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慎一口饮尽杯中茶水,终于第一次掌握了主动权,“你还活着的消息,我想再继续隐瞒一阵子,朝中有些人需要处理,等解决完眼前的事,我会昭告天下,天凤大将军还活着的事,还有从前答应给你的封赏。” “这个不急,”谈及正事,桐花正好有话要说,“陛下最近要处理的大事,是指替身、选妃还是有人意欲谋害我之事?” “都有。”薛慎并不意外桐花会知道这些,她的出色早就被无数过往验证,是不需要置喙的铁一般的事实。 “看来我所料不错,陛下最近确实要有大动作,”桐花道,“方便的话,能说说吗,怎么说我也算是身处局中。” “我打算用谋反的罪名处理那些人,”薛慎淡淡道,“与叛国欲孽勾结,祸乱朝堂后宫,意图颠覆江山,是十分合适的罪名。” “更何况,各家不法事颇多,单纯以罪量刑的话,也堪称罪无可恕。” “不能以谋害我的罪名收拾他们,多少有些可惜,”桐花道,“不过,当初那些人虽然对我出了手,有蓄意害死我的嫌疑与举动,但真要论及罪名的话,是想治罪也无罪名也治,因为,你不能说他们做错了,充其量治一个延误军机之罪,其他的,也找不出多少把柄。” “所以,我等到了现在。”薛慎道。 “是等到现在,还是纵容到现在?”桐花笑了,“若非陛下亲手喂养大了那些人的贪欲与野心,也不会有今时今日这一遭。” “你不会喜欢和这些人牵扯上的,”薛慎很清楚心爱之人的想法,“比起被这些蛀虫谋害,你更喜欢战死沙场这个名声与结局。” “确实如此。”桐花十分赞同的点头,“不管生还是死,我都不想那么丢脸,还是现在的结果更好一些。” “那我接下来是不是要祝陛下心想事成得偿所愿了?”她问,“虽说,陛下此番行事,私心有些重,大约不能被赞上一声明君。” “不管明君还是昏君,如果为帝不能宽宥我这一片私心,那坐在这个皇位之上,还有什么意思?”薛慎看着桐花的眼睛,轻声道,“如果说是为天下为百姓,那也只是说来听听糊弄人的假话而已。” “至少我没有故意罗织罪名,也没有滥用私刑,而是用他们自己犯下的罪行处置这些人,不管其他人要说我兔死狗烹卸磨杀驴还是鸟尽弓藏,我半点不会反驳。” 若是欧阳勋在此,大约会极力劝阻陛下网开一面,以留清名在人间,但即便他行了纳谏之责,薛慎也不见得会听。 在这件事上,他是如此的强硬与固执。 薛慎会反问他的臣子—— “他们害死了我爱的人,懦弱如我,还要给他们宽容与权势吗?” “至少我做不到。” 不管是作为男人还是帝王,这都是薛慎不可动摇的坚持。 至于桐花,她更不会去劝阻了。 在她心里,收拾仇家也意味着清洗朝堂,于为帝者而言,是一件一举多得的事。 作为朋友,桐花有五分被讨好的愉悦,但也仅止于此了。 她不会干涉身为陛下的薛慎的选择,这是她作为臣子的忠诚,不管这份忠诚是否过火与合不合时宜。 毕竟,她若处在薛慎的位置上,想要的只会是她此时这般的沉默与认同。 外面春光灿烂,雅间之中却有些过分沉默。 薛慎作为朋友,询问桐花的想法,“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桐花想了想,笑道,“坐看仇家倒霉,坐等陛下封赏,然后过些日子带着萧庭启程回密州去,顺便找个合眼缘的俊秀伶俐的意中人封夫荫子热炕头去。” “陛下呢?”桐花反问。 薛慎看着她,垂下了眼,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你能事事如意。”
第39章 “事事如意, ”桐花仔细品味着这几个字,然后笑了,“既然如此, 那我就多谢陛下对我的厚爱了。” 外面天色渐渐变晚, 如意楼外因为禁军的到来惹来不少热闹, 那些窃窃私语声即便是在三楼, 也能听到一二。 注意到桐花往外看的动作, 薛慎很清楚,这是她打算离开的预兆。 他知道主动开口让她离开才是贴心顺意,可是, 这句话却根本说不出来。 于是,他便也只能问她, “你这几年, 是一直呆在灵州吗?” 之前不知道她身份时, 调查得来的沈姑娘的资料里写得一清二楚, 出身豪富之家, 和老父亲相依为命, 现在看来,那毫无疑问应当是隐瞒身份的程老爷子。 这位当年抢走了她棺木和遗体的老大夫,应当是倾尽毕生所学, 才将她救了回来。 虽说, 那样的伤势人想要活下来本就是天方夜谭。 “灵州是个好地方,”桐花笑道,“很适合养伤。” 薛慎沉默的点了点头, 又开始一言不发了。 他也只能问这么一句, 更多的,却是不敢再问了。 因为, 他很清楚,那三年必然不是多么好过的三年,在生死边缘数度挣扎的滋味,和死亡之神抗争的滋味,他曾经尝过,因为感同身受,所以一清二楚。 “陛下若是还有想知道的,不妨一次问清楚。”桐花打破沉默,反客为主道,“我很乐意为陛下答疑解惑。” 薛慎想起那位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陆公子,当年她也用那种眼神看过他。 那时候,她嘴里口口声声的叫着她小夫君,调戏他的举动与言语信手拈来,永远让人分不清真情还是假话。 她似乎对谁都能笑,也对谁都好,他和其他人的区别,不过是多了一张还算能看的脸。 等后来她叫他“主上”,人前端着忠心守礼的臣属做派,背后却依旧不改顽劣性情,总要时常撩拨他几次才算不辜负一次又一次的重逢。 她那时候因为能力出众,备受重用,总有许多外出任务要做,薛慎就这样每次看着她离开,再每次等着她回来,一次又一次,好像这样的生活永无尽头。 那时的他是怎么想的呢? 是了,他总是怀疑她那些话语与情意的真假,不相信这根植于皮相之上的偏爱,所以,没办法长久的留她在身边,让她肆意扰乱他那颗封闭的心。 怀山城那一次,是他第一次终于有了她是切实的喜欢他的实感。 可是,他怯懦又卑劣的拒绝了。 作为懦弱后退的代价,他从此之后彻底失去了她。 那天灵堂的混乱与嘈杂依旧历历在目,他想要带走她的遗体,却既没有身份也没有资格,每一个人都能代那个安静躺在棺木里的人拒绝他。 他还没有反驳的借口和理由。 因为,除了主上这个身份,他于她而言,确实什么也不是。 老爷子守着棺木嘶哑哭骂的声音尚且历历在目,他一时叫她“宝妞儿”,一时骂她“沈颂小混蛋”,一时唤她“桐花”,棺木拍得沉声作响,每一声都像是砸在他的心尖和耳里,仿佛也在质问着他自己,他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又该以什么样的资格去抢夺再也不会睁眼的她。 后来,薛慎便告诉自己,她不过是如从前一样,又再次出任务去了。 只不过,这次出任务的时间有点长,他要等待两人重逢的时间也有点长,大约是要等到他死后才能重见。 而那时,他也根本不清楚他能不能再见到她,她会不会愿意再见到他。 他想,他应该是不讨喜的,不然,最后一次和他分别之前,她不会说出那些仿佛从此要一刀两断的话。 现在,她重新活着站在他面前,而他那些设想与隐忧也成真了。 桐花待他,有朋友之情,有君臣之义,却唯独不再像心上人,她看着他的那双眼睛,清白坦荡,唯独没有爱意。 她对他,再无情思。 这样应该是好的,薛慎想,她能放下比怨怼憎恨他要来得好太多了。 她以君臣之礼待他,投桃报李,他也应该给她最恰当合适的态度与礼遇。 于是,薛慎什么也没问,而是道,“能陪我喝两杯吗?” 随后,他又多说了一句,“你的身体应当是不适合饮酒的,以茶代酒陪我就好。” 桐花想了想,点头道,“可以,作为回报,陛下的酒,分我一杯就好。” 薛慎犹豫了许久,终于应允,“好,但也只有一杯。” 如意楼里有无数好酒,薛慎选了个名字好听的梅花酿。 经过一冬一春,以经受过寒雪春日的梅花入酒,清亮酒液散发着冷冽的梅花香气,只一杯入喉,就让人有种仿佛看到天上明日高悬一般的眩晕。 这酒比薛慎想象中要醉人多了,因此,他及时按住了桐花想要再倒第二杯的手,“说好的,只能一杯。” “老爷子又不在这,不能偷偷多喝两杯吗?”桐花耍赖的心思再明显不过。 薛慎看着她,缓缓摇头,“不能。” 就像我不能后悔一样,这种伤身的事,你自然也不能做。 “这酒有些烈,陛下酒量也不算好,也不宜多喝。”桐花随口道。 “我这些年酒量好多了。”薛慎道,“不必担心我。” 桐花目露怀疑,“说实话,看起来不像。” 已经微微有些醉意的薛慎没有反驳,她走后,他像她的未亡人一般守着,日日清苦,时时自持,滴酒不沾不过是一件极小的事而已。 可是一张没有她的红梅图,他却已画足了一百四十一卷。 那些本应该作为日后的陪葬品同他一起进入陵墓,现在应当是不必了。 还有太庙之中的牌位,他亲手刻下的有着“沈颂”二字的牌位,也应当撤下了,至于他自己的,或许还是呆在那里比较好。 烈酒入喉之后,薛慎终于有心思再问其他的。 他看着桐花,问她,“你喜欢那位陆公子?” 桐花拿过他欲再饮的酒杯,认真想了想才道,“我和陆公子,今日是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啊,”薛慎轻声道,“不错。” 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得了她救命的恩情,后来凤凰山再遇,他靠着这张还不错的脸,有了个一见钟情被迫以身相许的开端。 她有时冷酷又理智,有时热情又温柔,每一面都让薛慎难以招架,情不自禁又必须佯装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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