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些人不该第二次出现在他面前。 第一次是背影,第二次是声音,仅仅两次的相逢,薛慎就能确定,这会是那些人找寻到的最相似的替代品。 所以,即便是花费再大的代价,也要招揽。 不管是作为最具有价值的利用工具,还是作为完美的探路石与祭品。 这次,云州余孽将见面地点约在如意楼也是出乎他意料的。 对方应该庆幸,他们先走一步,不然薛慎即刻就会下令将所有人全数逮捕送往诏狱。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局势分明,白子隐现败势,欧阳勋看在眼里,却半点不觉愉快。 “公子的心思不在棋盘之上。”他放下棋子,轻声叹道。 薛慎心不在焉的点头,“先生何尝不是如我一般,心思落在别处。” 欧阳勋捻着胡须,是真想立刻将人带离眼前这个危险之地,只可惜,他到底迟了一步。 为了避免和沈颂遇见,他专门挑了个与他们相背的包厢,虽说当时解了燃眉之急,但眼下,楼下那个草木扶疏的小花园里,明明白白站在那里的姑娘不是沈颂那个小魔星是谁? 当欧阳勋眼神不受控制的往楼下看时,坐在他对面拥有最佳视角的薛慎,更是将下面所有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这次薛慎看到了脸,果真是有三分相似,无怪乎这些人这么狂妄。 他眼神落在下面那个年轻姑娘身上,目光森然。 “先生,我有私事需要处理,需暂时离开,”薛慎起身道,“先生请自便,我待会儿回来。” 欧阳勋眼睁睁看着年轻的帝王离开,下意识将视线投在小花园里的两个年轻人身上,因为包厢位置挑选的好,能听到一点隐隐约约的声音。他是个普通人,听不清楚情有可原,但陛下有武艺在身,想必听进耳里的话和他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可以,欧阳勋现在真想不顾脸面的喊上一声催人离开,奈何他实在难以做出这种事,最后,只得忧心忡忡的关上了窗户,来个眼不见为净。 “沈颂啊沈颂,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麻烦。” 薛慎缓步下楼,大堂之中说书先生激情洋溢的说着痴情女子负心汉的热闹故事,客人们的叫好声与笑闹声中,他在花园入口处,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嗓音。 那声音正笑着说,“好巧,我也还未曾婚配呢。” 薛慎定在那里,面上瞬间失去血色,如遭雷击。 声音是一个人身上很难改变的特质,即便嗓子哑了坏了,语调的轻重缓急说话的节奏快慢,都还是会留有从前的痕迹。 相貌有相似,背影有相似,声音也有相似,但当这三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还是会让他生出蓬勃杀意的那种神似…… 薛慎很熟悉自己的心爱之人,正因为逝去之后不断去记忆里描摹,所以片刻不敢忘。 他本该一眼就认出她的。 事实上,他此时也确实认出了她。 在她对着别的男人献殷勤时。 他心中永不曾坠落的明月,他的挚爱—— 当初扬言要他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桐花姑娘,为他征战沙场的将军沈颂,以及,最后为他而死的天凤大将军。 年轻男女的私语里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动摇与绵绵情意,薛慎能看到两人的笑脸,也能听到两人你来我往的邀约,这样春意昭昭的画面中,他仿佛变成了一个不请自来破坏眼前美好场景的恶客。 熟悉的声音在和人含笑耳语,但即便如此,薛慎也一字一句听得清楚。 “若是有一天陆公子去了密州,说不定还真得跟我走一趟山寨,毕竟,我们沈家前身可是在山上为匪的。” “到时候陆公子的车马从山下过,我这个山匪拿着兵器跳出来,说不得就要把小公子当做战利品抢回山上了。” 曾经被抢过一次的薛慎慢慢走近那对年轻人,听到了心上人对别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夫君,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在陆黎回答之前,薛慎先出声了,“恐怕,这位公子不能跟你回家了。” 桐花缓缓回头,看向已经许久未见的故人,两人视线交汇之时,看起来都很平静。 只不过一个面色苍白,眼底猩红,一个面色红润,乌眸湛湛。 薛慎腰间那把用于装饰的长剑隐隐有了出鞘之势,桐花看着薛慎,既不惊讶也不意外,只微微一笑,轻声道了一句,“主上,别来无恙。”
第38章 如意楼被封了。 客人们被驱赶, 禁军护卫封锁了所有出入通道。 楼里,陆黎和左寒等人处在一室,左莹神情纠结的站在窗前,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隔壁包厢里, 欧阳勋和萧庭彼此皱眉对坐, 一个赛一个的神情凝重。 至于最重要最关键的那两个人, 此时正在三楼雅间里独处。 桐花站在薛慎面前, 做她死而复生的人臣,抬手行礼的动作潇洒极了,“臣, 沈颂,拜见陛下。” 接受心中逝去的人突然间死而复生并不难, 尤其是当你无数次做过这样荒谬的美梦时。 现在美梦成真, 你除了怀疑自己犹在梦中, 其余什么想法都没有。 薛慎一双眼睛像是长在了桐花身上, 他看她每一分神情, 每一点笑脸, 看她所有一举一动。 “陛下不和我说些什么吗?”桐花笑问。 薛慎没有开口的能力和勇气,他走近她,伸出手, 指尖碰了碰衣袖, 确认那是真实的存在之后,渐渐往前,最后, 在距离她指尖咫尺之遥时, 停了下来。 薛慎没再更进一步。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同时, 也害怕这只是一场随时会醒过来的梦中梦。 虽然,梦里不该有一个被桐花喜爱的年轻公子。 但这样的梦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她喜欢上别人这件事,一直是薛慎心底的恐惧之一。 “看到我还活着不是该开心吗,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桐花主动握住薛慎的手晃了晃,“看,热乎乎的,活生生的,一点都不冷冰冰。” 薛慎下意识反握住那温热的手,力气不可避免的有些大。 许久后,他终于哑着嗓音轻声道,“对,是活着的。” 桐花想收回手,试了几次没成功,当她想坚决一些时,对上薛慎那副好似要被抢走救命稻草的可怜神情,到底还是放弃了挣扎。 “看在许久未见的份儿上,”她说,“只有一会儿。” “陛下,不要太过唐突你的臣子啊。” 薛慎安静的坐在桐花身旁,看她用一只手煮茶,每当她力有不逮时,他都会及时出手帮忙,就这样,当茶香四溢时,两人的默契配合也到此结束。 桐花喝了口茶,晃了晃两个人牵着的手,“陛下,不和我说点什么吗?” “我,我不知道,”薛慎哑声道,“不知道该……” 脑袋像是分成了两半,一半只装得下眼前活生生的人,一半充斥着无数的混乱思绪,却无法被捕捉,最后,成为了眼前这个笨拙得什么都说不出做不到的木偶。 和迟钝笨拙的薛慎比起来,桐花就从容利落的多。 她笑了笑,重提多年前旧事,“当年陛下许诺登基之后,封我为王,这话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薛慎急切道,“答应你的事,我决不食言。” “陛下,话不要说这么满,”桐花道,“我可不想再被失约一次。” 当年在筠州时,桐花要薛慎娶她,薛慎答应了,等后来两人回了照月城,最后一战前夕,她拿着约定高高兴兴去寻人。 然后得来了这样一句话,“凭你的功绩,我可以给你许多封赏,唯独除了婚事。” 比起夫妻,薛慎更愿意和她做不再有半分风月瓜葛的下属。 至于薛慎日后姻缘落在哪处,桐花当时想,大约是哪位出身更为尊贵更有价值的世家贵女吧。 现在,久未相见,她并不介意再问一次。 “陛下,当年你答应我的话,还作数吗?” 事实上,薛慎此时根本想不起来桐花指的是哪些,他答应过她很多东西,唯一毁诺的那一次,是两人之间的婚事,现在他失而复得,再不可能违逆她任何心意。 “我答应你的所有事情都作数。”薛慎认真且郑重的缓缓道。 闻言,桐花笑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这次,她极其坚决的拂开了薛慎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当年陛下毁诺时,我并不曾纠缠,只说你我之间日后只论君臣,再不谈风月,陛下是亲口答应了我的,我也记在了心里。” “今日,陛下和我再度重逢,因我死而复生之事一时情急逾越了君臣之间的界限,倒也可以理解,只是日后,还望陛下尊重你我之间曾经的约定。” “我自问自己能做到,不会再有半分过界,希望陛下也能如我一般。” 桐花将那杯凉掉的茶递给薛慎,“臣,敬陛下。” 薛慎眉眼垂下,在那张过于苍白惨淡的脸上落下阴影,他接过茶,握紧那只杯子,许久后才轻声道,“不能后悔,对吗?” “对啊,”桐花点头,“不可以后悔。” “我希望陛下能如我一般,言出必行。” 终于,薛慎满腔的情绪落了地,他终于不再漂浮在真假虚幻难辨的梦中,脚下踩到了冰冷坚硬的地面。 和对方还活着这件事比起来,风月情爱这些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于是,薛慎极认真极认真的点了头,“好,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末了,在桐花给他重新换一杯热茶时,薛慎突然问道,“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桐花笑着挑了挑眉,“陛下也有些太妄自菲薄了,我以为,以我们两人之间历经风雨生死的交情,说是挚友都不为过。” 这话让薛慎的心稍稍暖了一些。 但桐花紧接着继续道,“不过,那也只是从前,现在陛下为君我为臣,君臣之义为先,至于朋友之情,肯定是不能如当初陛下还未登基时一般了。” “你永远是我的朋友,”薛慎沉默一瞬后轻声道,“最好最重要的朋友。” “那就多谢陛下抬爱了。”桐花道,“我以茶代酒,谢过陛下对我的看重。” 两个装着茶水的杯子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如玉石一般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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