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朔雪等着郁灯泠接话,却始终没等到她开口。 眨了眨眼,只好又主动道:“日头毒了,臣扶殿下回廊下。” 说着,薄朔雪放下书卷,伸手来托郁灯泠的手腕。 肌肤相触,郁灯泠忽的一个激灵,立刻躲开。 她尚且有几分朦胧睡意,动作便只凭直觉,没有丝毫遮掩。 蹙紧眉心一脸紧绷,将被碰过的手在裙摆上用力擦拭。 这般姿态,足见嫌恶。 薄朔雪顿在原地,手指默默收紧。 薄朔雪目光微移,看到自己手中的竹伞,忽然觉得十分可笑。 羞窘和恼怒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最终化成了沉甸甸的冷意。 “啪”的一声,薄朔雪收拢竹伞靠到一旁的石桌上,振袖起身离开。 步子迈得急急生风,还带着一点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恼意。 此番情形,被四周的宫人看在眼里。 任谁都能看出来,侯爷是生了怒气。 偏郁灯泠看不出来。 郁灯泠看到薄朔雪走了,也只简略扫了一眼,更不可能从他的脚步中察觉到什么情绪。 她靠在美人榻上,擦干净手,胸口被攥紧一般的难受也渐渐消失。 郁灯泠呆呆地出了会儿神,掩着嘴小小打了个哈欠。 方才这一觉,睡得有点舒服。 她觉得薄朔雪的确是有些才能在身上的。 旁人在她耳边说话,郁灯泠只觉得聒噪,哪怕极小声地说,也会吵得她脑袋里嗡嗡震痛。 但薄朔雪却可以在她困倦时出声而不招她厌恶,还让她睡得更踏实。 真是了不起。 看来,以后果真要叫他侍寝了。 - 薄朔雪气怒之下一路疾走,直走到书房,才冷静些许。 他呼了口气,眼眸沉压下来。 那长公主,果然不是好相与的。同她相处,每每过不了一个时辰,便一定会被她气到。 也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摆脱。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靠近,小太监躬身禀报道:“侯爷,太妃娘娘宫里送了手谕来。” 来传话的小太监,正是那个小德子。 小德子满脸谄笑,透着讨好与亲近。 薄朔雪回了神,压下思绪恢复平静面容,伸手接过点着金箔的信函。 信上说,薄大人今日将要进宫,与他共用午膳。 叔父…… 薄朔雪抿了抿唇,胸中愈发沉重。 被人当做娈宠强留在宫中,绝不是什么光耀之事。 虽然太妃替他做了遮掩,一道懿旨封他为上柱国,对外宣称他在宫中为长公主佐政,没让薄家知晓真实细节,但薄朔雪终究愧见于长辈。 沉寂须臾,薄朔雪让小德子带路,去了约见的菡镜亭。 菡镜亭在灯宵殿旁边的一口湖泊中心,薄朔雪到时,那儿已经站了十数个婢女,正伺候着餐桌,看装束,大约是太妃宫里的人。 薄朔雪等了一会儿,薄大人便到了。 薄大人面上是压抑的担忧神色,大步走上前,靠近仔细把薄朔雪看了一圈,关切道:“可有何处受伤?” 薄朔雪摇摇头。 薄大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叹道:“好在太妃娘娘仁慈宽厚,顾念早些年的交情,愿意照拂于你。” 薄朔雪垂着眼,没有多加解释。 太妃若真照顾他,绝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强留他下来做那长公主的玩具。 但这话,没必要同叔父说。 正如叔父若真有心力将他维护到底,也不会在事发当日还辗转去找太妃,直至时过两日才亲自进宫。 他又不是三岁小儿,还需要长辈照拂心情。 只要不玷污了薄氏的门楣,便是他尽责了。 太妃宫中准备好的菜肴一道接一道端上来,十分丰盛,薄大人又拱手朝着太妃宫殿的方向感念道谢,才能坐下来用膳。 周围的宫人陆续退了下去。 隔着湖泊和帷帐,他们说的话便只有自己能听清。 薄大人顿了顿,谨慎问道:“朔儿,你在宫中这两日,是做些什么?” 薄朔雪唇瓣抿得紧了几分。 他当日并未将具体细节写在纸上,而太妃也完全遮掩了消息,没有透露长公主的行径。 因此,现在其他人还根本不知道他被长公主囚禁,只道他是中了殿下青眼,进宫佐政。 薄朔雪只沉默少许,便随口扯出一段政事,同薄大人聊起来。 他以才学闻名京城,哪怕是事先毫无准备,也能怡然理顺,让人察觉不出一点异常,仿佛他当真日日都在专心钻研此事一般。 果然,薄大人听他说着,神色渐渐安定下来,说道:“既是在做正事,叔父便放心了。” 薄朔雪扯唇笑笑,也没刻意去应这句话,而是继续好似十分认真一般同薄大人讨论着时势。 最后,薄大人没再纠结先前的问题,甚至被带入了薄朔雪的话里,不由自主地思考起来,时不时同薄朔雪辩论。 两人在府中时也常常如此清谈思辩,很快薄大人便忘记了身处宫中的处境。 只是,在两人的话头都停顿下来时,那种不适和淡淡的尴尬还是萦绕在四周。 薄大人沉默了须臾,压低声音小声道:“朔儿,你进宫之后,殿下……当真没有为难你?” 薄朔雪眼睫微微抖了抖,淡然地摇摇头。 薄大人松了一口气。 “那便好。”薄大人唏嘘道,“听闻,这位殿下喜怒无常,手段残暴。你在她身边,真是伴君如伴虎,叔父着实为你捏了一把汗。” 薄朔雪微微凝神,抬眼问道:“听闻?叔父从何处,听到长公主殿下的传闻。” 长公主从来闭门不出,又没接触过外臣,如何会有所谓传闻。 薄大人又是顿了少许,确定左右无人后才道:“原先我也不曾听闻过。直到薄岳获刑被长公主处死,才一来二去,听到了一些消息。” “那殿下心冷毒若蛇蝎,无论是对弟兄、父母,都从未有过半分温情,天生便是个冷血的。况且……”薄大人声音愈发压低,“她出生之时便有太师批字,说她克皇族宗亲,是条极硬的命。” 薄朔雪眼眸清透,盯着空中缥缈的一点半晌,面色有一瞬显得莫测冷凝。 但旋即,薄朔雪扯了扯唇角。 “莫须有的怪谈,叔父不必介怀。” 薄大人沉重地点点头。 “虽说是如此,但……终归,朔儿你要看顾好自己,离那位殿下远着些。” 薄朔雪的神色看不大清,只是说话间,语气似乎泄露出一丝嘲意:“自然。侄儿恨不得立刻与那殿下相隔十数万里。” 作者有话说: 薄朔雪:被嫌弃了气死(`A")=3
第11章 夏烈 什么十万八千里,薄朔雪少见地用词如此夸张。 薄大人愣了下,只道薄朔雪是在玩笑。 便哈哈应道:“朔儿是在说胡话了,若要离宫廷那样远,岂不就是解甲归田了?” 薄朔雪垂下眼睫,无声苦笑。 他现在真分不清楚,究竟是宁愿再不入朝为官、躲得远远的好些,还是为了那点抱负和薄家荣耀,继续压抑忍耐好些。 叔侄二人也就坐了一顿饭的时间,没能聊更多的东西,薄大人便需启程回府。 临走前,不忘再嘱咐薄朔雪,如今薄家势大,已惹不少人眼红,叫他在宫中一定小心谨慎。 薄朔雪都一一应下。 见过了叔父,再要往回走脚步就显得更加沉重。 时不时想起叔父说的那句,“极硬的命”。 想到这句话,便又想到郁灯泠。 薄朔雪眉心紧蹙。越是靠近衣香园,眼前便越是频繁地闪过郁灯泠那嫌恶的表情,心中的挣扎如荆棘一般蔓延长满。 他如今虽然的确身在宫中,但绝不表示他心甘情愿被看轻。 若那殿下当真觉得他没骨头,可以任意欺凌,薄朔雪定会叫她知道,她是大错特错了。 薄朔雪神色冰冷,想着这些事,眸光如刀锋一般,便是寻常走路也走出几分杀伐姿态。 衣香园的宫人见了他,不由得小心翼翼,屏气凝神。 小声禀报道:“侯爷,方才殿下来找过您。” 薄朔雪脚步一顿,移过眼去。 “找我?何事。” 那宫人又福了福身:“殿下没说。奴才只知道,殿下听说侯爷是去了菡镜亭与薄大人用膳,就没有再过问。” 薄朔雪冷哼一声,抬腿欲走。 找他能有什么事。 以那殿下的脾气,无非是又想作弄他取乐罢了。 宫人犹豫地看着他离开,一脸难色,却又不敢阻拦。 薄朔雪寒着脸,转了个方向,大步回了自己的卧房。 掩上房门,薄朔雪忍不住在屋里踱着步子来回转了两圈。 找他?找他做什么。 那位殿下,从来都是惫懒至极,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直,恨不得黏在榻上,从没见她亲自用自己的双脚主动找过谁。 为什么找他。 难道是察觉到他生气了。 薄朔雪冷哼一声。 可别真把他当成什么禁宫娈宠了,惹恼之后还要再哄一哄的那种。 他只会嗤之以鼻。 不过她找他到底有什么事? 为什么不说呢。 不说他怎么知道重不重要? 薄朔雪停下踱来踱去的步子,脸色沉黑。 所以说,他真的很讨厌那个长公主。 话都不说清楚,叫人心烦意乱。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不悦,门外小心翼翼地敲了两声,过了一会儿,他院里服侍的小太监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侯爷,殿下派人来请,请您到衣香园去。” 薄朔雪眨了眨眼。 顿了少许,做出不高兴的神情,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知道了。” 走到衣香园时,薄朔雪的面上依旧覆着寒霜,简直是把不高兴三个大字刻在了眉宇之间。 他大步跨过门槛,长腿带动衣摆,力道优雅,又猎猎生风。 迎接他的,却并不是那冷脸疏离的公主,而是一位年长些的嬷嬷。 站在门口,薄朔雪肩背直挺,瞥眼看着内殿。 珠帘轻轻晃动着,看不清帘后的动静。 只大约看见起伏的轮廓,似是纯白的云锦。 那嬷嬷缓步上前,从一个锦囊中取出一张布帛,递过来道:“青台侯,请接太妃娘娘手谕。” 薄朔雪回神,看了那嬷嬷一眼,行了一礼,接过。 手谕中写道:“夏烈节将至,帝王本应在此日鼓舞众臣,奈何皇帝缠绵病榻尚未痊愈,只能请长公主代劳。长公主从未亲临过夏烈节,还需多加练习,长公主既对青台侯十分宠信,即日起,便请青台侯辅佐长公主勤练骑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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