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并不似如此愚钝之人,只是从不关心自身,得过且过,因此连最简单的法子都想不到。 郁灯泠又沉默了一阵,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半晌,才抬头看了看太阳。 日光刺目,郁灯泠不得不眯起眼。 薄朔雪看着她皱着脸的模样,这殿下整天整天的面无表情,要么就是偶尔弯唇讽笑,这还是第一次脸上有了别的神色。 郁灯泠低下头时,薄朔雪又迅速移开眼。 “可。”郁灯泠评价道。 她仰头朝后,靠在了美人榻的护辕上。 阳光暖暖的,笼罩在身上,仿佛盖着一层轻轻的棉被,整个身子都在一点一点变暖。 四肢、身躯,每一处都在慢慢舒展开。 轻盈自在的感觉,的确很舒服。 因为舒服,郁灯泠便暂时忘了计较方才薄朔雪的失礼。 方才长公主被侯爷端出来时,宫里的下人都吓坏了。 还以为,脾气坏的殿下一定会大发雷霆。 可没过多久,长公主殿下就这么一本正经地在庭院里晒起了太阳。 双眼闭阖,神情专注,仿佛这就是最重要的事。 这安详的模样,很有感染力。 薄朔雪都险些忘了自己来找长公主的初衷是什么。 有一阵,太阳晒得烈了,郁灯泠眼皮下的眼珠不安地动了动。 薄朔雪确认她并没睡着,捉住自己的衣袖,抬起手臂替她挡出一片阴影,沉吟一会后,终于开口。 “殿下,臣有一事必须与人当面商谈。” 郁灯泠唰地睁开眼。 看见薄朔雪的动作,她将视线移到他脸上,直勾勾盯着他问:“你想出宫?” 薄朔雪抿抿唇:“就在京城。” 向郁灯泠解释这句话,已经是他极大的妥协。 什么时候,他连自由都不配拥有,去哪里都要听从郁灯泠的安排,还要同她解释。 这样示弱,就仿佛是打心里承认自己的无能,仿佛已经认了命,甘愿被囚禁于此。 薄朔雪暗暗攥紧手心。 若是郁灯泠还要再出言相逼,他绝对不会再维系什么表面的平静。 哪怕用上特殊手段,他也必须要出宫,这件事可是牵涉着西昌郡百姓安危的大事。 郁灯泠没什么情绪地闭上眼,开口道:“不允。” 薄朔雪眼睫一颤,牙关紧咬,脸色霎时沉了数分。 郁灯泠躺着晒太阳,懒懒道:“让他进宫。” 薄朔雪一怔,抬头看向郁灯泠。 她神色平静,与平时无异,但方才那四个字,的确是从她口中说出。 郁灯泠想得很简单。 不过就是有事情要说而已,为什么要出宫搞得那么麻烦。 她还要操心出宫以后,薄朔雪会不会长翅膀飞了。 让那人进宫来,就不用操心这个问题。 薄朔雪沉默了须臾,才再次开口确认道。 “可他只是一介药商。” 皇宫哪里是人人能进的,哪怕是一块地砖,只要说是从皇宫里撬出去的,外头的人也要连忙跪下来顶礼膜拜,长公主却让一个药商直接进皇宫来。 ……是为了他而破例么。 薄朔雪胸腔里的搏动莫名加快几分,须臾之后重归平静。 郁灯泠懒懒半张开一只眼睛,另一只仍旧悠闲地闭着,瞅了一眼薄朔雪,似乎不耐烦将重复的话说第二遍。 “说了,可。” 说完,像是怕薄朔雪还要再问废话,郁灯泠又飞速地补了一句:“你若要见,不拘身份,都进宫来。” 这就一锤定音,顺便还决定了以后的处理方式。 免得再有类似的情况,又让薄朔雪拿住借口,三天两头地说想出宫。 要是不谋反就别想出宫。 薄朔雪喉结轻轻滚动,盯着郁灯泠侧脸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思。 原以为依照她的脾性,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为难作弄自己,因而心中抵触不满。 可是在这紧要时候,她却很好说话。 甚至三言两语,打消他所有疑虑。 ……这样有些糟糕啊。 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原谅几分她先前的恶劣。 薄朔雪敛下双眸,俊朗的面容在树影和光斑之间被来回掩映,看不出神情。 风轻轻从耳畔吹过,留下轻忽的声响。 郁灯泠静静闭着眼,有很短暂的时间,感受到一种平静。 仿佛身体都交付太虚,灵魂可以自由出走。 再也没有一丝沉重,也没有一丝要牵挂的事。 身周暖暖的,仿若永恒的阳光好似一只手掌,从发丝到膝盖窝,都被温柔地轻抚。 在这样的温暖中,像是可以毫无负担地睡去。 但很快,这种感觉稍纵即逝。 腿上有点痒,不知道是因为小虫子,还是裙摆,又或只是郁灯泠的心理作用。 她分不清楚。 有的时候,她分明不痒,但是忍不住去挠。挠破皮出了血,才明白过来,她不是痒,只是痛。 所以,郁灯泠干脆让自己不要动。在心中告诉自己,她不痒,她想睡觉,只要不动,就能睡着了。 睡着就不痒了,不需要挠,也不会痛。 她紧紧闭着眼,硬生生躺着。 躺了一会儿,睡意却越来越淡,头脑越来越清醒。 甚至能清晰地刻画出小腿上痒的位置,那里痒得越发厉害,仿佛已经能亲眼见到自己小腿的肌肤上有上千条虫子爬过、啃噬,郁灯泠咬紧牙关,呼吸闷窒,恨不得现在跳起来,手握一把小刀将那块肉狠狠剜去,小腿上也从刺痒变成了钻心的疼痛。 郁灯泠胸中鼓噪,一阵窒息过后,猛地睁开眼。 眼前幻象消失,她垂眸看向自己的小腿,被素白的裙摆遮掩着,没有虫,也没有伤口。 那疼痛麻痒的感觉也一并消失了。 郁灯泠很慢地眨了眨眼。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她早已习以为常。 也根本懒得去追究具体的原因。 为什么痒,为什么痛,为什么她眼前会不受控制地出现那些幻影。 她不想知道,也不在乎。 但是,方才快要睡着的时候,那种感觉,非常好。 仿佛整个人都可以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郁灯泠沉默地回味着,涌起遗憾与可惜。 太短暂了。 那种愉悦,稍纵即逝。 怎么样可以再次得到呢? 她神色微凝,仔细回想了一番。 日光,同样的温暖,风声也没有变化,她躺的位置也跟之前一模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只有…… 郁灯泠抬眸,看向了旁边的薄朔雪。 他背对着她,半蹲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的脊背很宽厚,也很挺拔。 郁灯泠眯了眯眼,忽然出声道:“说话。” 薄朔雪的思绪被打断,微微一愣,偏头看她。 见那长公主殿下的目光竟果真是看着自己,薄朔雪才抿了抿唇,确认道:“殿下要我说什么。” 什么都行。 郁灯泠又闭上眼,随口道:“你与那药商是要商谈什么。” 薄朔雪纤长的眼睫尾部慢慢眨了眨,眸光转动,看向那懒散淡漠的长公主。 她原来也会对他的事情好奇么。 作者有话说: 给窝多点评论呜呜(伸手)
第10章 蜜浆 犹豫一瞬,薄朔雪轻轻清了回嗓子,将西昌郡之事简要同郁灯泠说了说。 他温醇的嗓音近在咫尺,郁灯泠闭上眼睛,眼前的幻象渐渐被另一幅画面所取代。 她仿佛看见薄朔雪的声音变成了一碗浓浓的蜜浆,浇在了周围的阳光里,像一条澄亮的飘带,升腾游移着,绕着她旋转,慢慢包裹,一点点沉淀。 郁灯泠根本没听清薄朔雪说了些什么。 伴随着薄朔雪说话的声音,她觉得自己胸腔里的脉搏越来越沉,越来越慢,脑海中也再次出现那种飘飘然的感觉。 很快,郁灯泠眼前幻象消失,安然入睡。 薄朔雪直到说完,身后也没有回应。 他转头,看见郁灯泠沉沉睡着的侧脸。 一缕头发凌散地搭在脸侧,随着她轻微的呼吸一点点起伏,白皙的面颊在日光的照耀下像凝固的羊奶。 薄朔雪噤了声,无奈地摇摇头。 分明是她拉着旁人说话,她却又不听了。 果然是任性的长公主殿下。 人既然已经睡着了,薄朔雪本想起身离开。 但刚要动作,便顿住。 他想起自己的承诺。 要让长公主不被冷到。 那便是说,至少在她醒之前,他都必须守在旁边。 否则,若是长公主醒来,觉得冷了热了,岂不又要找他算账。 甚至很可能,一气之下收回方才许诺他的事,不让他与药商见面。 嗯,后果很严重。 为了不至于酿成那般严重的后果,薄朔雪扬了扬眉宇,瞥眼看了看角落里的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迟疑着跑上前来,脚步在不远处停住,显然是不敢离睡着的长公主太近。 薄朔雪轻声吩咐:“拿把伞来。” 小太监行了个礼跑开,没过多久,捧了一把纸面雪白的油纸伞来。 伞面上绘着三两块山石,既没有花草,也没有虫鸟。 素净冷清,倒是很符合这位殿下的脾气。 莫名的,薄朔雪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他并没在意,展开纸伞,握住。 修长有力的指骨抵着竹枝制成的伞柄,撑在美人榻的上方,恰好为长公主遮出一片阴凉。 日头虽好,但不能直晒,否则时间久了,会燥热不堪。 而且,眼前太亮,也睡不安稳。 伞下阴影的另一半刚好落在薄朔雪身上,他干脆折起一条长腿坐下,让宫人从书房取了一本游记来,随手翻阅。 举着伞的手一直稳稳当当,一丝晃动也无。 过了小半个时辰,郁灯泠才呼吸微微一重,苏醒过来。 看到眼前执伞的人,郁灯泠愣了下。 深黑无情绪的双眸慢慢眨动,抬手揉了揉。 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为什么有个薄朔雪在这儿。 察觉到她的动静,薄朔雪微微扭头,看了她一眼。 “殿下醒了。” 除非被郁灯泠气得狠了偶尔失态,薄朔雪周身的气质总是如山巅耀映着璀璨日光的冰雪,从容而高傲,哪怕只是说着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也有一种君临天下之感。 总而言之,就是挺拽的。 仿佛一只通体雪白的灵鸟,停在枝头尾羽轻轻抖动,高傲地等着人伸手来轻触。 郁灯泠耷拉着眼皮,对薄朔雪的问话没应声,没搭理,比拽更拽。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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