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忘了自己如今什么处境,敢这么跟朕说话。” 那人缓步向前,火光下映出绝顶端正美丽的姿容。她头戴冠冕,居高临下地站在牢房栅栏外侧,仿佛看蝼蚁一般蔑视玉思缘。正是东越当今的最高统治者——静乐帝。 她停住脚步,面无表情,语气倒是好整以暇,好似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你知道先皇怎么死的吗?” “你……”玉思缘一怔,蓦地意识到什么,红着眼角难以置信,朝她怒吼道,“玉笙寒,你真是畜牲!那是你亲生父亲!” “他只做你的父亲,不肯做朕的。”相比于玉思缘的失控,静乐帝冷静得过分:“玉集罪有应得,朕出生以来他没尽过半分父亲的责任,想除掉朕都要用暗杀这等下作手段,如此虚伪懦弱之人,他也配做大越皇帝?” “什……什么暗杀?” 静乐帝负手冷笑:“你体会过在意之人满身鲜血躺在自己怀里是什么滋味吗?蓉蓉去边疆前本已调养好身子,若非拜你的好父皇所赐,她怎会只剩不到二十年阳寿?” “念在他到底给了朕生命,朕本想留他个体面。但他不给朕活路,朕凭什么让他善终?” “不止玉集,还有你、你母妃,你们三条命即便加在一起都赔不起蓉蓉损失的健康,死千次万次也难消朕心头之恨!” “你说,这算不算深仇大恨?” 玉思缘越听就越崩溃,他无法接受待他最为慈爱的父皇竟是这般不堪,甚至不禁怀疑,静乐帝口中的父皇,真的和他记忆中的父皇是同一人吗? 他向后拖行几步以便自己能靠着墙,好像这不仅能支撑他的身体,还能支撑他摇摇欲坠的精神。 良久,他哑声道:“那你为何还不杀了我?” “朕答应蓉蓉留你一条性命。”静乐帝道,“她说玉集做的那些龌龊事你不知情,如若因此被杀属实冤枉。但蓉蓉岂非更加无辜?玉集要杀要剐冲朕来,与她何干?朕虽然答应她不杀你,可没说不用刑。” 她转头示意狱卒打开牢房,又向侍立在旁、手持皮鞭的横舟道:“朕还要处理政务,他就由你好好‘招待’罢。” 不消多时,痛呼声响彻整个地下刑场。 静乐帝甫一进景明殿,汝鄢锐遂随后而至。她意外地挑了挑眉,在重长案后落座:“国库钱不够用?” “回陛下,够用。”汝鄢锐思量起静乐帝的表情,知道她心情不错,“臣来之时碰上云和郡主身边的阿檬拦轿,说云和郡主希望无论如何也要与陛下见一面。” “看来负责大行令看守的人失职啊。”静乐帝无意似的叹了一声,“宁夷公主的储君课业似乎很顺利?” 汝鄢锐明白静乐帝并不是要他回答的意思,因而沉默不语。 “太顺利多无趣呢。”静乐帝继续道,“传口谕,宣西凉云和郡主秋若翡入宫觐见。” 汝鄢锐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后,秋若翡得到接见,向静乐帝行了个西凉礼仪:“云和拜见陛下。” “郡主客气,朕听闻郡主初来武康时曾约见策廷尉。” 秋若翡闻言身子一僵,勉强笑道:“陛下真是无所不知。” “朕也不愿难为你。”静乐帝欣赏着秋若翡的表情,“宁夷公主返回西凉受封太女,郡主有何感想?郡主可切莫欺瞒朕。” 秋若翡抬眸打量静乐帝的面容,却看不出破绽来,只得重又垂首道:“云和不甘心。” 她顿了顿,又道:“我自幼学的东西与储君并无不同,大凉历代储君少有做得比我好的。我能力出众,与朝臣交好,还有一双儿女,完美符合做储君的所有条件。她秋云漪样样不如我,只不过因为生来是皇女,就要抢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吗?” “郡主是否忘记,你开始学储君课业,是在麟王暗算宁夷公主之后。你本没有资格学,只因宁夷公主失踪,西凉王才准许你接触。你又怎能确定若宁夷公主自幼便如你这般,不能比你学得更好?” 静乐帝见秋若翡一副哑口无言的样子,勾唇轻笑:“朕欣赏你的野心。知道你求见的目的,无非要求解除软禁,带使团返回西凉。朕答应你的请求,但需要郡主一个承诺。” 秋若翡一听软禁解除,哪还肯吝啬一个承诺?只要可以回到西凉,什么承诺都值得:“请陛下吩咐。” 静乐帝用漫不经心的语调道:“先帝去世后,麟王对大越的忠诚度似乎下降不少,王爷莫非以为静乐无能?” 冷汗疏忽而下,秋若翡忙道:“父王绝不会不忠于大越的陛下。” 静乐帝敷衍地点点头,好似并不在意她表的忠心,继续道:“如今宁夷公主归位,继承皇位也是早晚的事。麟王和郡主当真甘心把权位拱手让人?” 秋若翡急道:“自是不愿,还请陛下相助!” 静乐帝道:“朕要的承诺对麟王和郡主而言轻而易举——忠于朕,朕助郡主登上摄政王之位。” 秋若翡松了口气,喜道:“云和答应陛下。” 静乐帝从怀里掏出白底蓝花的小瓷瓶递给秋若翡:“吃下去。” 秋若翡接过,盯着瓷瓶咬了咬牙,心想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走到这里已经没有退路了。打开瓶口倒出一粒黑色药丸,仰头吞了下去。 静乐帝补充得不紧不慢:“郡主方才吃下的是蚀骨丸,每月发作一次,解药在朕这里。郡主若违背朕的命令,朕便断一次解药。蚀骨丸毒性发作不会立时夺命,而是先腐蚀人骨,其后皮肤溃烂直至血尽而亡,其间始终清醒。郡主想必不愿遭受这份苦楚罢?” 秋若翡眼前一黑,腿脚霎时酸软无力,强撑着站住,咬着唇瓣道:“云和必不背叛陛下。” 静乐帝颔首道:“合作愉快,去吧。” 三天后,大越,清居殿。 秋露手拿奏折面色苍白,她目色幽深,半晌叹了口气,将奏折扔在一边,对秋云漪道:“云和要回来了。” 秋云漪从书中抬起头来,抿了抿唇道:“云和郡主是麟王的左膀右臂,她若回来……” “那我们母女便别想有好日子过。”秋露接道,“云和师承麟王,行事狠辣有过之而无不及,麟王尚且有顾忌和章法,云和就是头恶狼。” “朝中支持云和郡主的人不少。”秋云漪蹙眉道。 “不错。”秋露表示同意,叹息道,“看来朕需要和冶丞相好好商议此事,正巧他儿子也快随使团回来了。” 秋云漪手指微微一缩。她知道冶丞相的儿子就是冶临,因为这个缘故,她与冶丞相议政之时总觉得不得劲。 看母皇的样子,恐怕还未曾知晓自己和冶临的过往。倘若冶临回来,她若碰见他,该如何自处? 秋露转而问: “朕给你挑的侍君可有满意的?听说他们都住在西群苑?你到该立太女侍的时候了,趁还年轻,尽快生个皇嗣,也好有筹码跟云和争斗。我们大凉的皇位,绝不可落在那父女手上。”
第24章 太女侍 马车颠簸得令人欲呕。 冶临空白着一张脸,把头靠在车壁上。经过一年多的休养,他身体已然好了许多。只是当日的伤委实太重,终究落下病根,恐再难回到过往的健康状态。 偏偏秋若翡在静乐帝那里吃了苦头,心中郁闷,有意折磨他来发泄情绪。 “听说本郡主那位太女堂姐不日要册立太女侍。你毕竟和她有过那么一段缘分,可有何感想么?” 冶临知道了秋云漪的真实身份以后恍如身在梦境,闻言怔愣半晌:“感想不感想的……又能怎么样呢?” 秋若翡撇了撇嘴:“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一环扣一环,乃是皇室与贵族争相博弈之地。后宫之事可半点马虎不得,冶丞相没教过你?既然你不愿提大凉,那本郡主同你谈谈东越后宫。” 她出身高贵,又被麟王养的生性好强,每看出什么总也忍不住炫耀一番,不管对方是敌是友。 冶临淡淡道:“请郡主赐教。” “你可知道,静乐帝后宫只有一位端明,名叫棋胜?” 冶临点点头:“听说这人貌当绝世,宛如谪仙,本是罪臣之子,策家将他买回去给策芙做书童,后来被策芙献给当时还是公主的静乐帝。静乐帝登基后封他为端明,位列九郎,赐号莲。” “不错,棋胜作为静乐帝后宫唯一侍君,按理来讲,不能不说专宠。”秋若翡道,“莲,这封号有意思得很。冶行人想过为何棋胜封号为莲吗?” 冶临默了默,试探着问道:“传言棋胜酷爱莲花?他居住的灵玉宫便种有一池莲花。” 秋若翡笑得别有深意:“莲又名菡萏、荷花、藕花、泽芝……以及,芙蓉。” 冶临倏忽瞪大双眼。 “策芙貌美才佳,在世家子弟中倍受追捧,棋胜自幼长于她身边,焉知没有非分之想?”秋若翡挑了一下眉毛。 “那静乐帝……” “静乐帝未必不知道棋胜的心思,但她不在乎。”秋若翡敲了敲手里的扇子,“不过赐封号给棋胜的时候,到底是因为同情棋胜见不得人的可怜爱慕,还是因为她只是想要个封号为莲的侍君呢?” 话说得太满就没意思了,秋若翡无视陷入混乱的冶临,用扇子拍拍车壁。 阿檬的声音穿过马车壁传入她耳中:“郡主,前面就是雍关城了。” 大凉使团返回文安那天,正赶上秋云漪确定太女侍人选。 最终定下来的人是神酒倾,帝师之嫡长孙,完完全全的女帝派,绝不可能背叛的心腹之臣。西群苑里属他出身最高,又是一等一的好容貌,臣侍中仅次于越冬殊了。秋云漪对此毫无疑义。 既然太女侍已立,秋云漪也奏明秋露,给其余侍君各提了一级。 秋若翡归大凉,原本逐渐销声的麟王一派又有复燃的趋势,秋露和冶丞相忙着对付麟王父女,秋云漪兼顾储君课业和随之多起来的政务,无暇分身去西群苑。 时间久了,西群苑众侍君难免落寞。 午后,神酒倾前往昭阳殿求见秋云漪。他已为太女侍,将来便是大凉正宫君后,被赋予让太女诞育嫡长嗣的重任,然而如今太女分身乏术,鲜入后宫,又谈何子嗣呢? “太女侍所言,孤明白了。”秋云漪听神酒倾说完来意,翻着书淡淡道,“今夜孤去陪你用晚膳。天气炎热,太女侍早些回去,切莫中暑。” 神酒倾领命,行过礼遂转身离开。 当夜,秋云漪留宿在神酒倾的悠然居。此后数天,她虽每个侍君的住处都去过几次,但仍每晚都到悠然居过夜。 神酒倾伺候她也算尽心,哪怕贵为太女侍,凡是涉及秋云漪的事都亲力亲为。对待女帝也是孝顺有加,若非君后早逝,他必日日侍奉在侧,年纪轻轻就隐隐有了贤后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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