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无论薄朔雪与长公主距离上多么亲近,他自认心中清白,问心无愧,一切都是为了长公主考虑。 更何况,长公主的洁癖使得只有他能够靠近,有些事情若是他不亲力亲为,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般理由,原本足以说服他自己,可现在却不管用了。 他对长公主,当真清白么? 薄朔雪紧握双拳,压抑着有些急躁的喘息。 他也曾设想过自己未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模样,但那些大多都是从书上看来,温婉良善,知书达理,相敬如宾。 可是现在,他眼中只有一个人,那人被形容为骄纵易怒,懒散不堪,凶神恶煞。 连他都怀疑自己,他现在这是怎么了呢。 他是喜欢吗,是喜欢吗? 又或者是,被长公主的言语打动,被她的容颜吸引,被她的依赖劝降? 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自己都分不清的感情,如何算得上真挚。 若是不够真挚,又凭何得以示人。 长公主对他的喜爱毫不掩饰,对他的依赖更是纯澈干净,他却假借被迫留下的名义,在长公主身边,怀有不清白的心思……这实非君子所为。 他必须要弄清楚才行。 若是他当真能回馈给长公主同等的情意,便再也不能遮遮掩掩,若是他做不到……那也不能这样纠缠拖拉下去,须得立即将他们的关系整理清楚,否则,只是白白给殿下虚妄的期待。 薄朔雪反复挣扎,反复思量,胸中一时如火烧,一时又冰凉似铁,反复纠缠到天明,才稍微睡了半个时辰。 郁灯泠醒来时,身边早已没了人。 她一边任由宫人帮她洗漱,一边叫人去找薄朔雪。 得来的答复却是,他不愿来见。 “侯爷不吃不喝,闭门不出,说,正在解一道难题,解出来了,才能见殿下。此后,就再也没有回音了。” 宫女如是禀报道。 郁灯泠听了一遍,沉默了一会儿,又叫宫女再说一遍。 宫女只好将自己听见的再重复一次。 如此重复了三五次,郁灯泠还是一脸木然。 薄朔雪说的这,什么意思。怎么听不懂。 她最后皱起脸,下了结语:“叛逆!” 虽然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郁灯泠知道,他在忤逆她。 但是,郁灯泠想了又想,还是没有怪罪。 薄朔雪躲了她一日。 郁灯泠便让他躲了一日。 再过一日,是夏烈节。 郁灯泠早早地醒了,外面已是锣鼓喧天。 慈平宫中这一天专程派了人来,替长公主梳洗打扮,忙得到处都是人,来不及惦记灯宵宫的小侯爷。 因郁灯泠是替皇帝出行祭典,今日她身上的行头比上朝时还重,走了没两步就想扔下来。 可惜太妃在一旁,寸步不离地盯着她。 “泠儿,今日是大日子,可不要出纰漏。” 听起来温柔的叮嘱,配以温和慈蔼的笑容,可夹在眼角的皱纹,总像是别有深意。 郁灯泠扫了她一眼,移开目光,看向人群中。 薄朔雪,应该在的。 在哪里呢? 郁灯泠坐在软轿上,被抬着从朝臣面前一晃而过。 她迎着众人的目光,分明都像是看着自己,却丝毫感觉不到实质。她清晰无比地意识到,他们的视线是落在龙纹上,落在明黄的轿帘上,落在她背后隐形的皇帝冠冕上。 她是透明的傀儡而已。 需要她做的事情不多,在人前露完脸,便只剩射日的仪式。 郁灯泠换了一身衣裙,战鼓咚咚敲响祭典的节奏,郁灯泠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一匹纯白宝马。 “你放心。”周蓉的声音在耳边靠近,“我已经安排好了,不用你去。” 郁灯泠微顿,目光又移到一旁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与她一样打扮的人,用面巾蒙着脸,身形也与她相仿。 傀儡的傀儡。 郁灯泠眸光深黯。 她忽而站了起来,提步向那匹白马走去。 事发突然,太妃根本就没想到她会有此举动,没来得及拦。 到处都没有遮挡,郁灯泠走了两步,便已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中,已来不及拉回。 郁灯泠走到白马旁边,提起脚踩了几下才踩中马镫,动作笨拙地爬上了马背。 她坐得高高的,四面八方都能看见,小声的议论纷纷杂杂,郁灯泠很快察觉到右边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郁灯泠扭头看向右边,正好在人群中捉到躲了她一天的薄朔雪。 郁灯泠扬起马鞭,在马身上拍了一下。 白马蹿出去,长公主繁复华丽的纯白裙摆在马背上翻飞,仿佛一场华美的逃亡。 到了场中央,那匹白马在看似笨拙的长公主手下竟接连完美地做了好几个夺目的动作,原本人群中纷乱的议论声变成了齐齐的惊呼,直到长公主勒马停下,抽/出弓箭,对准天际搭弓拉弦。 朝臣全数屏息,轿帘遮挡下,周蓉脸色铁青,险些把锐利的护甲戳进掌心。 郁灯泠眯起一只眼睛,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然后转眸,又看向了人群中的某个位置。 薄朔雪在那里,皱着眉,腮帮绷紧,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让她觉得有趣。 郁灯泠使完力气,松手,弦上的箭矢飞了出去,呈一个狭窄的弧形,飞速向下坠落。 那威力,简直就像不熟练的孩童拿着弹弓弹出来的一般。 在这般严肃的场合,却猝不及防出现了这样的滑稽场面,底下的人没能忍住,爆发出嗤笑声,甚至渐渐连成片。 郁灯泠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放下弓,扭过头,看着人群中她看了好几遍的位置,弯起双眸,呲牙做了个笑模样。 好像在分享一个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 ——她是要展示给他看:他教了骑马,忘教射箭。 因为殿下一直强调,殿下射箭很厉害。 殿下又骗到他了! 薄朔雪看着郁灯泠停下了所有动作,紧张的瞳孔终于微微放松,迎着郁灯泠的视线,看着郁灯泠脸上奇奇怪怪的笑容,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两个人在人群中对视笑着,其他人的笑声他们听不到,他们的笑声,其他人也听不到。 在嘈杂之中,薄朔雪听见自己胸膛的鼓噪声愈来愈响,直到如汹涌的潮水,盖过耳边的一切。 她分明是天真纯稚、精灵脱俗、一如初见。 他就是喜欢,就是喜欢。 作者有话说: 我来迟二十分钟~OuO
第40章 取名 长公主完成使命退场, 嘲笑的声音也渐渐收敛。 虽然长公主射日表现不佳,但骑术可圈可点,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而且,这场仪式也只是讲究一个流程, 并不要求每位皇帝都能挽弓射日。 说到底, 就算长公主出了一点小小的瑕疵,对众人而言,也只是多了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并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对太妃以及博阳侯而言, 郁灯泠的举动却让他们的心情远远没有这么愉悦。 看台之下, 博阳侯悄悄凑到太妃身旁, 压低声音问道:“娘娘,你为何真让那长公主上场……” 不是说好只是走个过场? 孰料太妃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上百倍,沉黑如锅底,若不是有鎏珠遮着,恐怕要吓到五步开外过路的宫人。 “你问我,我如何得知。” 太妃声音冷得吓人,压着浓浓怒气, 似是立刻便要找个由头泄愤。 博阳侯一惊:“难道, 是那长公主自己……” 太妃眯眼沉默不语。 原本牢牢掌控在手中、说什么便做什么的木偶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 有了命令之外的举动,对于木偶的操纵者来说, 无疑是一种挑衅,更是一种危险的象征。 这是第一回 , 郁灯泠毫无遮掩地展示出反抗的念头。 既然有了第一回 , 那是否会有下一回? 见太妃面色难看, 博阳侯想了想,劝道:“罢了,这也只是小事,没多少人会在意,对我们的计划,不会有什么影响。” “虽是小事,也不能疏忽大意。”太妃面容有几分扭曲,双手紧紧攥着木椅的扶手,绷紧的手背越发显得枯老,“既然弦松了,就得重新上上紧。” 博阳侯摸了摸胡须:“娘娘是想给长公主一个教训,可如今有青台侯在灯宵宫,会不会不方便?” 他并不想插手太妃所管辖的内宫之事,但那薄家毕竟在朝中根基已久,不得不顾忌。 太妃冷笑:“我当初既然能把他放进灯宵宫,还怕支不开?给你三天时间,按我说的,去准备。” “是。” - 夏烈节结束,人群渐渐散去。 周围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着今日的见闻,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看上去十分祥和,与任何一个平常节日没有不同。 微风拂过,仍然带不走燥热,薄朔雪脸颊滚烫,脉搏依旧亢奋得纷乱躁动。 长公主骑在马背上穿过人群独独朝他望来的那一眼,如同月光之弓,直直穿透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那些念头再也不能隐藏。 他享受长公主独一无二的喜爱和依赖,并且不愿意将这份羁绊分享给任何一个人,甚至想偷偷藏起来,找一个合适的时候拿出来炫耀。 而长公主误打误撞地,完全地满足了他的这点心思。 她无视了所有人,只和他分享那一个笑容,好似其余所有的人、规矩、条件,全都不存在,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近之人。 庭院旁栽着花树,入夏之际枝繁叶茂,一阵风过落英缤纷,薄朔雪的脚步逐渐加快起来,以至于最后不顾旁人的视线一路小跑,朝着长公主的方向跑去。 想要见到她,在此时此刻,哪怕什么也不做都好,陪在她身边就好。 皇女休憩的凉亭近在眼前,薄朔雪双目耀耀,揣着满腔活泼跳跃的心思,几步跨上台阶:“殿——” 被扬起的帘帐仿佛定格在空中。 看清眼前的凉亭,除去坐在藤椅上的长公主和灯宵宫的宫女,还挤了五六个人,都是年轻的世家子弟,衣裳穿得五色缤纷,个个年轻得像路边刚长出来的野草,正对着长公主见缝插针地说话。 “殿下方才累了,请用些瓜果。” “院子里有秋千,我们去院子里透透气吧。” “这里无聊烦闷,殿下想去花园里走走吗?” 薄朔雪脸色黑沉,捏紧的手背爆出青筋,差点露出凶恶表情。 这些都是哪里来的花花公子。 明知长公主不曾婚配,还靠得这样近,简直不知廉耻,莫不是想攀扯长公主,借此上位? 长公主平日里那般深居简出,今日不过是将将在众人面前露了一回脸,就被这些人给缠了上来,可见以往这种事情绝不在少数,难怪长公主会想出那般馊主意,召他进宫来侍寝,敢情是之前便有不少人开了先河,自荐枕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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