知这座宫殿可是有什么忌讳?” 小宫女迟疑了下,转头见另名宫女走远了,这才放宽心收了夏莳锦的镯子,而后小声叮嘱她:“夏娘子,这里是岐阳宫,此前是官家赐给郑婕妤的宫殿,郑婕妤如今……所以这处已成了冷宫。” 小宫女叹了声气,知道有些话不用说那么直白夏莳锦也能听懂,便只叮嘱:“夏娘子在这里住,尽量不要去寝间那边。” 说完,小宫女便快步离开了,独留夏莳锦一人立在满是荒草的庭院里。 显然,郑婕妤当初就是在寝间被赐死的。 一位婕妤的宫殿,自然不会有多大,最宽敞的便是寝间。如今寝间不能去,夏莳锦便也不知去哪了,明间甚至没有一张椅子一个凳子。 且她心里是极怕的,如今正值一天里日头最晒的时候,可她的指端却是冰凉的。 她被牵扯进小皇子的命案里,如今又住进了郑婕妤的寝殿里,这对母子就像两个冤魂缠在她身边。 郑婕妤当初是想借害她,从而离间皇后与太子,可最终自己却送了命去。而小皇子只是个无辜婴孩,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连句话还不会说,却被人当作陷害自己的工具…… 这对母子都不是为自己所害,可夏莳锦却莫名负有愧意。 她不愿离郑婕妤这么近,这总会叫她想起在宫巷里看到郑婕妤的手突然掉出来的一幕,苍白,一片死气…… 夏莳锦不敢进屋,只好抱着膝坐在庭阶前,因为这处至少可以看见守在门外的两名禁卫的背影,让她感觉到这死气沉沉的宫殿外的一点人气儿。 然而很快,老天竟连这点安慰也要收回,那两个禁卫转过身来将门关上了。 夏莳锦只好怔怔望着门前的那棵梧桐树,安慰自己这里再凄清,也总好过诏狱。 这时忽而有一片叶子飘落了下来,梧桐一叶落,天下皆知秋。不知不觉,汴京竟已步入了秋天。 树叶落在地上,复又被风卷起,在半空浮浮沉沉。后来有更多的树叶落了下来,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夏莳锦依旧抱膝坐在石阶上,感到有些发冷。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有几丝湿意,她都没意识到什么时候自己哭了。 夏莳锦匆忙拿袖擦干泪痕,强扯着唇角笑笑,哭什么哭,眼下最该保持清醒冷静,才能想明白小皇子之死的蹊跷。 正在这时,一门之隔的外面传来两声闷哼倒地的动静,显然是那两个守门的禁卫被暗算了!夏莳锦双眼豁然睁大,有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她早该想到,有人胆敢在圣上和皇后眼皮子底下杀害一位皇子,就不会怕再多杀一个她。难道是那人想来杀了自己,再装作畏罪自尽的模样? 诸多猜测只在一息之间,夏莳锦反应极快地起身躲进殿内,然而转了半圈儿,却发现没有一处可以供她藏身。 她看向寝间的方向,正踌躇着要不要过去时,“吱嘎”一声,门已开了。 夏莳锦透过窗缝儿向外看,此时暮色初合,已视物不清了。她依稀看到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可很快就消失不见。夏莳锦紧张不已,转身想去门前看看,然而甫一转身,就见身后正立着一道身影! “啊——”夏莳锦忍不住惊呼,然而下一刻那人的手便捂在了她的嘴上,一股熟悉的感觉,伴着熟悉的声音:“别怕,是我。” 前一刻还在狂跳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瞬时安静了下来,夏莳锦非但不怕了,反倒无比踏实。一片暗影里,她看不清段禛的样子,可她知道是他,“殿下怎么来了?” “因为我知道你会怕,只是没想到我反倒将你吓了一跳。”声音杂糅着丝丝惭愧,“刚刚我一来你就躲了起来,我也不能堂而皇之站在门外叫你的名字,只好先靠近你。” 夏莳锦拨浪鼓似的摇摇头,“我不怕,真的。” 段禛轻笑出声,于一片黑暗中精准在夏莳锦的鼻尖儿轻刮了下:“就是嘴硬。” 说罢他便往院子里走,夏莳锦不服气地紧跟着他,说出来的话却好似撒娇一般:“我真的不怕嘛~” 段禛在庭阶前忽然驻足,转身面对着她,抓起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他的胸口上:“你说自己不怕,问过我的心了吗?刚刚也不知是哪个胆小鬼在这里偷哭。” 夏莳锦一怔。 月上梧桐,将庭阶映亮,也映亮了二人的脸,叫夏莳锦小情绪无处可藏。 “原来是因为我刚刚不小心哭了,你担心我,所以才冒险来的。”说这话时,夏莳锦脸上和语气里都夹杂着深深的愧疚。 她知道段禛虽是太子,可今日为了回护自己也被圣上严厉斥责过了,若不是刚刚自己哭害他心疾又犯,不至于在这时候沉不住气冒险行事。 段禛抬手捧起夏莳锦渐渐垂下去的小脸儿,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温声告诉她:“即便你刚刚不哭,我也会来,只不过可能会稍微晚一点,带着夜宵来。” 夏莳锦竟被他这句给逗得笑了出来。真是奇怪,明明白日里都觉死气沉沉的院子,段禛一出现竟变得生气勃勃。仿佛一切不好的东西,都被他震慑住不敢作祟一般。
第88章 再赏 夏莳锦眉眼笑得好似天边的月牙儿, 可段禛捧着她的脸,却笑不出来。 “你冷?”他既紧张又意外地问道。 虽说七月流火,大热已褪, 日子会一天一天凉快下来,但毕竟暑气的余威犹在, 倒也不至于会让人觉得多冷, 可他掌心下夏莳锦的脸, 却凉得冰块一样。 夏莳锦点点头, “是有些冷。” 段禛摸了摸夏莳锦的额头, 果然微微发烫,赶紧解了自已的外袍给她披上,又仔细紧了紧, 将她好好裹住。之后拉着到走到庭阶前她之前坐过的地方, 扶着她坐下。 裹在身上的袍子宽大温暖,带着段禛的体温,以及淡淡的冷松香。夏莳锦将脖子也往里缩了缩, 笑着看段禛:“谢谢。” “怎么谢?”段禛声音低沉,略带一点哑, 却有着特别的魅力。 他就紧挨着夏莳锦的身边坐着,比夏莳锦高出一头,眼眸低垂的模样,像是无心在撩拨着她。 夏莳锦赶紧将目光挪开, 看向大门处。 “那两个守门的禁卫如何了?” 段禛的思绪也从先前的暧昧氛围中抽出, “不必担心,只不过点了他们的睡穴, 睡一觉天亮时自会醒来。” “哦。”夏莳锦点点头,又看了看段禛身上。他此时只穿着一件雪白的中衣, 就像初到黑龙山那时,他也是将自己的衣裳披给了她。 夏莳锦自是有些愧疚的:“你冷么?” “有些。”段禛看着她,如实道。 夏莳锦回头看了眼黑黢黢的殿内,小心谨慎地压低了声量,仿佛怕惊动附近的鬼神:“郑婕妤就是在这里头被处置的,所以我也没办法请你进去喝杯热茶暖和暖和……”说着,她越发觉得对不住他:“若不然,你还是回你的寝殿吧?” 说完她便认真看着段禛,既觉愧疚,又怕他真的会走,留下她自己在这儿。 段禛被她纠结的小表情逗笑了,本想说句“好啊”吓吓她,可话到了嘴边儿,又不忍心叫她害怕,换成了一句:“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取暖的法子。” “什么法子?”夏莳锦边问边心下猜测着,心说这里的草木又不能烧,起不了火塘。 就在她四处乱望的时候,段禛一展长臂,轻按着她的脑袋抵在了自己的肩头,“你靠着我,我就不冷了。” 若在平时,段禛这样做夏莳锦或许会抗拒,可这会儿她却一点也舍不得反抗。因为靠在他肩膀上了,她才真正感觉到了一种心安,他带给她的温暖,是自内而外的,这是再宽厚的袍子也不能给她的。 见夏莳锦没有挣脱,段禛心下溢出一丝甜意,按在她脑袋上的那只大掌,顺势搂在了她的纤薄的肩上。 “可还记得上回我们在房顶一起赏月?” “赏月?”夏莳锦不由笑出声来,“那回不是风筝么,居然还为此糟蹋了好几颗夜明珠。” 段禛也陪着她笑,笑声带动着肩膀微颤,两人倒是莫名的和谐。“这回不必赏风筝了,我陪你赏真正的月。” 夜色微凉,几分暗香,梧桐疏影斜入檐下,两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天边那一勾新月上。庭院里的杂草里秋虫低鸣,将这个夜晚趁得愈发静谧。 “可惜了,月有残缺。”夏莳锦声音凉凉的道。 段禛微侧过头看她,声色低醇缱绻:“月有残缺,人却团圆,往后不管缺月还是圆月,我都会陪你一起赏。就算没有了月亮,咱们还可赏夜明珠,东宫里有得是又大又亮的夜明珠,到时我命人将它们全捣碎了,做一个跟月亮一样大的风筝挂到天上。” 此情此景下,原本有些触景生情的夏莳锦又被段禛逗笑,斜他一眼:“你就不怕以后百姓骂你是个色令智昏的昏君?” 段禛突然正了正神色,说道:“其实历朝历代从不缺痴情的帝王,他们恨不得将这天底下最好的都献给心爱的女子。只是男人们做了同样的事后,身边女子的下场却大相径庭。有的女子被世人盛赞为辅佐君王的贤后,有的女子却会被骂作祸国的妖妃。” “论起来,无非是看那个男人在宠爱妻子之余,有没有本事令得天下太平,社稷安康罢了。” 说完,他又极认真的说了一句:“你放心,我必不会让你遭受世人诟病。” 夏莳锦听着这话倒是颇有几分道理,她看过数不尽的话本,其实那些被世人口诛笔伐的所谓“妖妃”,大多并未作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不过就是赶上了国运衰颓的时候,她们又正巧得宠,于是便成了世人宣泄的目标。 就如段禛所说,是男人不行,才害得女人挨骂。 可想着想着,夏莳锦才发觉段禛这话有些不对劲儿,他这是已经理所当然的将自己视为他未来的后妃了么?什么叫他必不会让她遭受世人诟病? 就在夏莳锦准备声讨这句话时,段禛早已跳入了下一个议题:“小皇子的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只是你要在这里委屈几日了。” 夏莳锦的情绪一时被他带走,也忘了声讨前面的事,只有些落寞道:“就算小皇子的死能水落石出,我不还是得去西凉和亲?” “我已对你说过了不会。”段禛斩钉截铁。 夏莳锦有些奇怪他的胸有成竹,歪头问道:“为何你如此笃定?那毕竟是西凉,连官家都要努力维系两国皇室间的关系,我的画像既已送了过去又被他们选中,大周还能出尔反尔不成?” “我说不会便是不会,这点你无需多想,更无需担心,只管顾好自己这几日,别再着凉。” 见段禛不愿多说,夏莳锦便也不再追着问,点点头,消了他的后顾之忧:“你不必挂心我这里,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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