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媪将自己知道的都如实说了出来,只是未敢攀咬惠妃娘娘。那是因为惠妃娘娘的确从头到尾未与她交待过什么,一切都是由卢嬷嬷从中代为传话。 再说她若真攀咬惠妃娘娘不成,便是太子不抄她的家,惠妃娘娘也不会放过她的一家老小。 此时,一旁的卢嬷嬷已急得快将嘴里的布咬烂,她想反驳,却是没有说一句话的机会。 段禛盯着那乳媪,问她:“那你可知卢嬷嬷是受谁指使?” 卢嬷嬷是谁的人,这还用问么,又能受谁指使?可这话乳媪不敢乱说,只摇头道:“殿下,奴婢从头到尾都是听令于卢嬷嬷一人,其它真的是一点也不知情啊,您审奴婢,不如去审审卢嬷嬷吧。” 卢嬷嬷气得怒瞪双眼,一对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第91章 残忍(二更) 段禛示了个意, 六和便上前将卢嬷嬷口中的布取下,只是撑了许久的嘴巴骤然松弛下来,卢嬷嬷竟一时不会说话了。 段禛开口审她:“你一个宫里的老嬷嬷, 害小皇子能有什么好处,可是你主子指使你这么做的?” 见太子开口就已经给自己定了罪名, 卢嬷嬷辩驳道:“老奴不认!老奴没有害小殿下!” 段禛轻笑, “马奶酒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 乳媪也亲眼看见了你杀害皇嗣,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 由不得你不认。” 卢嬷嬷方才还想为自己分辨几句,可听太子这样说后,一想的确如此, 人证物证齐全, 其实就算自己再不认罪,该杀头也逃不掉了。 乳媪事到临头反了水,看来唯有她来担下这一切了。唯一庆幸的是她自小便跟在惠妃娘娘身边伺候, 并没有家人在宫外,生是她一人, 死也是她一人。 卢嬷嬷不再狡辩,只是说辞有些敷衍:“老奴只是听烦了小殿下的哭闹,夜夜不得安眠,故而心生怨恨, 才杀了他。” 段禛也不急着将她拆穿, 只吩咐六和一句:“去禀报父皇,卢嬷嬷业已招认了。” 六和很快便将这话呈禀至崇安帝面前。 殿内, 崇安帝瞪向在地上跪了一个多时辰的梅惠妃,眼射怒火:“你都听到了?” 梅惠妃哭得久了, 这会儿已是哭干了眼有些哭不出来,只紧张得咽了咽,“陛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错漏?卢嬷嬷该不会是受不了诏狱的酷刑,被屈打成招的吧?”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向高踞龙椅的崇安帝,也不知牢内的卢嬷嬷到底经历了什么,明明说好的最坏结果也是由乳媪一人担下所有,怎么就连卢嬷嬷也认罪了…… 六和躬身在旁补充道:“回惠妃娘娘,卢嬷嬷在牢内并未受重刑,若娘娘不信,大可亲自前去验看。卢嬷嬷认罪时极为镇定,说一切都是她所为,甘愿受任何处置。” 梅惠妃自是不敢再质疑,不过崇安帝听后显然不信,拢着眉头,话里有话地道:“她一个奴婢,若身后无人指使,岂会大胆至此?!” 梅惠妃心下一颤,试探着又问六和:“那卢嬷嬷可有说为何要害小殿下?” “回陛下,娘娘,卢嬷嬷只说是自从小殿下被送进了瑶华宫,便日夜哭闹个不停,吵得她夜夜睡不好,这才动了杀心。” 听了这话,梅惠妃心下稍安一些,虽说这理由听起来有些蹩脚,便到底也算个能蒙混过去的说辞。虽她百般不舍卢嬷嬷,但事到如今,连卢嬷嬷自己都认罪了,她若再为卢嬷嬷求情,只怕连自己也要暴露了。 且圣上明显不信此事为卢嬷嬷一人所为,是以梅惠妃当下决定弃车保帅,与卢嬷嬷彻底撇清干系! 她膝行着上前,涕泪俱下,悲愤难当:“陛下,都怪臣妾识人不清,竟拿着卢嬷嬷这等蛇蝎妇人视为亲信!此人的心实在太可怕了,竟连一个襁褓里的婴儿也不肯放过……” 说到痛觉处,梅惠妃恨恨道:“平日在瑶华宫里,卢嬷嬷惩治下人也是下手极重,就连昨日那个倒了油桶的宫女,也被她直接杖责而亡……臣妾总是念着旧时的一点恩情,对她心软,如今想来可真是养虎为患啊——” 崇安帝抬手,攫住梅惠妃的下巴:“你当真如此想?” 梅惠妃心惊不已,连忙继续说着狠话来择清自己,仿佛眼下她对卢嬷嬷越恨,便越能自证对小皇子的爱怜之心:“陛下,卢嬷嬷丧心病狂,臣妾恨不得剥其皮,削其骨,啖其肉,噬其骨,方能解了心头之恨!” “嗯。”也不知崇安帝是信了没信,他松开梅惠妃的下巴,突然摆了下手,“朕倒是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梅惠妃正错愣间,就见两个中官上前,将圣上身后的屏风移开,露出隐身其后的两个身影。 一个是太子段禛,一个是……卢嬷嬷。 梅惠妃双眼豁然瞪圆,与卢嬷嬷一双老泪纵横的眼骤然相接,全是心虚。 这时段禛亲自取下卢嬷嬷口中的布塞,揶揄道:“你倒是一片忠心护主,可你主子眼下要剥你的皮,削你的骨,啖你的肉,噬你的骨呢。” 卢嬷嬷拿手捂住嘴,强自憋忍着哭声。 她也不是生来就心狠,她打二十多岁自己的亲女夭折后,就被嗜赌成性的丈夫卖给了人牙子,后又辗转进了梅府成了惠妃娘娘的奶娘。 她陪着尚年幼的梅惠妃经历了梅府的变故,又陪着她进了北乐郡王府,最后陪着她进了宫,这才算安定下来。 即使这些年惠妃得宠,地位越发尊贵,私下里却也会偷偷唤她一声乳娘。 这一路风风雨雨,她都不离不弃,不是图梅府的钱财,而是不知不觉间早已将惠妃娘娘视为了己出。仿佛惠妃娘娘就是上天补偿给她的,将她早夭的女儿又送回到了她的身边。 可她以为的母女情深,最终却唤来一句“剥其皮,削其骨,啖其肉,噬其骨”。 段禛自是看穿卢嬷嬷的心思,趁机问她:“孤在问你最后一次,你谋害小皇子的背后,可有人指使你?” 此时梅惠妃的内心无比慌乱,却又不知当着这些人的面能说什么,总不能这时去说刚刚那些话都是哄圣上相信她与此事无关的,并非她的心里话。 卢嬷嬷将眼闭上,不愿再同梅惠妃对视,她全心护着的人,拿命也要护着的人,竟是这么迫不急待的要她去死! 深提了一口气,卢嬷嬷终于开了口:“老奴先前在牢中所认……俱都为真!幕后并无任何指使,皆是老奴一人所为!” 听完这话,段禛倒有几分佩服这位嬷嬷,纵是十恶不赦,倒也有真性情的一面。 而梅惠妃听了这话,初时松了一口气,可很快她便发觉,内心深处的愧意深深折磨着她,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崇安帝似也累了,这时便下旨道:“小皇子三朝回魂,便于明日,在小皇子的灵前处死罪奴卢氏与那个乳媪,算是对小皇子的一个交待吧。” 这时段禛倒是忽然愿意送一个人情,“父皇,小皇子一直为惠妃娘娘所扶养,惠妃娘娘又与卢氏主仆情深,明日行刑之时还望父皇能体恤,让惠妃娘娘去告慰下小皇子,也算顺道送一程卢氏吧。” 崇安帝想了想,便即允准。 梅惠妃却是突然瘫坐在了地上。要她亲眼看着卢嬷嬷行刑…… 梅惠妃呆滞的目光渐渐转移到段禛的身上,好似茫然,又好似看透。人皆道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个太子虽不是圣上的亲儿子,却倒真是深得天家的真传…… 委实残忍! 翌日天光初绽,梅惠妃便被人带到了小皇子的灵前。 几日前三抱在她怀里咿呀乱动的孩子,转眼就无比安静地躺在了这小小的灵柩里,她忍不住心下泛酸。 她的确因这孩子失宠于圣上,可这孩子却也给她带来了短暂的快乐时光,是她糊涂,受了郡王妃的唆摆,竟将大好的局面败至了这副田地。 还不待梅惠妃有更多的时间为所作之事懊悔,就有人将卢嬷嬷和那个乳媪押了过来。之后几名禁卫在灵前摆了两张条凳,将二人架上去,使了全力的板子便如雨点一般落下。 这回的板子不同于平日犯了错的处罚,而是要将人一直打到毙命为止,撑得越久,意味着受得罪也就越多。 这种看着生命在眼前一点一点消逝的感觉,最是折磨。因为往日的种种,会一幕一幕浮上心间,可偏偏改变不了现状。 梅惠妃先是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无声落泪,后来便紧抓着自己的裙裾哭得悲切,再后来那双手便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发出痛苦的悲鸣! …… 天光大绽,穿透头顶的小帐。歧阳宫里夏莳锦才睁开一双眼,就听到门锁的响动。 “小娘子,有人来了!”早起烧好了热水给夏莳锦净面的水翠,在帐前提醒道。 夏莳锦晚上是合衣而睡的,是以起寝时也不费劲,只随手顺了顺如瀑一般的长发,又整了整裙子,便是一副能见人的清爽模样。 叫她有些意外的是,进来的居然是陈英和六和,这二人都是段禛的左膀右臂,他们怎么来了?难道段禛出了什么乱子? 夏莳锦正疑惑地上前几步,就见两人靠边站了站,让出中间的道来,接着段禛便阔步走了进来。 夏莳锦更懵了。 他这回竟然不是趁着夜色敲晕守门的禁卫偷偷进来,而是如此大摇大摆,她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怒绽的桃瓣。 段禛的唇畔却淡出一抹笑意,向前伸长了手臂,一副来接她的模样:“走吧。” 夏莳锦一脸茫然:“走?去哪儿?官家是要提审我了么?” 段禛笑意温软,“我送你回家。” “回、家?”夏莳锦有些不敢置信,她以为小皇子的案子怎么也得再提审她个十回八回,居然就这么快放她出去了? 她迟疑着露出个不确定的笑容来:“当真?我真的可以回家了?” 段禛点点头,她突然就如小雀似地扑过去,毫不客气地一把握上他的手! 两人毫不避讳的手牵着手,行在长长的宫道上。原本段禛给夏莳锦备了轿子,可问过她不累,便特别陪她多走一会儿。毕竟今日送她离宫后,再见又不知要隔多久了。 正悠哉悠哉地行着,蓦然前面的拐道里冲出一人,蓬头垢面,一路疾奔,手里还抱着个枕头。 段禛下意识便将夏莳锦护去身后,而那人看见他们,径直跑了过来,哭得灰儿画的脸上无比着急:“你们看见我娘没有?” 夏莳锦从段禛的身后探头,这才看清面前的人居然是梅惠妃! 梅惠妃眼珠子不安地转来转去,却好似没有焦距,她拍了拍怀里的枕头,念叨着:“乖啊乖啊,娘这就带你去找外婆……” 絮絮说着,梅惠妃绕过段禛和夏莳锦,继续朝前走去。 “惠妃娘娘这是怎么了?”夏莳锦忍不住问,手里紧紧抓着段禛的胳膊,显然有些被刚刚一幕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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