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妹妹入我榻里来罢。”江晚宁掀被。 江新月脱了鞋躺进去:“你怕不怕?” 江晚宁一怔:“怕什么?” 江新月看着她懵懂模样,其实是很想和她说一说洞房之夜的事情的。论起琴棋书画、吟诗作对她是一点儿不清楚,然而她在秦楼楚馆里待了近十五年,在男女事情上颇得经验,或许可以传授她几分道理。 江新月只敢含糊地和她提一提。 “你觉得杜从南这人怎么样?” 江晚宁眨巴眼睛,有些迟疑地看她。 “你可别这么看着我,我对杜从南半点兴趣也没有。” 江晚宁低声:“倘若没有我,你和他……” “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嫁给他,我这辈子就没打算嫁人。我好不容易被认回家门了,在家吃吃喝喝可不比侍奉公婆、讨好男人过得自在么。”江新月扭过头看着她,“我是个爱慕虚荣,眼里只瞧得见钱的人。一开始厌恶你鸠占鹊巢,私下没少和小丫头说过你坏话……” 江晚宁忙摇头:“我没怪过你。” 江新月不自在咳一声:“说正事说正事。” “不管是杜从南还是别的男子,你都不可将真心全然交付给那人。世上最奸邪最淫恶最自私的人莫过于男子了,你要牢牢记住。”江新月在青楼里长大,见过男人们抛妻弃子来楼里纵乐,也见过男人对姊姊们夸下海口要替她们赎身,到最后骗了姊姊们的钱财后音讯全无。 江晚宁被她脸上严肃吓得怔住,点头。 二人在榻上躺了片刻,忽而想起一事。 “二妹妹,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江晚宁下榻,在妆奁夹层里摸出一信笺。 “待我明日出嫁后,能否劳烦二妹妹将这东西捎给三哥哥?” 江新月一拿到信笺腿就软了,生怕江晚宁让她看看信笺里面写了什么内容。好在听江晚宁说这东西是给三哥哥的,她才忙不迭地收了东西,闭口不问里面内容。 江晚宁见她模样,愈发笃定了心中猜测。 原来二妹妹不识字的。 也幸好二妹妹是不识字的。 她已将江愁予过去的所作所为一一罗列在了纸上,只等她离开楚国公府后便能揭露他的真面目了。即便三哥哥看了这封信笺却不相信她的言辞,日后对江愁予这人总会有几分疑虑的罢。 江新月轻轻揉了揉江晚宁的胸脯。 “好生软和,你未来夫君必会喜欢得紧。” 江晚宁脸一红,不甘示弱地揉了回去。 二人在榻上打打闹闹好一阵,在闹得疲倦后迷迷糊糊地并头睡了过去。 —— 天如墨砚泻浆,远天近草,黢黑一片。 浓滞的天地间无不是深深浅浅、浓淡不一的灰黑色,如粘稠而冰凉的油状物一般腾在半空。此刻的瑕玉轩书房房门紧闭,安白和苏朔心急如焚地在院子中央来回行走,偶尔顿一顿步子,似被混浊夜色堵塞了呼吸。 安白喃声:“不会出什么事情罢?” 苏朔眉眼一沉,举目望向书房。 就在今日,派去端王府上的细作终于破译了端王书房暗道的阵法,在暗道中发现了端王结党营私的密函。同一日里,当日刺杀圣上的刺客被苏朔派去的人擒拿,威逼利诱后刺客认下罪责,签字画押。 只需将此物呈与圣上,便能将端王以及他身边的同党拉下水了,这样一来姑娘和杜二郎的婚事自然便成不了。也不必心焦力瘁地日夜观察京畿的舆图,按照原计划将姑娘直接掳掠了去,带她南下了。 郎君的喜悦程度,可想而知。 屋内蓦然传来摇椅拖动的声音,二人精神一凛,朝着屋里走出的人看去。 书房内仅燃一灯,光火微小而瘦弱。年轻公子的身影被投射在一剪方窗上,随着愈来愈急促的脚步里拉近至眼前。他是个病骨支离的人,以往走路时款款风流,腰撞杂配时可闻珊珊之声。现在走路却…… 安白喉咙堵住,心中涌上难言的滋味。 这一月里他穿戴的衣裳多为玄、灰色的收袖劲装,吃穿习惯皆按照辛辣重口的来,屋子熏的香是杜二郎常用的苏合香,偶尔会在半夜里揽镜自照,仿杜二郎的步行和说话姿态…… 他生性是个不爱笑的公子,然而他再怎么努力研习,颦蹙长眉见缱绻的愁绪使他把握不好杜二郎爽朗眉眼的精髓。他是个狠得下心的郎君,竟亲自操刀割断了右眉……安白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夜晚,他端药进屋,郎君右眉上鲜血崩涌,滴滴答答顺着下巴流在桌上……那道伤口过深,压迫到了右眼,以至于他有小半月目不能视物。 然而这般做便和杜二郎肖像了罢? 安白惴惴地看了他一眼。 似乎……也不是的。 “意气风发”这四个字,郎君似乎只占了个疯字。墨眉上的伤疤虽除去了他眼波里的千愁万绪,却为他添了几分暴戾恣睢之色。他拿着手中密函不知在和苏朔说些什么,声线被断断续续的疾病摧磨得嘶哑,不复往日清润。玄色衣袍被夜风鼓起,有如恶鬼从地狱爬出。 安白的心脏猛得跳了跳。 —— 宁王府上,苏朔将手中密函递送过去。 “天不枉我!天不枉我!” 宁王看着密函上罗列的桩桩件件,俱是端王与楚国公江鹤、杜太师杜如宗、大学士关知节等人勾结的强有力证据,不禁拊掌而笑。他让人速去备马入宫,即刻入禁宫。 入宫后已是寅时了。 宫娥禀灯立于昭仁殿外,看着宁王在殿外来来回回地徘徊。 圣上的身子一日日衰竭下去,将将服了仙丹躺下了。天上泛起鱼肚白,等皇帝醒来说不准都到傍晚了,他若是再等下去,想来端王那边听说风声后必会做些什么以反击。 宁王目色一沉,径直闯入了宫殿。 作者有话说: 补昨天的。
第33章 _ 阳月十五, 黄道吉日,宜嫁娶。 卯时左右,江晚宁便被两个喜婆一左一右地从被窝里给刨了出来。 她昨儿个和江新月闹得过晚, 困顿地闭着眼睛任由婆子们上下打扮。绞面的婆子一边摸着她的脸, 一边和另一婆子啧啧称奇:“江府姑娘脸嫩得跟凝脂一般,我替新妇净面三十年了还是头一回儿见。待入了杜家门, 不知该多受夫君喜欢。” “姑娘命好。咱们也只敢盼着伺候姑娘一回儿,从她身上沾点福气。”另一个婆子说着,灵巧地为江晚宁绾了个妇人发髻,并用各类光华熠熠的头钗朱玉缀上。 如此一通折腾, 江晚宁瞌睡就去了大半。 镜奁里的女儿家身着黄罗销金裙, 上以绛罗生色领搭配。金镯、金钗、金帔坠等金光耀目的物件儿在她身上噹噹作响,却被清丽的脸蛋压了下去,并不显得俗气。氤着薄薄水气的眼儿被绡金盖头遮盖, 半喜半嗔的抱怨却咕哝哝地从盖头下冒出来。 “你们别说啦别说啦……” 一众婢女笑开:“呀,新娘子害羞了!” 众人正嬉闹着, 见凉夏飞快地跑进了屋。 “瞧凉夏姑娘跑得这般急, 莫不是新郎官接亲来了?”这老婆子本就是笑眯着眼缝看人, 哪能注意到凉夏的脸色。待凉夏焦躁着一张脸走到近前, 这才反应慢半拍地收敛了笑容。 冬温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儿, 适时将屋子里的人打发了下去。 “凉夏, 出什么事情了?” 江晚宁视线里一片通红, 凭空探了探手。 凉夏上前轻轻扣住了江晚宁的指尖, 免得她不小心弄花刚染上的朱蔻。凉夏低声:“三郎君让奴婢过来和姑娘知会一声,杜府迎亲的人已经到了……” 盖头下的江晚宁尚来不及露出娇靥上的笑涡, 又听得凉夏在耳边补充道:“不过来迎亲的人非是二郎, 而是二郎上头的一个表兄。那位表兄称二郎忽而生了恶疾, 不可迎风御马,便委托他来迎亲。奴婢见他脸色异常难看,大抵是二郎病得厉害……” 江晚宁指尖猛得收紧。 不知怎的,这话让她心上生出几分异样的惊慌来。 恶疾这二字,总能让江晚宁想到一个不该想到的人。 “三郎君让奴婢来问问,姑娘怎么想的?” 凉夏说这话时,语气之中难免带了些不高兴。毕竟像楚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户,新郎不过来亲迎实在有些下人颜面。更何况二郎和姑娘感情深笃,不过来迎接日后想起来难道就不遗憾罢? 江晚宁只问道:“二郎得了什么病,病得重不重?” “听那个表兄的意思是二郎得了热病,嗓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凉夏挠挠脸,不知如何才能把话说得更清楚。她道:“那个表兄看起来也是奇奇怪怪的,脸色惨淡惨淡的,得病的人倒像是他一般。” 江晚宁听到这话,心上也是怪异。 二郎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一个晚上说病便病了。她和二郎见面不过廖廖数次,却知道他是个真性情又守礼法的郎君,即便是病中也会强撑着来的。莫非他是真应了病来如山倒,去病如抽丝这一古话,病得下不了榻了? 江晚宁又问:“那现下是怎么打算的?” “国公爷今儿个不在,此事全权由二郎君打理。二郎把杜府的人晾了好一会儿,这会子还在外边吹凉风呢。不过……看二郎的意思是晾凉那群人便作罢了,毕竟……” 后半句话,尽管凉夏没有挑明江晚宁心里也清楚。 毕竟她是府上一个不见光的假千金。 二哥哥此举是为国公府搏回几分颜面,并不是为她出气。反而三哥哥是真心实意地为她打抱不平,特地打发了凉夏过来,问问她是怎么想的。 “杜府的人在府外候了多久了?” “约莫半个时辰了。” 论说为国公府挣回颜面,这么些时候也差不多了。 江晚宁抿唇:“那个人呢?” 起初,凉夏还怔了怔。 很快她反应过来,回道:“他不在……奴婢听三郎君和二姑娘说话时提起过他。他好像也病了,这些天一直呆在瑕玉轩没出去过。” 江晚宁这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不知怎的,凉夏进屋后说的话让她胸口变得闷闷的,似有千斤顶压在上头。及笄宴上他做的事情如一团翳云般罩在江晚宁心上,如今她心神不宁,难免会揣疑他在暗中下了什么绊子。 现听说他安生待在院里,以为种种症结是今日成婚过分紧张引起的,才把心放下了。 江晚宁道:“那便走罢。” 江晚宁并不十分在意杜二郎是否亲迎。她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开窍晚,正是开窍的时候又被公主和那名壮汉做的事情毁了,只觉得那种事恶心。若真要论她对杜从南的感情,多半是对异性朦朦胧胧的好感罢,能够接受,算不得十分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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